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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2022-05-26萧惑之

中关村 2022年5期
关键词:李叔同

萧惑之

每当我耳边响起或自己吟唱这首《送别》的名曲,往往是情不自禁蓦地想起李叔同先生。我不愿意称先生为“弘一法师”。宁肯称先生年幼时的名字“成蹊”、出家后的别号“息霜”抑或“耳顺”之年的“晚晴老人”,就是不愿意和佛系直接明显的联系起来。尽管我尊重理解先生近“不惑”之年时赴虎跑寺遁入空门剃度出家的笃佛行为。“人生最难断舍离,只因不懂李叔同”。多是文人墨客惋惜的感慨。

林语堂先生说:“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自古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位先生毕竟是同一时代“三观”相近的读书才子,“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叔同先生的得意门生夏丐尊先生的悼唁更贴切,“宗师一生,为翩翩之佳公子,为激昂之志士,为多才之艺人,为严肃之教育者,为戒律精严之头陀,而以倾心西极,吉祥善逝。”

一般辞书中介绍李叔同先生的条目是:1880年10月生于天津,籍贯浙江平湖。出身于清进士、盐商家庭。早期话剧活动家、艺术教育家。擅长书画篆刻,工诗词。而立之年间,在日本东京学西洋画和音乐,曾创立春柳社,参加话剧《茶花女》和《黑奴吁天录》的演出。归去来兮,在浙江师范、南京高等师范等学校任绘画、音乐教师。作有歌曲《春游》《早秋》《离别》等,并采用外国歌曲配制新词作为教材,对中国早期的艺术教育有启蒙意义。1918年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后专研戒律,一部《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是出家后呕心沥血之作。1942年10月,写下绝笔“悲欢交集”,13日仙逝。后人解读这四个字,“快乐与悲欢交织,满足与遗憾并存,得到与失去毗邻”。诚然很全面中肯。我读辞书中关于李叔同先生的词条,想补充几句的是——李叔同在公子哥优渥的生活中,风流倜傥,情迷梨园,红烛有泪,寄情声色,教书报国,扶桑求学,办报编杂志……在了却前尘之日前,并非都是“快乐人生”。

就我读过的两个版本的李叔同传记文字而言,《从容淡定过一生》和《一念放下,万般从容》,都不如早期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刊印的《李叔同解经》更深沉。同代的文豪们评说,“一字千金,值得所有的人慢慢阅读,慢慢体味,用一生的时间静静领悟”。愚并不完全苟同这样的见解,以为还是朱光潜先生评语更到位,“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一生清风亮节会永远严顽立懦,为民族精神文化树立了丰碑。”

读《李叔同传》,先生弱冠前的生活,似有贾宝玉的影子。家世显赫,情迷梨园,在懵懂的岁月里,“锦瑟年华谁与度”,萧郎陌路百花枯。初梦时节,红烛有泪吞腹中,沪上初欢亦空楼。却也是,舞文弄墨渐成蹊,莫逆之交识幻园。当文名日盛之后的生活,风雅心中事,云山雾罩时 ,文社添趣忘忧国,切磋诗文说自由。收获多多聊以自慰,沪上文名儒雅风,锋芒小试拔头红。结识沪上才子许幻园伉俪,有相见恨晚之感慨,诗画唱酬南草堂,“醾纨阁”匾即“蹊庐”。一首《清平乐 赠许幻园》记下当时心结——

“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文采风流合倾慕,闭户著书自足。阳春常驻山家,金樽酒进胡麻。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

这个时期的李叔同先生,“此生相遇且相知,算得上天赐恩惠”,更自励“研前写画身犹壮,莫为繁华失本真。”人生难得一知己,此时的先生,知音醉眼诗中画,既遇钟期梦彩霞。人以群分,已然有许幻园等天涯五位好友相聚,竟然结成诗社,正是 ,天涯五友骚人缘,放唱人间笔暖寒。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蓝田日暖玉生烟”,回味人生一缕寒。故园玉碎伤别离,满目疮痍即现实。李叔同在22岁的时候,告别公子哥的生活,踏入社会,觅求新路,“公学淬炼”世界舞,新旧交织精英出。在蔡元培先生的带领下,公学“如雨后拔节的笋,夏日燃烧的莲,热烈地生长着”。“政治、法律、外交、哲学、文学、外语、伦理等课程代替了旧日冥顽不化的八股文,上午读着英语、学着数学;下午学习中文,习作诗词,间以体操等户外活动,这一切都为他体内注入新鲜的血液。”新旧学交织,才华胜出,蔡元培先生慧眼识珠,对李叔同说:“你来修筑祖国与国际的桥梁!”这时候的李叔同,吟风弄月写诗愁,天韵阁中一支华。尽管“泼墨清高风月中”,却是“强说壮语为国忧”。读者了然“才人谙世非为己,天韵阁中凭添秋”。我对这一时期的李叔同先生的理解是:风月场中觅知音,蓦然疏影摇心琴。同床异梦难归去,一对流苏落古坟。其实,李叔同先生的感情生活亦不尽如心意:自古淑女多无奈,书生浪情作秀才。空门洞开诱智者,未必心静实悲哀。

