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瑛与第二条战线的开辟（二）

杨力仁

1946年6月，国民党统治集团在美国的扶植下，撕毁停战协定和政协决议，向解放区发动了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全面内战爆发。由于国民党当局施行卖国政策，美国在经济上大肆入侵中国，驻华美军在中国土地上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激起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同年12月24日，在北平发生的驻华美军强奸北京大学女大学生事件成为导火索，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美军暴行运动。在中共中央的坚强领导下，这场运动迅速向纵深发展，逐步形成了配合人民解放军作战的第二条战线，将中国革命推向新高潮。发动和组织这场运动的，正是由中共中央南京局组织部部长钱瑛领导的中共北平南系和由中共晋察冀中央局城工部部长刘仁领导的中共北平北系。

北平南系 应运而生

1946年5月，国民政府从重庆还都南京。与国民党政府谈判的中共代表团也随之迁往南京，居住在南京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对外代表党中央同国民党和美国代表继续谈判，对内即是中共中央南京局，统一领导谈判斗争、统战工作和地下工作。

5月4日，位于昆明的西南联大宣告停办，恢复原来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并开始陆续北返。西南联大的地下党组织也随之迁回北平、天津。

西南联大地下党组织于1939年3月成立后，一直隶属中共云南省工委领导。现在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回到平津后归谁领导？下一步如何开展工作？西南联大地下党组织负责人袁永熙、王汉斌商量，决定利用返回北平的机会，到南京向钱瑛当面请示汇报。

袁永熙和王汉斌在南京住了六七天，钱瑛尽管工作十分繁忙，仍多次抽时间听取他俩的汇报。钱瑛说：“蒋介石已向我们全面进攻，大规模的内战已经爆发。国共两党谈判虽然还在进行，但实际已经破裂，中共代表团不久也要撤离。敌人必然会在国统区加强对人民的镇压，你们要十分警惕。北平和昆明的情况不同，北平的进步力量还比较薄弱，你们要有长期艰苦斗争的思想准备，不要追求表面的轰轰烈烈，要扎扎实实地工作，要学会在群众中隐蔽自己。”

袁永熙匯报说：“西南联大宣告结束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的师生分期分批返回平津，陆续回到北平的师生共2000多人，其中有地下党员50多人、民主青年同盟盟员150多人。我们回到北平后如何开展工作？”

钱瑛说：“你们回到北平后，要广交朋友，既要打破进步同学的小圈子，也要打破南方复员来的同学的小圈子，要通过各种方式、各种社团，把广大同学团结起来，培养大量的积极分子。群众中各方面的积极分子多起来，我们的骨干就能隐藏在群众之中，敌人就不容易把我们党员分辨出来，这是最积极的隐蔽方法。”

王汉斌汇报说：“我是缅甸归国华侨，1941年在缅甸仰光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中共仰光区委委员、缅甸华侨战时工作队队员，1942年考入西南联大。西南联大停办后，云南省工委曾考虑让我返回缅甸开展革命斗争，现在我究竟是到缅甸还是回北平，请大姐决定。”钱瑛沉思片刻，说：“你熟悉西南联大共产党员和民青盟员的情况，还是回到北平吧，这样发挥的作用更大。”

袁永熙请示今后的隶属关系，钱瑛明确说：“根据‘转地不转党的原则，从现在开始你们改由南京局领导，由我直接领导，组织关系不要转到北方，也不要与北平军调部联系。”为了加强今后的联系，钱瑛还告诉他俩自己很快要潜伏到上海，并约定了联系方法和联络暗号。

从这一天开始，由南京局领导的中共北平地下组织正式成立，史称北平南系。1946年10月，中共北平市委书记刘仁（不久改任晋察冀中央局城工部部长）决定成立中共北平学委，领导分散在北平城内的400余名共产党员，史称北平北系。北平南系和北平北系是平行组织，自成体系，相互不发生横向组织关系。

