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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多年前的“舆论战”

2022-05-23高善罡

环球人物 2022年9期
关键词:严复变法报纸

高善罡

严复(1854年—1921年)。

1895年3月至5月,身为北洋水师学堂总办的严复在天津《直报》发表了《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等政论文章。文章中,他猛烈抨击列强的侵略行径,揭露封建制度的弊端,主张“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这些先于康有为“公车上书”的维新思想,很快引起社会关注,传诵一时。严复由此声名鹊起,也初次领教了报纸传播舆论的神奇作用。

严复产生利用报纸传播维新思想的动机,与他的人生经历分不开。1871年,他从福州船政学堂毕业,先后在福州船政局制造的“建威号”驱逐舰和“扬武号”巡洋舰上实习。实习的5年间,因表现优秀,他于1877年被朝廷选派到英国皇家海军学院留学。其间,他不仅向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英国海军学习了海军技术,而且广泛涉猎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为掌握一手材料,他曾钻进巴黎的下水道参观,甚至“尝入法廷,观其听狱”。他深入分析比较中西政制,用心发掘西方经济社会鼎盛兴旺的根源所在,深为中国与西方发展的巨大差距而焦虑。

1879年,严复从英国毕业回国,应船政大臣吴赞诚之聘,到母校福州船政学堂担任教习。身处风云激荡的大时代,又学贯中西,他心中有更大的抱负,想以自己所学报效朝廷。然而,有“国士之才”并无“国士之遇”——由于没有科举“身份”,他在官场上始终处于“不与机要”的边缘,四次参加科考均铩羽而归。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沈葆祯和郭嵩焘也先后去世,他不由慨叹“男儿怀抱谁人知”。1894年,甲午海战失败,这进一步刺激了他,许多同窗和学生葬身海底,清政府培植多年的海军一败涂地,中国面临着被列强瓜分、亡国灭种的险境。强烈的内忧外患和所处境遇,使他感到耻辱和压抑,只觉“胸中有物,格格欲吐”,便化笔为剑,以文章呐喊冲锋,这就有了《直报》上的一系列政论文章。

左圖:北洋水师学堂。右图:1895年3月,严复开始在《直报》上发表政论文章。

但是,《直报》是由德国人创办的商业性报纸,所刊登的内容大多为民间杂事。严复那几篇措辞激烈的文章能够在上面发表已是破天荒之事,将其作为长久的发声平台显然是不现实的。

1896年9月23日,严复与从上海来津的黄遵宪会面。一个月前,黄遵宪、梁启超、汪康年等人在上海创办了《时务报》,鼓吹维新变法,一时间风行海内外。这次与黄遵宪会面,使严复获益匪浅,激发了他办一张类似的报纸之愿,以期与之南北呼应。此时,与严复不谋而合的还有两个人,即后来与他共同办报的王修植和夏曾祐。

王修植是1890年进士,为直隶总督所器重,委办水师学堂。他也是有办报想法的,但俄国人获悉后要以入股形式插手其中。当时维新派和一些封疆大员在涉外政治倾向上都是主张联合英日,抵制俄国的,王修植也是如此。为防止受俄国人控制,他主动找严复商量,凑钱把报社尽快办起来。夏曾佑同为1890 年进士,候任期间来往京、沪、汉,与梁启超成为挚友,还认识了黄遵宪、严复、谭嗣同等人。1897 年初,他到天津育才馆教授文史后,也很想像梁启超那样参与办报。

志同道合的严复、王修植、夏曾佑一拍即合。严复拿出所有积蓄,成为主要出资人,也是报社的灵魂人物。夏曾佑担任主编,王修植负责外联及销售事务。1897年10月26日,近代天津第一份由中国人自办的报纸、也是维新派创办的第一份日报——《国闻报》就这样诞生了。

在《国闻报》创刊号上,严复撰写了《国闻报缘起》一文,文中谈到其办报宗旨:“将以通焉耳。夫通之道有二:一曰通上下之情,一曰通中外之故。”《国闻报》每日印一张,每张8000至1万字,开设的栏目有:告白,上谕及京外各衙门奏折,路透电报,社论,地方新闻,等等。稿源除选摘100多种外国报刊外,还派员到各地采访,国内侧重于京津和华北地区,国外则在伦敦、巴黎、柏林、圣彼得堡、纽约和华盛顿等地委托《泰晤士报》记者兼职供稿。在严复的组织下,北洋水师学堂的部分学生也参加了报纸的编译工作。

《国闻报》。

夏曾佑。

《国闻报》创刊后不到一个月,发生了震动中外的“胶州湾事件”,引发康、梁发动在京举子第二次“公车上书”。《国闻报》报道了上书活动,发表严复撰写的社论《驳英泰晤士报论德据胶澳事》,还连续两天登载《总理衙门奏教案办结胶澳议租折》,把俄、德两国间的肮脏交易和清政府在外国人面前奴颜婢膝丑态大白于天下,闻者无不感到震惊。

