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求职热的逆行者
2022-05-25玖闻
玖闻
曾经,我给自己做的人生规划是在中科院计算所系统直接转博、继续深造。但研一的我太过稚嫩,也想得太简单。整个研究所阶段,除了论文发表时刹那的喜悦,我发现自己在漫长的研究过程中很难获得快乐与成就感。临近毕业,在导师第二次向我抛出橄榄枝之后,我笑了笑说,“谢谢您的青睐,可我有更想去尝试的事情。”
春天将近,我们也走到了研二的尾声,实验室的工位上人又少了几个。同学们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话题几乎全是大家最关心的offer。
“我们实验室某某师兄签了字节,拿了ssp(super special offer),据说给了60!”
“天呐!60太厉害了!”
“我还听到个更牛的,去了美团搞自动驾驶,开了75!本来华为还想把这位大牛拐过来,都没挖动!”
“京户算了吧,大厂压力那么大,谁不是先捞一把再跑路。”
七嘴八舌的聊天还在继续,世俗如我听到这些亮晶晶的数字也忍不住心里一动。大厂的名声和触手可及的高薪,我以为我也会和大部分的计算机硕士一样对这些趋之若鹜,未曾料一次漫长的华为实习让我的想法发生了180大转弯。
时间拨回到疫情居家的2020年,我收到导师的微信,说有一个和华为公司合作的项目希望我能够接手。当时这个机会的降临让我很是激动。2019年暑假我曾去过腾讯,当时作为实习生的生活和在学校实验室别无二致,依然是专心学术,最终我成功发表了一篇论文,狠狠给自己的简历贴了一圈金边。上次实习的美好让我不禁开始期待起这一次的华为之行。
还没有返回北京,华为的领导们就迫不及待拖了一个线上会议商量项目细节。我大致知道我要去一家医院完成合作,整个项目我是主导人。耳机里传来各种欢声笑语。
领导对我的导师说,“您这位学生如此优秀,研一就已经发表一篇论文了,这个项目也肯定没问题!”
8月,在双方的催促下,我提前踏上了返京的路途。一进公司,大柱子上明晃晃几个字“您已进入战区”,再一转弯,满目的横幅迎风飘,上面写着“分组铁军,势不可挡”“敢战,敢胜,战之必胜”。我是不小心被拖到军营来了吗?
刚坐定,隔壁桌的一个小伙主动找我搭话,“Hi,你是刚入职的员工吗?”我轻轻一笑,“我是刚入职的实习生,还在计算所读研呢。”之后他们邀请我一起吃午饭。我发现这边的中科院队伍还挺庞大,拼了个长长的桌子还得挤着坐。可为什么我觉得他们的皮肤里透着笑容也掩饰不了疲惫呢?
预计半年结束的项目,因为华为领导的挽留,再一次延长了三个月。在此期间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项目需要交接的医院,还得公司、医院两头跑。项目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很忙,能够六七点从医院回去。可那时是北京的晚高峰啊!最夸张的一次我在路上耗了两个小时才回公寓。细数起来,能正常回来还有心情吃口饭的机会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只想倒头睡去。
而这仅仅是开始,之后渐渐忙起来了,有时是八九点下班,有时更晚。医生们白天忙着值班,只有晚饭过后有时间开会,每次的会议时间也要迁就他们。能够按时开始已经是不容易,结束的时间永远不会标明。而每一次代汇报的时间永远不充裕,他们总希望尽快、再快一点,再再快一点。PPT的制作永远赶不上会议汇报的速度。
有一次和领导在医院开完会已经凌晨1点,我们一起拼了个车。刚上车,领导和颜欢色地说:“今天这个PPT汇报得不错,不过还是有一些细节要注意……”而后,有几次开会领导干脆都不来了,直接让我独当一面。
实习快结束的时候领导又一次找我谈话,他推心置腹,“我真的很欣赏你的能力,假如你有想法,我可以去帮你申请更好的薪资和待遇,你要不要考虑留下来?”将近大半年的工作我已经精疲力竭,而且更加真切地看清,我不喜欢生活完全被工作填满。于是我微笑着回复:“谢谢您的肯定,我会慎重考虑的。”
那次实习结束已经临近研二的尾声,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物色公司准备秋招。
之前知道师兄H已经拿到了杭州某司70+的offer,我以为已经尘埃落定,结果他居然读博去了。“毕竟还是北方人吗,读个博士在北京更有竞争力。万一混不下去了还能去高校。”我顺着实验室的工位一路走过去,10个里有8个清一色的leetcode界面,一看就是在刷算法题。我拍拍Y的肩膀,“这才5月,你们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吗?”
