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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江辞典

2022-05-26陆春祥

美文 2022年9期

陆春祥

故乡百江是个镇,昔称百杠,谐音百江,面积235平方千米,如一张倒垂之樟树叶,悬挂于浙西白云深处,下辖十五个行政村,总人口两万余。境内山高坞深,溪涧纵横,数十座海拔近千米高峰星布其间。

富春江的支流如人的毛细血管那么多,百江没有一百条江,却有不少的溪,罗佛溪、罗溪、白鹤溪、前溪、后溪,山连山,云叠云,水接水,云水之间,像极了黄公望笔下的《富春山居图》。我不确定黄公望有没有经过我家门口,但他一定长久地在富春山里转悠过。

时光如驷之过隙,仅以印象深刻处汇成十一则辞条记之。

安禅寺

梁武帝萧衍是有才的,诗赋好,音乐绘画书法均有高深的造诣,为政广纳谏言,崇儒兴学,政绩显著,勤于政务,无论春夏秋冬,皆五更起床工作,冬天手都冻裂。但他对佛的信念也执着,曾四次舍身出家,这样的氛围下,南梁全境大兴佛寺,民众对佛也是顶礼膜拜。

梁大同二年(536年),苏州造起了规模宏大的包山寺(显庆禅寺),而离苏州数百里的百江永济桥头,当地处士严保珎也创立了安禅寺,这不是国家行为,这只是在“菩萨皇帝”影响下的自觉行动。安者,定也。安逸,安乐,安宁,安详,安闲,都是人们向往的好词,重要的是,安心。严处士应该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但更重要的是民眾对佛的需求,安禅寺就这样建起来了。殿堂楼阁数百间,各种雕绘俨然,百姓神情庄重,进进出出,在膜拜中求得心安。

唐朝进士徐凝来了。这一天,他从老家松溪前往分水,经过罗佛溪,见桥头有安禅寺古迹,就下船游玩。他的《游安禅寺》这样写:“欲到安禅游胜概,先观涌塔出香城。楼台有日连云汉,壑谷无年断水声。倚竹并肩青玉立,上桥如踏白虹行。伤嗟置寺碑交碎,不见梁朝施主名。”想当年,安禅寺初建,规模也不小,寺后有关帝庙,寺附近还有高楼雄塔,可是,几百年过去,这一切,似乎都被淹没了,此情此景,徐凝数声叹息,翠竹依旧青青,桥却破旧细小,寺前无僧人,有残碑,那位严姓施主似乎什么也没留下。

一千三百多年来,安禅寺毁毁建建,死死生生,但它如一株不倒的胡杨,依旧在天地间顽强生长着。宋代何梦桂如此调侃:“一庵许大且休休,世界三千海一鸥。大地山河容不得,住持只在一毛头。”(《赠安禅僧如师》)到了元代,安禅寺依然是分水县的八景之一,分水知县尹昌敏的眼光独到,现在完全可以用来打百江的广告:“山风不动白云低,云在山门水在溪。日静老僧应入定,苍龙睡稳白云栖。”

伏虎山麓,郁郁青青的茶山脚下,我走进安禅寺,不大的三间斋堂,烟火颇盛,里面供奉着观世音、韦驮、财神、土地、华佗等菩萨及塑像,寺与像,皆本地一些善男信女集资兴建供奉。寺边有杂树、翠竹,还有古井。我朝古井深处探望时,背后传来曹启文兄“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吟诵,情景甚为恰当。

忽然想,眼前的衰落与古代的兴盛,都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安禅寺早已凝固成历史符号,人们久久不忘,也是因为久远的文化记忆,但所有的过往都证明,一切教人向上、向善的东西,都是美好的,会给人以力量,安如此,禅也如此。

禅寺的钟声已歇,但声音仍从花朵里传出来,我似乎听到了日本俳圣松尾芭蕉这样吟唱。

长庚将军

长庚姓叶,是开国少将,我记事起,就听到他的传奇。某次,一支红军队伍经过他家门口,望着扛枪的军人,十三岁的放牛娃极其向往,他和同伴有了一个决定:向溪中丢一把柴刀,如果刀直立,他就跟红军去当兵。溪中一团水花溅起后,他们跑到水中一看,柴刀果然直立,他就这样当了兵。

后来,我读到叶长庚的传记,他当兵经历却是这样的:因家贫,八岁就放牛割草,十二岁开始打零工,某次作为脚夫去了广东韶关,就在那里参加了国民革命军。他先被编入机枪连,北伐攻南昌、南京,升为代理排长。在江西吉安,他率本排的22名战士及2挺重机枪、8支步枪,投奔了红军,按当时红军的奖励章程,机枪奖250大洋,步枪及投奔人员各奖50大洋,叶长庚却拒绝奖励:我们是寻找光明道路,不是为钱来的!军长彭德怀知道后,特地接见了他,不久,叶长庚就加入了共产党。