沈崇事件 引发抗暴

袁永熙和王汉斌在南京受领任务回到北平后，分别以北平敌伪产业处理局职员、平明日报社国际版编辑的身份作掩护开展革命工作。

作为北平南系负责人，袁永熙、王汉斌、李之楠通过单线与复员回到北平的地下党员和民青盟员取得了联系，向他们传达钱瑛“把广大同学团结起来，培养大量的积极分子”的指示。这些人中有清华大学地下党员20余人、民青盟员100余人，北京大学地下党员20余人、民青盟员50余人，中法大学地下党员2人、民青盟员2人，燕京大学地下党员9人。

北平南系迅速行动起来，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建立了系会、班会，掌握了清华大学学生自治会、北京大学文学院学生会的领导权，为进行公开合法斗争创造了条件。之后根据斗争需要，经过钱瑛批准，袁永熙与北平北系学委书记佘涤清等取得了联系，经常互通情况。

11月19日，国民党当局单方面召开“国民大会”，把政协协议破坏无遗，和谈之门已被关闭。中共代表团人员撤回延安，只留董必武率部分机关工作人员继续留在南京坚持斗争。

此前，周恩来已经预见到一旦国共谈判彻底破裂，中共代表团将从南京、上海、重庆等地撤离，需提前安排好人员潜伏上海。钱瑛为潜伏设计了具体方案：先派遣中共贵州省临时工委委员张述成潜伏到上海，在虹口区的一个弄堂里租一套房子，开办一家茶庄，扮成茶庄的会计;再派遣中共四川省委副秘书长张文澄带着妻子和5岁的孩子潜伏到上海，张文澄扮成茶庄的老板，茶庄正式对外营业;她自己再相机进入茶庄。

11月初，钱瑛到上海与张述成和张文澄会合，扮成张文澄的嫂子，以临时家庭为掩护，领导南京局所属的地下党组织以及由内地复员到上海、南京、杭州、北平、天津等大城市的秘密党员。

钱瑛在上海并非孤军奋战，党在上海还有一支地下组织即中共上海市委与她并肩战斗。上海市委下辖6个党委和一个直属总支，有2800余名共产党员，市委书记刘晓的公开身份为上海关勒铭金笔厂的副总经理。钱瑛秘密潜伏到上海的情况，只有刘晓等极少数领导人知晓。

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国军队大批进入中国境内，仅平津地区就驻有美国海军陆战队5.3万人。驻华美军军纪涣散，纵兵违法，从1945年8月至1946年11月，在北平、天津、青岛、南京、上海发生的美军暴行多达3800起，暴行导致中国人民死伤达3300人以上。仅1946年9月至11月，美军在北平制造暴行32起，造成15人死亡、25人受伤。

1946年12月24日晚，北京大学先修班女生沈崇被美国海军陆战队伍长威廉士·皮尔逊强奸。国民党当局对沈崇进行造谣、诽谤，并派特务闯进北京大学，撕毁壁报，捣毁办公室，殴打学生，这些行径激起了广大师生的极大愤怒。袁永熙、王汉斌、佘涤清研究决定：抓住这一事件，高举维护民族尊严的旗帜，放手发动广大同学掀起抗议美军暴行运动。

北平是五四运动、一二·九运动的发源地。从1936年到1946年，北平学生运动沉寂了10年，北平北系缺乏领导学生运动的经验。而北平南系成员则是一二·一运动的骨干，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迅速站到抗暴运动的第一线。各校协商推选出北京大学的庞邦镛、胡邦定、聂运华，清华大学的方复、杨立（均为北平南系共产党员），燕京大学的殷书训（为北平南系进步学生）为指挥小组。12月30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中法大学、辅仁大学等校5000多人举行了抗议美军暴行大游行。

