失眠

赵胜宏

从开学起，每天早上五点，他都是在惊慌失措中醒来，一看舍友们仍在酣睡，有的还在舒服地打呼噜，他稳了稳心神，又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他是这个宿舍很异类的存在。对于其他人来说，该玩的时候玩得尽兴，该学的时候学得专注，这才是大学生活。而他，明眼人一下子能看出他想玩，就是不敢玩得尽兴，好像有谁在刻意控制着他，不让他玩似的。至于学习，前期很努力、很用功，而且精力旺盛，后来就坐在书桌前，一点儿打不起精神来，但仍不离开书桌学习，好像又有谁在他的后面拿着皮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并且一直持续了几个星期。终于，一天夜里，他失眠了。

那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像个在炉子上被烙的烧饼不断翻面，又像在锅里等着被煮的鱼不断扑腾看不见的水花。他一闭眼，就是那段高中生涯的早晨五点：五点必须起来，匆忙洗漱后亡命般跑向操场;五点十五准时集合完毕，听完级部主任如同打鸡血般的讲话，就开始了早操。

他之所以当初要考那个高中，是因为那个高中有着当地最好的教育资源，还有最好的升学率，远近闻名。他家的经济条件还可以，再加上他的成绩属于上游里的中游，所以理所当然地，他进去了。殊不知，一入校门深似海，从此快乐变路人。学校的封闭式管理、近乎变态般的学习强度与考试难度、还有日复一日的“打鸡血”，让他差点儿崩溃。本来，依照他的家境，走所谓精英教育路线一点儿问题没有，也就是说，他们家完全可以走单纯氪金的道路，一直氪到底，为他氪出一条阳光大道，氪出一个光明的未来，也不是没有那个条件。但他选择了这条氪金又氪命的道路，挤上了那座承载着千军万马的独木桥。都说21天养成一个习惯，三年已经富余了;可在大学，没人管他，全靠自觉，三年形成的习惯发条突然要松了，他很痛苦，很迷惘，他失眠了。

睡不著怎么办？他也不知道，就这样干躺着，眼神空洞且迷离。“他的视线投向天花板，却好像看见，这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好像一只西方传说中的恶龙，拥有一张素有“海底吸血鬼”之称的七鳃鳗的嘴。只见它吐着芯子靠过来，舔着他的脸，向他的脖子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准备吸他的血吃掉他。他好像无法逃离这个黑暗。“怎么办？”他暗自叫苦，忽然想到有人听了一首曲子用来壮胆，后来不怕了。于是他打开手机，连上耳机，听那首曲子。一曲听完，怪物吓得狼狈逃遁，他好像不再那么怕了。而这个时候已经六点半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他本来想起来洗漱，穿好衣服开启新的一天的，可是，一股困意涌了上来，他想：“反正今天下午才有课，睡一觉吧。”于是，他定好下午的闹钟，惬意地翻个身，睡了过去，嘴角泛着一抹笑意。听说那一觉，他睡得和在襁褓中的小婴儿一样香甜。

后来他变得十分精神，玩得尽兴，学得投入，体格倍儿棒，吃嘛嘛香，并时常带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无聊的时候看一会儿。而且逢人就说他这次失眠的故事，不厌其烦。

有人听说了这个故事，询问他那首“催眠神曲”是什么。只见他神秘地把那人叫到一边，轻轻地在那人耳边低语。那人一脸不可思议，惊愕地看着他，而他重重地点点头。

那首曲子，是《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