着将军服,叶长庚威严的白色雕像伫立在纪念馆的正门中间,序厅、卓越的功绩、赤子的情怀、信仰的力量,我一一细看他六十年的事迹:亲历五次反围剿,全程参加长征,红八军四师二团团长,赣南独立十二师师长,湘赣军区代参谋长,晋察冀军区第四军分区参谋长、副司令员,中共七大代表,黑龙江军区司令员,十五军副军长,鄂西战役,江西省军区副司令员、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身经百战,十几处身伤,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经历与职位,但叶长庚的一生,却与中国革命紧密相连,从脚夫到将军,不仅是他个人的经历,也是革命者坚持信仰的缩影,他们用自己的不凡填平了一个个苦难,铸就了人生的辉煌。

我在长庚将军第一次回乡的照片前观察良久,场面是那种早已不见的简陋与寒伧,村民围着将军,将军挥着手向乡亲宣讲:全国解放了,农民有田种了,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将来我们都会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毕竟是南征北战的将军,见过世面,眼光远,懂得人生真谛。

去年春节期间,我在老家待了数日,常从白水小村出发,沿着罗佛溪往将军的老家冯家村方向走,百江这几十里的溪水,凡遇村庄,都用橡皮坝筑起宽阔的水面,溪面上还用条形石搭起锯齿形的走道,溪水虽只有一米左右深,却清澈见底,时见石斑鱼嬉戏,从远处看,随便什么人走过,都是一道俏丽的风景。溪两岸的房子,不是排屋,就是别墅,比如排前庵这里,几十幢民房,都变成了七彩民宿,一下子成了网红打卡点。青山绿水间,突然多了这些多彩的符号,我并不觉得怪异,只觉得鲜活生动,平常的日子,流动起来了,且被赋予了蓬勃向上的意义。

其实,长庚,是一个很好的名字,金星,启明星,就叫长庚星,它比太阳出来早,又比太阳落得晚,充满着希望的寄托,人生有希望,才能行得远。

不过,将军的本名樟根,更脚踏实地。那位水边甩刀少年(我心里始终这么认为)经风沐雨,长成大树,而那棵大树,扎根大地,枝叶茂盛,福荫后人。

 伊山王氏

唐乾符五年(878年)二月,农民起义领袖王仙芝在湖北黄梅兵败,被部将斩杀,余部逃奔安徽亳州,投靠另一位著名的起义领袖黄巢,黄巢当时采取的策略是,转战黄淮流域,进军长江下游一带。黄领袖还颁行了一项具体的政治主张:禁止刺史聚敛财产,县令犯赃者灭族。唐朝官员,一时噤若寒蝉。

而此前五年的咸通十四年(873年),琅琊王氏家族的王煦,正担任着分水县令,他一时也被黄巢起义的大火烧得晕头转向,虽不是贪官,但想着全家人的安全,就将家迁到离县城稍远一些的百江镇伊山,自此始,以王煦为始祖的王氏,就在这临溪的伊山生根发芽。

流年似门前溪水,两百年过去,宋熙宁六年(1073年),王煦的第八世孙王知元高中进士,崇宁二年(1103年),第十世孙王大年又登进士榜。此后,伊山王氏,如春日竹笋在季节适宜的黄泥土中迅速勃发生长。崇宁五年,第九世孙王缙中进士,绍兴五年(1135年),王缙的两个儿子王日休、王日勤双双折桂。王缙名气不小,翻检这一段的南宋史,可见王缙为官的光辉人格,他历任英州、虔州(今赣州)、常州知州,朝廷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右司谏、兵部侍郎等官,为人正直,不肯与秦桧同流,最终被贬官。王缙回乡闲居二十年,临终时,他对家人说:生平未做亏心事,死而无憾!宋一代,伊山王氏出了十六位进士,在分水一千三百多年的建县史上,极其灿烂夺目。

入元以后,伊山王氏依然耀眼。王缙的六世孙王梦声,在昆山做了四十余年的教育主官。他率家居住在唯亭,开渠筑堤,但他不忘家乡,写“分水堤”三字,刻碑于堤上。后来,王梦声的儿子们又将家迁至昆山的太仓,在这里,伊山王氏,又如宋时居住的分水,兴盛发达。王梦声四世孙王琳,任明朝南京兵部右侍郎,第五、第六代,竟然“燕子双双四进士”,第八代,则出了个名满天下的王世贞。其实,王世贞的父亲、祖父均是进士,他们皆为正德、嘉靖时代的名臣。

王世贞,号凤洲,他是一本大书,需要一辈子阅读研究,清人张廷玉总编的《明史》这样说他:“独操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片言褒赏,声价骤起。”二十年独霸明朝中叶文坛,谁都想做他的学生,可以想象当时王世贞的霸气。

我没怎么读王世贞的书,在写明代笔记时,翻过他的笔记《觚不觚录》,内容大多涉及典章制度的沿革,不过,他将个人阅读与朝野轶事相结合,考据扎实,书名也深有寓意,此觚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觚了,喻朝代更迭,制度不一样,他写这些,是作为一个历史学家的责任,挺有趣。