北平学生举行抗暴大游行的消息，通过秘密和公开渠道迅速汇集到延安，引起中共中央的高度关注。

12月31日，周恩来亲自审定了中共中央致董必武（并转沪工委）、吴玉章、张友渔（通知昆蓉）、叶剑英、刘晓（并转钱瑛）、方方、林平《关于在各大城市组织群众响应北平学生运动的指示》的电报，电报指出：“北平学生因美兵强奸女生事，已造成有力的爱国运动。上海、天津闻亦将响应，望在各大城市（平、津、京、沪、渝、昆、港、蓉、杭等）及海外华侨中发动游行示威，并坚持下去，不能游行的地方，亦可进行请愿及组织后援会，一面提出目前具体要求，如要求此案及以前历次悬而未决的惨案彻底解决，要求美国兵犯罪由中国法庭按中国法律公开审判（如华侨在美犯罪一样）等，一面依据情况联系到美军全部撤离中国，反对美国干涉内政，出卖军火，进行借款，助长内战，及废除中美商约，抵制美货等口号。……务使此运动向孤立美蒋及反对美国殖民地化中国之途展开。”

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钱瑛向由她直接领导的上海、南京、杭州、北平、天津等大城市的地下党组织和秘密党员布置任务，要求积极响应北平学生的反美爱国斗争，迅速形成以“抗议美军暴行”“美军退出中国”为口号的大规模群众运动。各地闻风而动。1947年1月1日，上海21所学校的学生举行了抗暴大游行，浙江8所学校的2500多名学生举行抗暴大游行。1月2日，南京6所学校的学生举行了抗暴大游行。1月3日，南京6000多名学生举行抗暴大游行，天津11所学校的2000多名学生举行抗暴大游行。

蒋介石吸取昆明学潮的教训，第一时间介入北平学潮的处理，企图迅速平息事态，但仍然无法改变国民党政府极为被动的局面。

为了加强对抗暴运动的领导，及时解决抗暴运动发展不平衡、江南各大中城市配合不协调等问题，钱瑛与刘晓秘密见面，就如何贯彻中共中央指示、进一步加强对抗暴运动的组织领导交换了意见，统一了思想。当时，钱瑛潜伏到上海已经50余天，身边没有工作班子，开展斗争有很多不便，她建议把党在上海的两个组织系统合并起来，刘晓完全赞同这个意见。

随后，钱瑛将上述意见报告在南京留守的董必武。1947年1月4日，董必武致电周恩来并中共中央：钱瑛在上海已与刘晓取得联系，建议钱、刘合组领导机关。

调整组织 形成合力

为了加强对国统区学生运动的组织与领导，在短短的17天里，中共中央作出一系列重要决策和指示，分别于1946年12月31日、1947年1月6日、1947年1月16日连续3次电示董必武、刘晓、钱瑛等人。

1947年1月6日，周恩来审定中共中央致董必武（并转上海工委）、叶剑英、吴玉章、张友渔、刘晓（并转钱瑛）、方方、林平《关于加强对蒋管区学生运动的组织与领导的指示》的电报，电报指出：“此次平津京沪学生的反美示威，成绩甚好，影响甚大……民主爱国运动的基础正日益扩大，与解放区自卫战争的胜利已渐能起着配合作用……我党在蒋管区的工作，应尽量利用这次学运的成果，扩大民族爱国主义的宣传与活动。”

在各大城市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从1946年12月底到1947年1月10日，天津、上海、南京、开封、重庆、昆明、武汉、广州、苏州、台北等几十个大中城市的50万名学生相继举行示威活动，抗议美军暴行，要求美军退出中國，要求国民党政府停止对学生的迫害，停止不得人心的内战。

在全国人民的强烈抗议下，1947年1月22日，美军法庭审判长宣布，威廉士·皮尔逊应被判为强奸已遂罪。3月3日，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师长何华德核准法庭判决，判处强奸犯威廉士·皮尔逊降职为普通士兵，处监禁劳役15年。美国政府被迫宣布陆续撤退其驻北平、天津、青岛等地的美军，减少甚至一度中断对国民党政府的军事援助，大大削弱了国民党政府的军事力量，抗暴运动取得重大胜利。

