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草原当“厂长”
2022-05-24乔贝
每年,都有一批应届毕业生涌入北上广,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回乡。其中,贝哥一毕业就回了内蒙老家,25岁就在呼伦贝尔草原做起了厂长,他说,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以下就是贝哥的自述。
01 大学毕业回家考编
我是内蒙人,正儿八经的90后。毕业那一年,身边几乎所有的朋友都选择了北漂,我没去。
虽然内蒙古的经济发展和北京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考虑到家里需要我照顾,北京虽然好,但我不喜欢那种抻着脖子过日子的感觉。思来想去,我还是回了老家。
我想的很简单,回内蒙也挺好的,没什么经济压力,还能照顾父母。虽然朋友都想见见世面,但我没有“闯一闯”的想法,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是也挺好的吗?
而小地方考编制是第一大事。我一毕业就顺利地考上了位于呼伦贝尔草原的某国企电厂,大学生的本科学历在我们当地还是蛮吃香的,我一进去就成了预备干部。
由于内蒙是高原,常年大风,所以内蒙风力发电是主流,国内好几个大型风力发电企业都在内蒙。电厂的经济效益很不错,在我们当地人眼里也是个稳定的好工作。
一开始就是跑跑腿,给有关单位写写材料,工作内容并不复杂,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就在单位上上下下混了个脸熟。后来预备干部统一下基层,我每天都跑在草原上,负责记录不同电厂的情况,再把这些情况分类整理,汇报上去。等到入编的第二年,我就成了呼伦贝尔草原上的电厂厂长。
一开始我不知道电厂厂长是干什么的,领我去的老哥笑,“一个草原,一个厂长有固定的一片地方,分十几个风力发电机让你守着,你就是一个电厂厂长了。”
我恍然大悟,也没什么可失落的。想着虽然这个厂长没什么实权,但总归工作轻省,稳稳定定就行了。
朋友知道了,调侃我,都叫我“厂长”,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开的是养猪场。这时候我一般就是笑笑,也懒得解释。
02 “厂长”是个技术活
等当上了厂长,我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一开始带我的老人叮嘱我:“别小看这个工作,这可是个技术活。”我还满不在乎,想着不就是守着这十几个风力发电机吗?能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很快我就意识到,电厂厂长这活,里面的门门道道多的很。
虽然电厂厂长这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我们属于总公司统一管理,所以每年我们都要写绩效规划,和KPI是一个性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发电量,每年发电量都要有一个增幅,这就是我一年要达到的工作目标。
但是计划好写,一实践就发现各种问题。首先,要实现我负责那片区域的发电量增长,我就得多购买风力发电机,一台风力发电机至少也要60万,这还不算把发电机运过来的运输费。而且,建发电机需要租用土地,还有发电机的维修成本,等等,都要记入一年度的成本。
假设我定了10%的发电量年度增幅计划,就需要规划好再添置几台风力发电机,计算多长的时间能实现成本回收,再多长的时间能为公司创造收益。
刚上岗,我就在年度计划书里写了新增2台风力发电机的规划。可后来才知道,一台机器采购价60万,这么大的一笔支出,合起来120万,我愁得都吃不下饭。
后来我拉下脸,请教带我入行的王师傅。王师傅告诉我,發电机的生产商全国也就几家,基本上还都不在内蒙。而且这些风力发电机都是有渠道的,有的渠道价格高,有的价格低。
看我急得嘴上起泡,王师傅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自己的一个亲戚在北京一家工厂当科长,让我找电机厂商,压价!
为了拿到最便宜的发电机,我马上定了从内蒙飞北京的飞机。没想到,一心一意拒绝北漂的我,最终还是来了北京。
来到工厂门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王师傅介绍的那位销售科长时,我拼命地练着开场白。
“你是乔贝?”