1905年,秋风萧瑟,落叶铺地,25岁的李叔同东渡日本留学,成为“一名沉静洒然的艺术生,专攻美术与英语”。剪去长辫子,身着西装,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然而,留学漂泊的生活,除了学习新知,并不尽是宁静。“梦里不知身是客”,归来依旧落闲愁。李叔同在“留滞东京,索居寡侣”的心态下,钻研音画颇有成就。“画面藏在音乐中”,一本《音乐小杂志》办得令人刮目相看,“封面设计、美术绘画、社论、乐史、乐歌、杂篆、词府各栏均用‘息霜’的笔名一人包办”。可谓,息霜高冷一支笔,寄意寒星即命题。留下的文字是后人难忘的记忆——

呜呼!沈沈乐界,眷予情其信芳;寂寂家山,独抑郁而谁语?知夫湘灵瑟渺,凄凉帝予之魂;故国天寒,呜咽山阳之笛。《春燈》《燕子》,可怜几树斜阳;《玉树后庭》,愁对一钩新月。望凉风于天末,吹参差其谁思?冥想前尘,辄为惆怅;旅楼一角,长夜如年。援笔未终,灯昏欲泣。

这个时期的李叔同先生醉心话剧,《茶花女》也好,《黑奴吁天录》也罢,尽管留下“李君的优美、婉丽,绝非本国的演员所能比拟”的评语,亦不过是“人生如戏”。留下一曲凄婉的“异国之恋”,亦不过是“才子佳人”的插曲。情种泛东瀛,回眸模特时。纯洁如雪子,热血动情诗。

福建泉州清源山碑刻

嘉兴平湖李叔同纪念馆

“而立之年”后的李叔同先生,开启了人生积极“上下求索”务实为社会做贡献的辉煌岁月,“江春不肯留行客”,惊世骇俗育后人。辞别东瀛,归去来兮,无论是办报还是教书,先生都做出骄人的成绩。办报,《太平洋报》的主编除去李叔同,还有柳亚子、苏曼殊等人的加盟,然而“唯有李叔同,将这份报当作自己施展拳脚的领地,全神贯注投入其中”。留下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可以为证,“收拾残红意自勤,携锄替筑百花坟。”“寄语芳魂莫惆怅,美人香草好相依”。借黛玉葬花之凄美的典故,流淌着报人的淡淡忧伤。砥砺艺术,顿悟“人生即是一条返濮归真之路”。执教杭州,冲破旧俗开先河,课堂人体模特写生载入神州画史。音乐教学力争购置钢琴风琴遇知己,神州从此游荡世界音符。李叔同先生明知三尺讲台盛不下自己的艺术梦,却也乐在其中撒播热情的种子。无论是教书还是治学,“要做就做最好”。“执象而求,咫尺千里”——你若是执着形而下的象去求道,定然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李先生遗书中附录的四句诗偈。原诗《无题》,“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来,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四句诗偈,前两句“警劝学生勿要执迷于人生表象,如此想获得正觉正悟,无异于南辕北辙、缘木求鱼;后两句是对自己灵魂得到美好归宿颇感欣慰。这期间,留下的《春游》,永驻美好记忆——

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装束淡于画。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舞春人下。

梨花淡白菜花黄,柳花委地芥花香。莺啼陌上人归去,花外疏钟送夕阳。

李叔同先生的人生旅途,在接近“不惑”之年时,“勘破红尘”,皈依佛门。先是在杭州附近的“虎跑寺”断食习静,人生最苦心底知,舍弃烟火糊涂始。其实,在我辈常人眼中看来,“智者断食难脱苦,可怜人世虎跑泉”。其后于1918年正月间“剃度”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法师。翻书读到此时,老愚心情抑郁,怅然悲哀,码字曰:前尘往事如过客,卧看空天皆神仙。入世无常豪门睹,慈悲自在慧眼间。底事不堪再想,尽管先生诸多关于佛教的著作备受尊崇,一部呕心沥血之作《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足以传世,但读懂者几何?还有一些《李叔同解经》、《李叔同说佛》等后人编辑的著作,浏览过后,也十分令人感慨万千。丰子恺先生在《我的老师李叔同》的序文中说:“弘一法师由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为教师,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十分像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老生像个老生,起小生像个小生,起大面又像个大面……都是‘认真’的原故,说明了先生人格上的一个特点。”至于说“李先生的放弃教育与艺术而修法,好比出于幽谷,迁于乔木,不是可惜的,正是可庆的。”愚则不敢苟同。窃以为,“庄生晓梦迷蝴蝶”,智慧叔同入释门。实在是一个天才的大悲哀。愚还以为,朱光潜先生感悟的“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一生清风亮节会永远严顽立儒,为民族精神文化树立了丰碑”,以此思念评语纪念弘一法师当是积极可取的。鲁迅先生得李叔同先生手书后欣然评说,“朴拙圆满,浑若天成”,字如其人是之谓也。赵朴初先生感感慨留诗,“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終成苦行僧。无限珍奇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然而,我尘世中的一介书生,唯物主义的忠实信仰者,总是对李叔同先生的遁世行为怅怅然可惜——“风流倜傥才子情,遁入空门笃佛经。”是一种无奈。“弘法读经皆悟空,陶然世外舍苍生。纷争闪躲帝王事,翘盼黎民智者行。”带有些许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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