我读大学时,古代文学课上到明代文学这一年,学校图书馆仅有的一本《金瓶梅》,大家借着轮流阅读,人也忙,书也忙,其实那是一个洁本,我们只是好奇,彼时,都以为作者是兰陵笑笑生,后来,不断看到专家们的考证,说兰陵笑笑生就是王世贞的化名,这本书是他写的,我觉得凭王世贞的才能,完全有可能,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美好,诗赋太正经,史学也枯燥,写本通俗小说玩玩,调侃一下这个世界。

王樟松告诉我,伊山就在今天联盟村的赵家自然村。我回百江老家,车子过了仰天坞隧道,特意在伊山脚停了下来,原来,伊山就在公路边,我每次都经过伊山脚下,只是不知道它叫伊山。伊山是座孤山,其实不高,海拔只有一百九十七米,现在封山育林,山上长满茂密的阔叶林,联盟村的书记臧社军告诉我说,清末民初,当地著名文化人臧槐的诗中,多处写到伊山,现在伊山上还有庙的遗址,但不知道叫什么庙。

文化脉落强力延伸,无论什么时代,文化都是撑起人生的重要精神脊梁。没有明确的记载,伊山王氏在此居住了几代,什么时候搬到分水,后人又什么时候搬离了分水,但我觉得,这些都没有关系,一个事实是,无论伊山王氏千余年来如何开枝散叶,他们都将此“伊山”当作他们出发的起始点,从这个意义上讲,伊山王氏是独特的。

罗溪章氏

南宋庆元四年(1198年),有个叫章禧的生意人,从桐庐的窊石(今江南镇)行经分水的罗溪,他登高,四望远眺,溪两岸风景甚佳,“东迎天马,兀然横几,北引金鸡,蔚然卓秀,西南诸峰,舞凤鸾翼”(《罗溪章氏宗谱》),“天马”与“金鸡”,及舞蹈之凤凰,飞翔之鸾鸟,都是山的形状,溪水淙淙,鸟鸣深涧,且有平畴良地,章禧觉得此地甚为宜居,罗坎头山麓,罗溪边,章氏在此开始枝繁叶茂。

果然,章禧的两个儿子,章滋、章泽,在南宋宝庆年间(1226年左右),做了朝廷的水利官员,他们一同督修钱塘江堤岸,浙江的水利建设史上留下了他们的重要功绩。

到了明朝初年,罗溪章氏后人章胜三,或因经商,或因做官,将家迁到余杭灵源里(今余杭仓前街道),胜三就成了仓前章氏的始祖。五百余年后,这里的章氏,出了一个名炳麟号太炎的后生,特立独行,一骂皇帝,二骂圣人,三骂总统,以维新、思想、学问著名,国学泰斗,声震天下。

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逝世,小他十二岁的学生鲁迅,此时也在病重之中。鲁迅逝世前十天,挺着病体写下了《关于章太炎先生二三事》,及人生最后一篇文章《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為老师鸣不平,因为此时,上海的一些报刊在贬低章太炎。鲁迅一生最敬重的三位老师,启蒙塾师寿镜吾、日本老师藤野、章太炎,但无论思想还是文章,章太炎对他的影响都最大最深。

今日之罗溪两岸,青山当屏,花木扶疏,彩色游步道一直延伸,一幢幢别致新屋,与青山绿水掩映,罗溪汩汩行至百江镇政府门前,与另一方向的罗佛溪相合,它们汇成前溪向分水江而去。我知道,那些水,一直向往着远方,远方的远方,它们会融入富春江,再到钱塘江,最后奔腾冲进大海。

西湖边,南屏山荔枝峰下,有章太炎的墓,章太炎纪念馆也在墓道旁,依山面湖,依然是在水边。我始终以为,所有的水都可以相接汇聚,无论天上水还是地上水,它们都会以某种方式相聚。就如伊山王氏、罗溪章氏,他们的任何一次迁徙,都是一次水的再生,阳光蒸腾,成雾,生云,再孕育成巨大的暴雨,天地间有日常自然,人世间有倔强文化种子,文化基因的强大,一点也不亚于生命力旺盛的植物种子,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合適的气候与土壤,种子们就会迅速发芽并成长。

辛丑冬日,阳光晴暖,站在太炎先生墓前,立即想起他的再三强调:平生学问,得之于师长的,远不及得之于社会阅历以及人生忧患的多。想到此,再脱帽,深深三鞠躬。

小京坞

之所以要写这一条,是因为我幼时曾经在那里住过两年,不过,外公背着我进小京坞,又背着我出小京坞,我还没有记忆。妹妹秋月小我两岁,1963年的中秋节,她就出生在小京坞溪边严家坪的简陋老房子中。