抗暴运动告一段落后，袁永熙立即赶到上海，向钱瑛请示汇报工作。钱瑛扮作家庭妇女的模样与袁永熙在虹口区的一个小弄堂里见面。

袁永熙向钱瑛汇报了北平抗暴运动情况，特别是北平南系在斗争中的作用。钱瑛听后十分高兴，说：“抗暴运动打响了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以来蒋管区学生大规模反蒋反美斗争的第一炮，对配合和支持解放战争起到了积极作用。北平的斗争发展这么快，规模这么大，我们事先没有估计到。这次运动遵循‘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符合战术上速战速决的方针，起到了提高群众觉悟、壮大进步力量的目的，使运动一浪高过一浪地继续向前发展。”

随后，钱瑛向袁永熙传达了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对国统区学生运动的组织与领导的最新指示，她说：“现在看蒋管区学生运动的高潮已经到来，你们要充分发挥骨干作用，团结带领广大学生，积极配合和支援解放战争，更加主动地组织斗争。”钱瑛还提醒说：“国民党政府已经宣布解散军事三人小组及军事调处执行部，国民党北平当局扬言要把北平的中共地下组织和民青盟员一网打尽，你们要做好应变准备，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1月16日，为了加强对国统区爱国民主运动的领导，中共中央决定调整国统区党组织，周恩来代中共中央起草致董必武、吴玉章、张友渔、叶剑英、徐冰、刘晓（并转钱瑛、张明）、方方、林平、潘汉年《关于调整蒋管区党组织的方案》的电报，决定“上海另设上海分局，将刘晓、钱瑛两处所管秘密组织统一管理，惟下层仍不打通。分局下另成立上海市委，刘晓不参加。外省外县工作直属分局，交另一人管理。钱瑛原管之组织，除西南（川、康、滇、黔）由重庆分局直辖外，余均划入上海分局，仍由钱瑛直接或间接管理之”。同时决定“上海分局以刘晓、钱瑛、张明（如张明不能来沪即不参加）及另由刘晓从上海党委中推荐一人组织之，负责领导与发展蒋管区秘密党工作”。

中共中央上海分局成立后，钱瑛离开虹口区的秘密联络站，与刘晓、张明等会合。一个多月后，情况发生重大变化。1947年2月下旬，蒋介石密令全国各地军警宪特机关，限定于2月28日前将南京、上海、重庆等地的中共公开机关人员集中送回延安。经过南京局和重庆分局（即公开的中共四川省委）的斗争，3月7日至9日，重庆分局和新华日报社工作人员共计380多人撤离返回延安，川、康、滇、黔4省党组织一度与上级领导机关失去联系。

钱瑛获悉这一消息后，立刻派出交通员到成都、重庆、长沙、昆明、武汉等城市，与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取得联系，通知他们尽快到上海接头。中共湖南省工委书记周里、中共武汉地下核心组织负责人曾惇、中共成都工委书记蒲华辅、中共重庆市委书记王璞、中共云南省工委书记郑伯克等先后赶到上海，钱瑛向他们传达中共中央最新指示，部署新的工作任务。此后，开辟第二条战线的斗争在这些地区如火如荼展开。

钱瑛等人领导的抗议美军暴行运动，把反美和反蒋结合起来，使中国人民清楚地认识到美国扶蒋反共与蒋介石奉行内战独裁政策之间的内在联系，是国统区民主运动走向新高潮的一个转折点。1947年2月1日，毛泽东在《迎接中国革命的新高潮》一文中指出：“蒋介石区域的伟大的人民运动发展起来了。去年十一月三十日因国民党压迫摊贩而引起的上海市民骚动和去年十二月三十日因美军强奸中国女学生而引起的北平学生运动，标志着蒋管区人民斗争的新高涨。”（题图为南京梅园新村纪念馆中共代表团办事处旧址）

（责任编辑：章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