我回头,看见一个长相精干的40多岁的男人,一口浓浓的湖南口音,让我莫名想起我的的高中班主任。
“王科长,我……”
还没等我开口,这位科长就带着我进了工厂。厂里人进人出,声音嘈杂,我紧紧抱着东西跟在后头,不敢东张西望。直到这位王科长把我领到了厂长面前。
厂长似乎在忙,50多岁的男人,肚子上一圈一圈的肉。我鼓足勇气搭话,“厂长,我刚从内蒙过来,您赏光一起吃个饭吧。”厂长粗暴地挥了挥手,和王科长咬耳朵。
看我实在可怜,碍着王师傅的面子,王科长拉着厂长说了几句话,随后拉我出了门,“妥了,今晚7点。”
我赶紧奔到工厂旁边的某高档饭店定了包间,吃饭到后半夜,厂长终于松了口,摇晃着手指,“40万一个给你,一口价。”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厂长好。
后来,在王师傅的点拨下,我隔三差五就去趟北京拜访厂长,用老人的话来说“混个脸熟”。
成本一压下来,我的心踏实多了。
03 从“厂长”到维修工
解决了发电机还不算完,这只是第一步。等发电机到位,我才知道并不是买好电机,建起来就可以一直使用的。电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损坏,我负责的十几个发电机一年的维修费用是一大笔开支。有时候下雨,雨水渗进发电机,叶片就变形了,很容易掉下来。甚至有时候打雷把叶片震一个裂纹,叶片就转不动了。
草原上天气多变,有时候好几个月大太阳,有时候阴雨连绵,风大雨大,发电机的损坏频率远比我想的更高,基本就是坏了修,修了坏。
有一次,一个电机因为叶片变形掉下来了,维修工人前脚修好刚走,晚上就下了一场暴雨,雨水一渗,叶片又掉下来了。第二天一醒,我就跟那个缺了扇叶的电机大眼瞪小眼,欲哭无泪。
一开始,我心眼实在,发电机坏了都叫人来修。每3个月一看,我的报销单比别人多出一截。悄悄问几个老前辈才知道,有经验的厂长,不是电机损坏了都叫维修工人过来,一来是草原上交通不方便,工人过来一趟不容易;二来是维修工人的收费不低,电机坏的毛病多种多样,坏了就马上维修花费太大。和我临近的几个电厂的厂长,一般都是积攒几次的电机问题,才把工人叫过来一次性维修完,减少报销的费用。
后知后觉的我,这才知道做个厂长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为了减少维修费用,我对整个片区的供电情况做一个估计,单个的电机损坏,不耽误整体的发电,我就先不报修,等损坏的电机多了,影响到厂子绩效的时候,我再一次性把工人叫过来维修。
维修的老师傅来了,我就静静地站在师傅旁边。大太阳底下, 给师傅递烟递酒打下手。师傅修发电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看的次数多了,对发电机一般会出现的故障情况也就有了初步了解,再遇到电机突然停转,就不会慌张了。
后来时间长了,耳濡目染,我买了一些电机维修的书去学习,电厂的维修工作也越来越熟练。一般的故障,无论是叶片、还是齿轮箱、电机,看一眼就能知道大致是什么问题,判断多长时间维修一次比较好。一些小的故障,甚至我自己上手搞定。
懂得了风力发电机的维修,我开始注重发电机的保养,还成了那一片的电机维修“万金油”。
不少厂长一些解决不了的小故障,都会把我叫过去,让我和这些老前辈们打成了一片。当年底,我被公司评定为优秀厂长,奖金不多,但还是挺高兴。
04 “廠长”的烦恼
回家考编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后悔过。当“厂长”的一年还是很充实,但也面对难言的烦恼。首先,是太寂寞了。内蒙古地方大,人少,而我的工作是担任厂长负责一片地方。我所在的呼伦贝尔草原,一望无际,人就自然更少了。因为工作,我除了双休日回家,都驻扎在草原。一开始还觉得天也蓝,鸟叫声也好听,草原上的风景好,什么都挺新鲜。后来看的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每天都在重复,景色一成不变,没人说话,信号不好也刷不了手机,太闷了。回内蒙的年轻人少,找不到能说话的朋友。身边的同事基本都比我大了至少一轮,我得叫哥、叫叔叔,休息时间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无非就是和同事抽烟喝酒,时间长了,倒是喝出了厚厚的一层肚子。有时候忙起来,周六周日也回不去家里,没人说话,我就放声唱着歌,边走边唱,查看一下一个又一个的发电机,虽然寂寞,但我努力适应这种寂寞的生活。
除了没人说话,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和朋友的疏远。从前大家一起上大学,聊的就是学业、导师,毕业就聊择业、工作。等我回了内蒙,朋友都去了北京、上海、深圳这些大城市,一开始我们还会聊聊彼此的生活,在群里互相调侃,他们叫我“厂长”,我叫他们“码农”,后来他们每天聊的都是行业的经济形势,网络上的热梗,我发现自己渐渐插不进去了。
我知道,与大家已经不是一个圈子了。他们在挤地铁把包子都挤掉了的时候,我已经吃了早饭在草原上巡检。他们大晚上熬夜开黑的时候,我出于工作的原因早早就睡了。
我理解不了他们说的段子,也跟不上他们开阔的视野,能够分享给他们的,也只有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我在内蒙,他们在北上广深。他们一年一次回乡,我们一年见一次面。大家从亲密渐渐变得客套,我也慢慢在同学群里沉默了下来。
去年底的同学聚会,在一片“厂长”的簇拥声里,我站起来笑着说:“你回北京当程序员,我在呼伦贝尔当电厂厂长,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们都将走向自己选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