母亲说,虽然父亲在公社工作,但家里只有外公一个正劳力,自然敌不过举国性的自然灾害,全家都要饿肚子了,父亲咬牙一决定,搬离白水,去数十里远的小京坞深山,那里山多人少,可以多种些番薯玉米,能糊饱肚子。

十岁时的一天,比我大几岁的同学金林说,他可以带我去小京坞玩,我的干娘就是他堂婶。这才知道,我还有个干娘。回家立即问母亲,母亲笑着说,是的呀,你是有个干娘,叫有珠。彼时,母亲抱着我在小京坞串门,或许是我生得比较白净,虎头虎脑,有珠自己都有三个儿子了,还要认我做干儿子,母亲以为她开开玩笑的,不想,过了几天,有珠专门为我做了衣服送来,干娘就是这样认下的。

我跟着金林去干娘家。干娘家在小京坞里面的高山上,山叫大严坞,从山脚往上爬,蜿蜒曲折,一般人差不多要爬一个小时,而山上的住户,担着重物上下,却只要二十来分钟。如果以现在的眼光看,大严坞确实是一个建民宿的好地方,云山雾罩,高山上一片大平地,足有几十亩,林茂道深,泉水的流量极大,山上有十来户人家,屋后全是松林,竹山茶山,鸡鸣犬吠,似乎世外之地。1987年我结婚时,干娘还住在大严坞,我带着肖红春节爬山拜年,仿佛有去了一趟黄山的感觉。

后来,干娘一家都搬下山来居住,整个大严坞的住户也都搬下山来了。我猜测,人们除了季节性上大严坞伐树砍竹采茶,一般不会上山,这几十年下来,那上面一定林更深更幽,或许成了野猪们的天堂。不过,真要有人做民宿,开路、架电线等,成本肯定不小,但我敢保证,小京坞高山密林处的这一处宽阔的平台,离蓝天都近了许多的大严坞,一定适合修身养性,是理想之南山之隐。

数年前的国庆假期,我和游宏一起去小京坞胡寿如家玩。我俩从山脚处的寿如家出发,一直往太阳山(小京坞的最高点)方向行走,走走停停,差不多两个小时,到了一处水库坝前,站立坝顶,窄而狭的两山间,一库碧波倒映着深深的山影树影,不过,传说刘秀避难的太阳山主峰还在远方深处,我想象着忽地腾空而起,缓缓盘旋,阳光下的水库,晶莹透亮,像极了太阳的眼睛。

这一次行走,我突然很想了解小京坞地名的由来。

小京坞是个自然村,隶属小京村,而小京行政村的所在地叫小京口,虽有“小”字限制,但此“京口”与王安石的“京口瓜洲”纯属巧合。为什么叫“小京口”呢?“京”字的本义乃高而盛,一般指高大的山丘,我不相信什么刘秀、朱元璋避难而后赐名的传说,那太离奇,极有可能,某天,哪个文化人自徽州、淳安来,他正要往润州之京口(今镇江)去,经过此山野之地,虽崇山峻岭,却溪流潺潺,还有大片开阔地,饥肠辘辘的文化人,受热情村民款待,酒足饭饱后,望着无穷大山,想想要抵达的目的地,即兴为山野之村题下“小京口”三字。丘高曰京,有山有水,此水,直奔大海,文化人这么一想,竟得意大笑数声,哈哈哈哈哈。

金塘坞

这个地名,从小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站在白水后山上,朝前方远望,前溪岸的另一边,往双坞方向走,金塘坞就坐落在那儿。

《人文百江》上这样说,村中有一凹形地,俗称金塘。我细想了一下,这凹形地,有点像马蹄金的样子,天马行空,一脚踏下,遂成金塘。

我对金塘坞印象深刻,是因为两件事。

头一件,从小就听到的,且年年清明都要说到它。1949年农历七月初三,那里发生过一场战斗。分水县三区政府有两位干部在横山头遭土匪袭击牺牲,解放军三野307团得到消息,派一个排去支援,部队追击到金塘坞地面时,遭土匪大部队伏击,寡不敌众,场景惨烈,虽英勇还击,打死打伤土匪四十三人,仍然牺牲了十三位战士。烈士的遗体后来迁葬至分水的五云山,每年清明节,我们小学生中学生都要去扫烈士墓,读过书的人,几乎都去扫过墓,自然也知道金塘坞这一场战斗。

另一件,居住在那里的村民,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畲族人。金塘坞村,百江唯一的少数民族村。我到读大学为止,除了畲族,没有见过其他的少数民族,维吾尔族、藏族、蒙古族、回族、壮族,都是广播里听来的,没见过真人。

金塘坞有蓝、雷、钟三姓,村子其实不大,记忆里,畲族人比较团结,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也和汉族通婚,就是讲话听不懂。我的畲族同学,男女同学均有,男生似乎喜欢打架,他们升学、参军、就业,都比较有优势,考试可以加分,孩子可以多生,所以,金塘坞出去的人,当干部的不少。