Y说,“5月很晚了好不好!大厂6月就开始招人了。”“这倒是,我已经看到很多公告放出来了。那你要准备脱层皮了,听说大厂车轮战不是闹着玩的。”Y一脸沉痛,“不就几轮编程,几轮面试嘛,多了也就麻木了。”
那阵子,群里的话题都围绕着找工作:“腾讯的进行到第几轮了?”“有没有刚阿里面试的,透露一下面试题目呗。”“有没有内推码给帮忙捞一下简历?”甚至还有不少公司的HR主动加进群直接发广告,“有意向的朋友加我微信,咱私聊呀。”
因为我曾去腾讯和华为实习过,简历池里有我的简历,我也收到了几个实验室的邀请,问我有没有意向。
因为我曾去腾讯和华为实习过,简历池里有我的简历,我也收到了几个实验室的邀请,问我有没有意向。可能是因为腾讯离我的家乡更近一点,也可能是因为部门主管和我单独聊了一个小时的诚意,我保留了腾讯的产品经理offer,婉拒了华为和其他大厂的邀请。
但我内心还是充满了害怕,一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愿意接受这份保底的offer,同时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面试一下国企。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试一试。于是开始认真备考行测和申论,刷网课、刷试卷、刷经验帖,日复一日,在牛客、知乎、公众号还有各种求职网上搜寻最新的应聘消息。这些准备无论是国企,还是公务员都是必要的。
其间,我还去国家开发银行短暂地实习了一阵子。我第一次感受到国企的舒适和温暖,听同事聊着家长里短,好像自己也闻到了生活的烟火气。
国企的笔试姗姗来迟。我给符合的国企都投递了简历,大型国企、央企、还有一些事业单位,前前后后加起来有40多份。那段时间我每天实验室+寝室两点一线,沉浸在那场破釜沉舟的战役中。每次来一个新的笔试或者面试就去找面经,每一天都被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好好坏坏的资讯充斥着,旧的还没消化,新的呼啸而来,指数增长的除了笔试、面试还有焦虑和急躁。
我明白很多公司要等到10月才会有笔试通知,我也明白即便参加完也不会那么快有结果,但就是止不住地思虑、忧愁。朋友们一个个收获颇丰,拿着大厂的offer宣告秋招结束愉快躺平。虽然我们选择的方向不一样没有可比性,可是手中一个offer都没有的我,真的做不到坦然。
还有一个令我一直很纠结的问题就是城市的选择。这个选择和大厂,还是国企的选择缠绕到一起更加让我烦闷理不出头绪。我不确定长沙是不是有好单位;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果敢地放弃大城市、大公司所拥有的发展前景;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回到家乡就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白天刷题的时候我可以把这些问题压下去,可是它们在一个个失眠的夜晚又跳出来踩踏我的神经。直到腾讯截止签合同的前几天,纠结达到了巅峰,我甚至无心学习。成天搜帖子找朋友聊未来,但却越来越迷茫和糊涂。我在多方的比较中几近迷失,焦虑难挨。
国庆期间和几个朋友聚餐,听到他们已经包揽了各个大厂的offer,就等最后公布薪资了。相比于大家的尘埃落定,那时的我还在半空中,是人才市场中一块亟待面试官评定的五花肉又或是精瘦肉。我以为对大厂心有抵触的只是我,直到我慢慢地了解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聚餐的时候师兄们聊起互联网的大幅裁员,已经见怪不怪,这家不行换一家再待。可当我追问有没有女孩子跳槽去新单位的时候,他们绞尽脑汁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的前辈。
我们学校也召开了就业宣讲会。人事处的老师给我们展示了往年中科院计算所的去向统计,虽然互联网大厂依然占据大头,但我毫不意外地发现,去国企以及事业单位的比例正在慢慢爬升。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些细流已经一股股地冒出了江海,越来越多的人逆着互联网大厂的波涛,奔向我们自己的平原。而我终于也等到了属于我的那一个。
缘分就是很神奇,家乡省政府控股公司的宣讲会开到了北京。我在投递简历之后受邀去参加了宣讲会。宣讲会人不多,但架势很足,茶歇、礼物一应俱全,会后的聊天也让人备受感染。我忽然觉得,国企不是一潭死水,这家公司满足了我对安定又有一定发展的期待。如果能有机会去到这家公司,应该会很棒吧?
很感谢华为。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最折磨的实习经历反而成为了我简历上最大的闪光点和面试最常宠信的项目经历。
我觉得自己忽然找到了主心骨,兴奋之余更加用心地准备即将到来的笔试和面试。
交行總行和国家电网的流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觉得问题不大了。省政府控股公司的面试终于姗姗来迟。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面试官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这么优秀,为什么不去大厂呢?”我诚实地回答,“其实我已经拿到了腾讯的offer。”面试官都笑了,“哎,我们就怕这一点。假如我也给你offer,腾讯和我们,你会选谁呢?”我真诚地说,“首先,我认为大厂是存在职业瓶颈的。比如到一定年限需要考虑再就业的问题。”而女生面临的再就业难度更大。“我认为对自己职业发展最有利的就是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持续不断做好一件事情。我认为贵公司更符合我的职业期待,我也希望有机会能够建设家乡。”
面试之后我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会控制不住东想西想。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没事就看一眼计算所的就业群。
群里有人说起今天的热搜,美团要裁员。有人说起半年前,网易裁撤应届生的新闻。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愤怒后怕。有人出来开导,说大家别担心那么多,赚了钱就跑吧。群里七嘴八舌地议论,全程没有一位女同学出来发言。
忽然我手机一震,是一封国企的邮件:“恭喜您已通过我司的面试,请尽快确认是否接收我们的offer。”我来回看了几眼,轻轻点了一下确认。
很感谢华为。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最折磨的实习经历反而成为了我简历上最大的闪光点和面试最常宠信的项目经历。很感谢那一段风里来雪里去的通勤和凌晨的滴滴,感谢它掐断了我对大厂工作的奢望,曾经的狼狈,成就了我日后从容的底气。
我想,这是我做过的最漂亮的选择,也是我做过的无悔的决定。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