1897年12月8日,《国闻报》报馆另编《国闻汇编》(旬刊)出版。很快,《国闻汇编》开始连载严复翻译的赫胥黎《天演论》,这是他翻译的第一本书,也是中国人译介西洋学术名著之开端。在自序中,他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天演竞争,优胜劣汰”的理念点化国人,反复论述“自强保种之事”,促其猛醒,变法图强。

1898年1月27日至2月4日,严复在《国闻报》上分9次发表自己的《拟上皇帝书》。在这篇洋洋洒洒的万言书中,他指出中国面临着将要亡国的危急形势,强调外国穷而知变,故能与世推移,以利长存,中国也应该“因世变化,与时俱新”。他还综合古今谋国救时之道,提出治国方略。当年8月,光绪皇帝召见严复,并要他抄录《拟上皇帝书》送上来,“朕急欲观之”。可惜的是,严复还没来得及抄呈给光绪,一个星期后就发生了“戊戌政变”,《拟上皇帝书》终没能交到光绪手中。

《国闻报》创办之初,作为北方最重要的维新报纸,与南方的《时务报》形成南北呼应之势,但这种局面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梁启超离开《时务报》,实际主持人汪康年无法抵制张之洞等人的影响,逐步沦为洋务派的喉舌,与康、梁等维新派渐行渐远。在“戊戌变法”中,康有为想从汪康年手里夺走《时务报》,汪康年恼怒,故意减少了有关康、梁的报道。《国闻报》则利用位居京畿、与京城维新派联系密切等优势,及时全面报道“戊戌变法”,很快成为继上海《时务报》之后维新变法阵营最重要的舆论工具。

左图:1905年严复第二次赴英国时拍的照片,下端为其英文签名。右上图:严复译《天演论》。右下图:《天演论》手稿。

“戊戌变法”中,康有为等人发起成立“保国会”,号召有爱国之心的京官奋起保国救亡图存。《国闻报》都给予跟踪报道,并摘录康有为在“保国会”的演讲,发布光绪帝支持“保国会”的消息,有力策应了维新派阵营,壮大了“保国会”声势。对于光绪帝废除八股取士、康有为被光緒帝在颐和园召见并被委以重任,康有为相机调整变法纲领等“戊戌变法”重要新闻,也都是《国闻报》第一时间公之于众的。

在后来发生的“戊戌政变”中,慈禧等守旧派疯狂逮捕、镇压与变法有关的维新党人。谭嗣同、康广仁、杨深秀等“六君子”被残杀于菜市口,境内唯一报道此消息的媒体只有《国闻报》。报纸还冒险刊登了题为《视死如归》的消息,实录了谭嗣同临刑前掷地有声的绝句:“丈夫不作事则已,作事则磊磊落落,一死亦何足惜,且外国变法未有不流血者,中国以变法流血者,请自谭嗣同始。”以此表达对维新志士的同情和支持。

据统计,1896年至1900年,媒体与“戊戌变法”有直接关系的重要新闻195则,其中刊于《国闻报》就有109则。《国闻报》创刊以来,共发表社论42篇,其中严复一人就撰写了27篇。正因如此,朝廷内部守旧势力和以沙俄为代表的列强,始终把严复及其《国闻报》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早在《国闻报》刊发《总理衙门奏教案办结胶澳议租折》时,总理衙门就曾以泄露国家最高机密“震怒严查”,沙俄也因报道刺到其痛处,到北京收买御史,企图通过清政府让《国闻报》停刊。后来,由于主张联日拒俄的直隶总督王文韶暗中袒护,报社才侥幸躲过一劫。

但是,由于报道“戊戌六君子”被杀消息,《国闻报》再无回天之力。与“戊戌变法”失败后维新变法志士非杀即亡的结局不同,严复在津相安无事。这与他的变法主张和应对策略不无关系:

其一,严复与康、梁志同而道不和。康、梁主张走改良主义道路必须从改良政治做起,严复则温和得多,主张“变法不宜激变”,改良从“开民智”做起,面对险恶的政治环境,他始终主张与封建顽固派进行周旋。其二,严复为人处世低调、思虑极为缜密。报社以福建人李志成为名义馆主;馆址选在天津紫竹林海大道租界内,以躲避清廷的查禁;新闻采用“上谕恭录”以及来函照登等模式,论说概不署名;严复“足迹未履馆门”。光绪帝召见严复时,询问其是否为《国闻报》主笔,严复一口咬定只是“时有议论交与该报登载耳”。其三,《国闻报》创办半年后,1898年3月26日即“以当初忽忽开办,成本未充,不能持久”之由,假盘给了日本人西村博。

对那些与“戊戌变法”沾边的人,守旧势力疯狂反攻倒算,维新报纸无法生存。1899年4月29日,《国闻报》不得不真正卖给日本人,彻底告别“《国闻报》时期”。之后的严复,也确定了人生方向,他决心以道自任,翻译西学“数部要书”,以救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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