或许金塘坞的畲族就在我家边上,我对畲族就比较亲近与关注,就如一个熟悉的老朋友一样。桐庐有莪山畲族乡,杭州市唯一;浙江又有景宁畲族县,浙江省唯一。还有云和等县都有不少畲族人居住。我起先以为,畲族人都居住在山里。其实,他们也居住在海边,他们的发源地,就在广东潮州一带,那里就濒着大海。

我去福鼎的太姥山。

太姥其实是一个人,种蓝为生,人们叫她蓝姑。有一年,当地发生疫情,蓝姑用山上的茶叶熬成汤,救了无数人。太姥积德升仙,成了太姥娘娘,她升仙的地方,就是太姥山,又叫才山。从太姥山下来,我们走进山脚的才堡畲族村,蓝姑就是他们的祖先,蓝溪环绕,河水清澈,游鱼自在,这里有距今3500多年的青铜器时代聚落遗址,茶园边,青年男女对着茶歌,高声入云。种白茶,喝白茶,在福鼎的三万多畲族人,他们大多集聚在山边海边,以茶为业,以海为生。相传,蓝姑当年救人的茶,就是白茶的始祖绿雪芽。此茶早于大红袍,唐代陆羽的《茶经》,清初周亮工的《闽小记》,均有记载。

陆地小学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蓝,畲族,她姐姐是我高中同学,她父亲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公社干部,蓝老师的先生,我们也有亲戚关系,她对陆地自然就比较关心。陆地四年级到五年级,我要求他每周写五篇文章,也就是周记,周六我批注,周日返回,蓝老师知道后,每周一就问陆地要周记本看。某天,陆地回来和我说:爸爸,你把我们班的同学害惨了。我问为什么,他答:蓝老师要求,全班同学都要写周记,一周五篇。我听后笑笑,不過,对蓝老师多了一层敬意,善于汲取别人好经验的老师,一定会做得更好。

我每次回白水老家,都要经过金塘坞口,车子虽倏忽而过,脑子里的两个影像却具体而生动,几十年不变。

作协主席

这是一个极其特别的辞条,就中国范围讲,我估计绝无仅有。

2013年六月的某一天,《浙江日报》上公示了一些干部的任职,其中省作协党组书记一职写着“臧军,籍贯桐庐”。我很好奇,在杭州的桐庐人我认识不少,这个名字没有听到过呀。董利荣兄和我说,臧军是他大学同班同学,父亲老家在百江的麂坞(今联盟村)。我和父亲聊起这个事,父亲说,说不定就是他小学同学臧继茂的儿子,百江姓臧的人不多。见面后问了臧军,这些信息确实都对,于是要来了他爸的电话,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很激动地通了电话。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父亲是百兴乡的乡长,臧军父亲是人武干部,后来他去参军,这一别就是六十来年,因为“作协”这个词,他们又联系上了。

党组书记臧军,也是省作协常务副主席,我呢,彼时是省作协主席团委员、杭州市作协副主席,而松村的王樟松,已经做了十几年的桐庐县作协主席,一个乡镇,出了省市县三个作协主席,也真是巧。出官员,出富翁,似乎都不是稀奇事,而出了三个与文学有关的人,人们却觉得很特别。这是文化呀,无论什么时代,文化总让人自豪。

清末民初,臧军家族有两位前辈,都是根底深厚的文化人。臧承宣,教育家,乡试中拔贡,做过严州中学学监、浙江省立九中校长,两度执教之江大学,晚年编修《桐庐县志》《分水县志》,有《枬华室文集》等数种作品集留世。臧槐,前面提到过,田园诗人,与臧承宣是堂兄弟,他也是光绪时期的贡生,做过分水玉华学校校长,后辞职归隐,常年在百江的山水间徜徉流连,风晨月夕,山巅水涯,皆是他吟咏的对象。他一生作诗3400余首,还亲自选出1590余首,分四卷印成《绿阴山房诗稿》,当时的县令李佩秋赞其诗为“山水清音”。

王樟松,高中毕业后虽没有考取大学,却是社会这所大学里的高材生,书法、诗词赋、文章、考据都拿得出手。他做过乡镇党委书记、交通局长、文化局长,桐庐的不少文化项目都有他策划并参与的身影,比如非遗保护、古村落开发等,他都亲历亲为,还忙中挤时间,打捞抢救桐庐的历史文化,《桐庐古诗词大集》(三卷),《画中桐庐》《桐庐轶闻录》《唐诗桐庐》等等,数十种,都是他写或者编的,我写完桐庐的文章,常常要请他看一下才放心发出。

前面写到“伊山王氏”,出自琅琊郡,但王氏的源头,其实出自太原,而王樟松的家谱显示,他们脉出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的始祖是两兄弟。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有自知之明,“作协主席”,只是一个普通的名词而已,它只代表一段短暂的经历,就如三颗星同时出现在一条直线上而形成的天文现象,转瞬即过,并没有特别耀眼的光芒,仅此而已。

