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

亚男

入院病历

风的侵入，导致语言障碍

痉挛的气候，先入为主

高烧的火线忍不住了，越过封锁

在福尔马林的气味里，萦绕

我清洗了的月光和路径

写在病历上，等待着进一步确诊

食物和空气到了绝望

脸色，坐实了烟火的缺失

吃五谷，生百病

一滴水在不断碰撞中，实现清澈

注射到身体里，思想就可以腾飞

消毒的空气和语言，有了生还的可能

风，切割掉生活中的毒瘤

清除掉病历上的蛛丝马迹

过妇产科

扶着她，小站了一会儿

门打开，灯亮。焦急迎上去

一丝笑意望着我

和十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一样，那么专注

这是一道母亲的门

出来之后，目光和声音都会发生变化

作为女人，产科是身份转变的关口

羊水包裹着的上午，疼痛就是

一件供品，置换受孕的快感

从母体分离出来的生命

让这一道门多出些严肃和庄重

虽然我进不了产科，但我停留的那一秒

很自然地感受一种幸福

哭声传来母子平安

门   诊

把脉的那只手，在岁月里触摸冷与暖

听诊器要知道的，不是从前那么单纯

舌苔的态度决定了病的来历

时间搁浅在处方上，医生迟迟落不了笔

对于咳嗽、高烧和头痛

在仪器安抚下，是否客观和准确

这与手的温度和时间的领悟

是否存在反差，在中西医中转换

不咳嗽，不发烧

胸闷的消息，已经阻碍了语言的出路

吃药打针，也只是暂时缓解

医生提示，病从口入，少说为妙

手   术

把疼痛压低一点儿

骨头和肉，形成的对抗到了不可调和

手术刀、镊子和针线，已经恭候多日

我练习过很多种使用刀的手法

对于手术刀的尺度

与人体的关系，研究过快与慢

生活给予的那些疼痛

必须用刀剔除它的顽固和消极

手起刀落，划开后

那些不能承担的痛

堆积在一起，很明显出现异常

肌肤的弹性更是受到影响

外在的坚强，已经到了绝境

我一刀一刀，切除意识的腐烂思想的陈旧

静静地躺着吧，让我的手

有更充分的理由接触到自然和默契

虽然并不能药到病除

但让金属在身体里缝补破碎

不管破碎是从何而来，我要做到缝合有效

过 道 上

过道，眼神恍惚

侧身而过，瞬间碰撞

我有几分明白，他的哀叹和无助

雪白的墙涂抹的影子在扭曲，鋪设了幽深

他身体很难实现在过道行走

复杂的病因，我不能主刀切除

手术台上的风险，在一笔一画的

字体里，变得异常危险

过道的拥挤，留下他的叹息

动弹一下，几乎要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哽咽的家人，望着，一粒粒药

也难以咽下。水的流速慢到了极点

不说话，也缓解不了

干裂的嘴唇，似乎就要被点燃

在纸上写下的字，究竟能

维持多少天，谁也不清楚

高烧的夜晚

身体里掺入了假象。那么大的风

也没有吹灭

精神和器物在胡言乱语

神经性的，一块又一块燃烧

她以为进入夜晚，就可以避免被殃及

但愈来愈旺盛的火，高过山坡和田野

稻草人的夜晚，只是一具躯体

身体不可承担的毁灭，搁浅在河床

进入医院急诊，病灶不会因为身份而高贵

我搭上脉线，与侧身而过的视线相遇，我

才明白

这个夜晚的疾苦，积攒了很多时日

她的那一针药，很轻柔

高烧持续到天明，身份价值已经失效

吃药和打针，也只是假象

高烧一夜，又一夜，活着才是真的

病   史

文火，有自身的美

干裂的，那段历史，在排泄

有关消息的来源，或者起因

还是日积月累，她或多或少清楚

我把脉时的眼神，有多复杂

尽管还不能定性，但身体的不适

已经告诉了她，要克制什么

酒和烟的危害，只是诱因

而奔走在风中，只有接受现实

她路过太平间，那具身体就在警示

当然，我尽力了

她看见我从手术室出来

直不起的腰，使出了全力

湿透了的白大褂，有一种

盐的晶体，多么刺眼

这就是我在积攒我的病史

我不想放弃任何生命

消失意味着失败

这个社会积累了很多

失败的病例，才有救死扶伤

人间预备了太平间和火葬场

正如医院有门诊、病房和手术台

这是，医之道

传 染 科

伪装得天衣无缝

那个患了绝症的人

乐观开朗，看不出病入膏肓

脸色回光返照，穿过走廊

在有限的区域说笑

他看着那些匆忙的人，在警戒之外

自由活动。落叶很快就覆盖了脚印

对他的说话，产生不了效应

抽烟、喝酒，躲在医生的提示之外

一个人举杯，彈不掉孤独

树和夕阳也对他无动于衷

空荡荡的传染科

仪器上的指针，判断不了传染源

划定范围，也杜绝不了空气的流通

更是阻断不了传染

空气、血液，或者呼吸以及说出的话

必须切断。只有隔断敏感

才可以达到根治的效果

骨   折

我以为身体里最坚硬的是骨头

骨折，承受了太多外力

力不从心的后果

伤筋动骨不是小伤

他打着石膏，固定在床上

窗外的阳光多么好，深入骨髓的痛

也不能掩盖他的回忆

人生中所有的风景，这一刻他都惦念

路上的惊心动魄，都没有骨折

可是，滑倒在一阵风中，像落叶一样

那么轻飘飘地就骨折了。也许是太过脆弱了

这一骨折，近乎改变了他的生活

愤怒，激动也不可左右。只有听命于医生

有些伤不是不小心，而是太大意

以为的安全，却潜伏着危险

钢针在他身体里保持着平衡

他不得不加倍小心，不能再折断

更是不能承担一些重

生活的压力不得不转移

可以想象钢针与骨头的磨合

不仅需要时间，更要有韧性

消过毒的每一天

很多消息都从这里流转

福尔马林优雅的姿态，在白大褂的

修饰下，谢绝化妆品的虚假宣传

肤色的弹性回避了辐射

涟漪也是自然的

注射的眼神，有过敏性

高烧和咳嗽联袂急诊，提取消过毒的每一天

雨落到风的外衣上，溅起的水花，也是开

心的

匆忙的脚步过滤之后，有灵魂感应

扶镜的手，在镊子的指引下

找到了失衡的起源。那些散落在

身体之外的血迹，表达过的感情，回归真实

起搏器的引导又是一页崭新

（选自《诗潮》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