紫燕山

山就在白水老家对面,逶迤,层递,连绵,崇高,不过,如果想要去紫燕山,凭脚力,非一天时间不可,所谓望山跑死马。

从小到大,一直觉得紫燕山神秘,不过也没想到要上去看看。

近十几年,我却四次上山。

十几年前的一天,裘一琳向我汇报说,区县市记者站的会议,这一次轮到在桐庐开,他准备放到紫燕山上的农庄,我大表同意。不过,当天会议结束已经漆黑,晚上一群人又喝得晕乎乎,第二天迷迷糊糊就下了山,没有深入了解与观察,有到此一游的感觉。但对紫燕山庄的大胡子老板吴小龙,印象深刻。

丁酉年春节,百江镇的人大主任吴金法陪我体验新百江,我第二次上了紫燕山。吴小龙依然大胡子,布衫,布鞋,觉得瘦高了一些,像极了修行日久的道士。言谈中,小龙笑得有些勉强,山上的农庄,惨淡经营,但他已经守了二十来年,实在舍不得,日日与白云山泉为伴,太阳每天从头顶升起,这样的地方,不是随便能找到的。

两年前的夏月,我第三次上紫燕山,是应百江镇的邀请,与臧军、启文、樟松等一起调研而去。吴小龙还是大胡子,布衫,布鞋,他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土鸡,土猪肉,野菜,大家吃得尽兴。饭后乘凉饮茶,然后泼墨挥毫,我即兴写下“六月收瓜”四个大字,春气动,草萌芽,三月蚕桑,六月收瓜,乐府诗中的孤儿虽苦,我却反意用之,借用的是诗中劳动及自然丰收的意象,启文兄随之画了一只大瓜,樟松也署名,这一幅丰收图,立即被镇里的工作人员收走,说是要保存好,下次丰收节可以用。

辛丑十月,一路闻着稻香,我又上了紫燕山,这次是《散文选刊》与《广西文学》组织的“重返故乡”活动,全国二十几位作家,到百江看看新变化。他们一路惊叹,我也暗自开心,家乡普通的山水、田野乡间,在外人眼里,清澈秀静,乡亲们生活得也宁静安祥。庄主吴小龙,依然大胡子,布衫,布鞋,忙着招呼大家。紫燕山顶,一览众山小,石才夫题写“云在山门水在溪”,刘蒙平题写“万山来眼底”,我则题两个“半隐”大字,觉得此意甚合吴小龙。紫燕山上是真正的“云在山门”,小龙说,许多时候,晨起,门一开,云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虽然过生活需要一饭一菜的亲自劳作,但并不妨碍人们的诗意想象,看流云,看落日,赏百花,饮山泉,二十多年来,这应该就是小龙生活的常态。

媒体人李列跟着来了。

李列的野渡蠡村,是百江首个精品民宿,就坐落在紫燕山腰,我第三次上山时,正建设中,这一次上门,正要午休的李列接待了我。李列自述,他在全国数家知名媒体做过深度报道,喜欢游历,他的祖籍在浙江的新昌,对浙江有天然的亲近,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座山,于是停下了跑动的脚步,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民宿。说是民宿,其实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居住,只有他与妻子打理,有客人来就接待。他们与附近村民的关系都挺融洽,逢年过节互相来往。李列说,他已经住了五年,平常读读书,基本不外出,我看他的茶几上,零散放着好几册《庄子》《墨子》之类的经典。接下来有写作的计划吗?我问他。我知道,许多从事过深度报道的媒体人都转向了非虚构写作,他笑着说:有计划,但我不急。嗯,山里的日子就是慢,慢才是它应有的节奏,春天来了,花朵自然会盛开。我觉得李列写书也一样。下山时,曹启文兄笑着说,这是个有故事的人。我认同。

自野渡蠡村后,百江的精品民宿,一下子冒出了不少,我家门口的百水居就是,我曾详细写过,不展开。还有,冯家的云松涧,松村的天子地景区,民宿都相当有档次,华俊镇长对我说:百江生态好,又有许多快递老板,目前还有不少民宿正在兴建中,档次稍低一些的农家乐,每个村都有,至少几十家。嗯,日益富足起来的人们,其实忙碌得很,而负氧离子充足的百江山区,是人们短时放松心情的首选,省道穿境而过,高铁站只有二十分钟,上海作家陈仓就和我表达了他的心思:很想在百江找个工作室,上海高铁过来太方便了。我笑着答:我一定帮你促成此事!

 稻香樱语

刚割过的稻田,稻茬依然散发出浓郁的稻草味。稻草味很特别,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闻起来如见往日老朋友,熟稔亲切,秋冬季,晒干理净的稻草,铺在床上,和着太阳味的棉被发出的香味,能让人一夜安眠。与稻田紧挨着的,是数座低矮而圆润的茶山,深秋的大片茶山,爆发出如春日般的勃勃生机,陪同我们的联盟村臧社军书记说,这秋茶,还要采,专门出口日本。

身子不时拂过撩着人衣的茶枝,到达茶山顶的彩云亭上,我真想变成一只大鸟,立刻扑向前方广阔的田野。彩云亭,抬头望空,彩云不彩,却是由满山绿叶凝聚起来的湛蓝。仰起头,看着湛蓝,转一圈,山天相接,有飞鸟黑点状振翅而过,如坐过山车一般晕头。定睛再望,茶山脚前方,数千亩的稻田上,金黄色的稻浪拼出“稻香樱语”四个大字。“稻香”即指眼前,“樱语”呢?吴磊指着右前方说,从联盟村往山里去,就是双坞村,两山夹着的平地中,有大片的樱桃树,整个村都是,明年三四月,那时您再来体验,红彤彤水灵灵的樱桃生动得会说话!这位三十二岁的异乡青年才俊,刚刚重任在肩,被任命为镇党委书记,他本科、研究生学的专业都是农业,我相信,在他眼里,眼前的青山绿水都是丰厚的财富,百江普通的山水一旦注入新的理念,就会活力无限。

沐着晚霞,我们在彩云亭泼墨,我兴致写下了“稻粱谋”三字。阔大的田野,花草固然怡人,但民以食为天,稻粮似乎更重要,为稻粱谋,并没有什么贬义,无论本义还是引伸义,皆光明正大。

稻浪的尽头,靠山脚的溪边,有一片戏水沙滩,像极了热带海湾的海滩,当夜幕将其完全笼罩时,沙滩边简易舞台上的射灯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乡民都赶来看热闹,这平时寂静的山村,突然一下子变得喧闹无比,歌声破空,趁兴吹了一首《城里的月光》,虽久未练习,但乡亲们并不会计较我吹奏技术的好坏,关键是气氛,这样的夜晚,散着稻香的田野,萨克斯声的穿透力强悍如沙漠越野冲锋车,每颗心上的每一个地方,幸福撒满了整个夜晚。

当人们赋予劳作以娱乐时,它带来的是物质与精神的同时丰裕,我感觉,我吹的每一个音符,大山都有回应,故乡水边的这个夜晚,我深深陶醉。

樱桃

顺着吴磊的手指,我立刻有了去听一听“樱语”的冲动,一千多亩樱桃林,就在紫燕山脚的双坞村。山风轻拂,它们列队,热烈欢迎我的拜访。

果然,一株活跃的樱桃树,化作樱桃精灵,跳到了我的跟前,它说它是双坞樱桃族的新闻发言人,可以代表族长。它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我是一粒被飞鸟掠来的种子。江南某个春草疯长的日子,数只飞鸟经过长时间的飞翔,栖息在了紫燕山麓的密林中,它们补给食物,然后正常排泄,一个跳跃,我轻松落到了枯枝覆盖松软的黑土上。一夜的休整,鸟儿又欢天喜地的向远方崇山峻岭飞去,它们将我丢下,不过,我不悲伤,我不是鸟的孩子,我是一粒坚强的樱桃种子,父母给了我坚强。又一个春草勃发的时节,在夜雨的催逼下,我钻出黑土,开始在紫燕山麓独立生长。

我沐风,我吸露,我受雨,我顽强地活着。

在松树、杉树、板栗树、山核桃树、野山楂树、野弥猴桃藤等众多亲朋的陪伴下,我成长很快。我学会了生活,努力适应大自然间的各种意想不到的挑战,终于,我也为树之父母。日出日落,月盈月亏,我的孩子们很快也成家立业,它们在我的周围迎风而长。春日万花勃发,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樱桃花族开得最艳,满目青山中,人们的目光最先抵达的应该是我们。

自然,人们也将我们当作野系列,樱桃成熟季,他们与鸟、虫,共同分享我们的果实。被别人关注并喜欢,我们的心情如那鮮艳的果子一样开心。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我和我的子孙们就这样在紫燕山麓自由快乐生长着,我们在春季里迅速完成自己一年的使命,然后积蓄力量,以待来年。

四十年前的某天,我们的居住地被改变,双坞村人将我们移植到他们的房前屋后、宽阔的坡地甚至平整的田地中,我们的基因大有改变,我们的身体里流进了别的樱桃品种的优良血液。我们似乎重生,人们都喊我们“双坞樱桃”。

这十几年来,我们成了双坞的宝贝,我们成了百江的宝贝,我们成了桐庐的宝贝,我们有自己盛大的节日,我们成了网红。

绿葱葱,几颗樱桃叶底红。节日里,你将充分领略我们鲜艳水翠的妖娆,一般人想象不出,不过,古代的著名文人已将我们写得活灵活现。

白居易赏过吴地的樱桃,诗兴大发:含桃最说出东吴,香色鲜秾气味殊。洽恰举头千万颗,婆娑拂面两三株。鸟偷飞处衔将火,人摘争时踏破珠。可惜风吹兼雨打,明朝后日即应无。(《吴樱桃》)白诗的关键句为第五六两句,我被鸟儿偷吃叼走,鸟儿在空中飞过的身影为什么会有衔着火的视觉?因为我红似火焰!人们争相采摘,我不幸掉落地上,如破碎的珍珠。

苏东坡这一天大概多喝了两杯,酒醒后绕着樱桃树摘果解酒:

独绕樱桃树,酒醒喉肺干。

莫除枝上露,从向口中传。

这果子实在让人馋,或许是刚刚春雨过后,苏东坡左手扶着樱桃枝,右手摘一粒,往嘴中丢一粒,摘一粒,丢一粒,口干舌燥,他摘吃的时候,甚至连樱桃上的细水珠也一并丢进了嘴中去。

杨万里写完了《樱桃花》,接着这样写樱桃:

樱桃一雨半雕零,更与黄鹂翠羽争。

计会小风留紫脆,殷勤落日弄红明。

摘来珠颗光如湿,走下金盘不待倾。

天上荐新旧分赐,儿童犹解忆寅清。

杨诗的点睛之句是三四两句:春日的微风轻轻拂过,故意留下一半紫色生脆的果子,待到明日傍晚时分,经过阳光一天的滋染,樱桃就会显示出它特有的红,明亮的鲜红。

樱桃精灵一口气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声,又将语调提高了八度:白诗人杨诗人都异常怜惜我们生命的短暂,我们的花与果都只在春季倏忽而过,确实,你们来双坞,得千万挤时间,掐时间!我连连点头答应。

樱桃精灵似乎要结束它的新闻发言,对我最后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也抒足了情,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来百江,春日里的盛开,盛开后的成熟,我们无限妖娆,只为你!我又连连点头答应。

然后,它借着十月的暖阳,朝我抛来一个媚眼,款款而行,莞尔离去。

小时候,每当家有客人来,母亲都会说:几管来亲戚了。她常说的管,有四管,五管,六管,七管,八管。我也不知道是关还是管,更不知道为什么叫管?袖管的管?有可能的,都是深山坞,形容一下嘛。

其实,这个“管”,大有来头,它是明清时期类似于乡的行政区域,说得形象一点,分水县将它所有辖区分成十个管,类似现代的网格化管理,管袖一抽紧,一管到底,管一举,目即张。

我父亲的老家,分水公社里邵村(现合并至大路村),就属于四管。四管是我知道的第一个管,我爷爷经常会来我家,逢年过节,我也会去四管,爷爷、奶奶、伯伯、叔叔,还有最小的姑姑,都住在四管。

五管,就在白水对面紫燕山、云梯岭的背面,属歌舞公社,那里也有母亲的表姐。歌舞乡现在不得了,全国知名的申通、中通、韵达快递的创始人,都出自于此。我记得樟成表哥要大我许多,稳重,有知识,他后来在乡政府工作,林业专管员,我在《桐庐报》的时候,还带人采访过他几十年致力山林保护的事迹。

六管,白水往淳安方向走,小京口以及坑口、塔岭都是,属东辉公社。母亲的表姐、有京姑妈、有珠干娘,都是六管。某次,我和国城等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大坞割丝茅草(草卖到收购站,一次割一担,可以赚个块把钱,我们的零花钱,主要靠割茅草和砍芒杆)。我们一直往白水大坞“飞机目标”方向寻草,小伙伴腿脚如猴子般灵活,爬着爬着,就到了六坑坞,那里是六管地界,割好一担,已是下午,大家一合计,离家太远,还不如直接从六坑坞出去方便,就担着草,哼哧哼哧一直到百江收购站,卖完草回家,天已经找不到了(我孙女瑞瑞形容天黑)。

七管,前面写到的罗溪章氏,就在七管,罗山公社整个范围都是。1979年,父亲在东溪公社做了十七年的副書记,终于调到罗山公社做书记,我去玩过好几次。我也有好几位罗山的同学,只觉得他们讲话口音与我们一样,以本地话为主,待人热情有礼貌,有着山里人的纯朴。天子地景点,就在松村的深处,不过,我们小时候,只听说那里有溶洞,完全不知道以后会成为一个著名景区。

八管,就是现在的合村乡,离百江有些远,分水往另一个方向一直走就是。分水复习班的同学,柯建材,人敦厚老实,读书时,我经常吃他带的菜,不过,他没考上。这四十多年来,我们也一直没有联系,好几次去合村,想去看看他,却找不到他的人。我猜,他这个年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儿孙满堂了。

还有一管、二管、三管及九管,但与我的生活都没有发生过什么联系,撇下不记。

管中窥豹,这个成语,我觉得极适合此条“管”。从竹管里看豹子,管孔小而豹子奔跑速度快,我以极狭窄而片面的视角看彼时的人与事,我所见的,肯定只是一小部分。

《百江辞典》,也是典型的管中窥百江。诸位见谅。

(责任编辑:孙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