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盲盒：托养20年，500只羊秒变负资产

麦叔叔

这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故事，里面有烤全羊的香味，也有头羊跳崖的悲壮，更有牧羊人的算计与善良……

儿子进山要羊，岂知父亲人走茶凉

安世杰，1989年出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新和县人。2020年夏，安世杰的父亲安建军突发急性肾衰竭去世。疫情期间，一切从简。葬礼现场只有7个人，大家的脸上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一个人哭成了泪人，那就是通过视频参加葬礼、远在北京的安世杰表哥。安建军是他的大舅，从小到大，每年暑假，他都会从北京回来，每次回来，大舅总是用一整只烤全羊招待他。

2021年夏，安世杰的表哥终于回到故乡。一天饭后，安世杰和表哥到羊圈旁抽烟。表哥见硕大的羊圈里只躺着5只羊，便问：“羊怎么就剩这几只了？”安世杰瞬间泪崩，给表哥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父亲安建军在世时就把除了羊以外的家产分给了四个孩子。安世杰是最小的，一直和父母住在一个院子里，所以父亲的后事都是他办理的。办完后，他就把家里剩的三四十只羊，主动送给了哥哥姐姐们，一只都没留。没想到，这一送反而送出了问题。因为大家都知道父亲在山里还养着500只羊，交给三个牧羊人代管。哥哥姐姐们认为弟弟想独吞那500只羊，要求他把羊全部带回来，分给大家。安世杰不希望被误会，决定进山找牧羊人商量把羊要回来的事。

安世杰听父亲说过，三个牧羊人阿布、阿里和阿曼分别代管着220、240和40只羊。代管模式是：每年三人共交给父亲80只羊羔，剩余的羊羔属于他们的收益，原来的500只羊数量不变，也无须向他们支付任何费用。这个约定始于20年前。

一般来说，托管的羊都是母羊，每年都会生羊羔，理论上每年可以生500只羊羔，但考虑到难产、被狼吃掉、冻死、生病、跳崖（头羊在山里不小心摔下断崖可能会导致大批羊跟着跳崖的惨案）等各种情况，有效繁殖率一般在50%左右。

安世杰曾经好奇地问过父亲：“为什么阿曼只代管了40只羊？”父亲说：“他是个酒鬼，成天在山里喝酒吃肉，放羊全靠一条狗，我怕给多了，他都卖了换酒喝。”安世杰说：“那干脆把羊收回来，不给他代管。”父亲摇摇头说：“你还小，不懂。”

安世杰一边做进山的准备工作，一边分别给三个牧羊人打电话，但因为山区大部分地方没有信号，所以一直到出发当天也没能联系上他们中任何一个。

安世杰开着越野皮卡，踏上了那条十年前和父亲走过一次的山路。他早上8点多出发，到太阳快落山时，才到达第一个牧羊人阿布的落脚点。

天渐渐黑了，远处传来羊群的声音。当所有羊都进羊圈后，阿布的身影才从黑暗中出现。当拉上了羊圈的门时，他终于发现了安世杰，大声喊道：“谁啊？”安世杰回答：“我是安世杰，安建军的儿子。”阿布和他握手并嘘寒问暖。安世杰告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和来意，阿布表示很惊讶，说他完全没有听说，还让他节哀。阿布边说，边烧水煮羊肉，两人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吃饱喝足后，安世杰又一次提起羊的事儿，阿布说，晚上谈生意不吉利。安世杰不好再说什么，心想那就明天早上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安世杰被羊群的叫声吵醒，跑出去看见阿布正将羊群赶出羊圈，打算去放牧。他急忙说：“大叔，咱们算算羊的事儿。”阿布叹口气说：“你家的羊前几年就没了。”“怎么就没了呢？”“跟着头羊跳崖了啊，这种事儿你也知道，根本拦不住。头羊是你家的，所以你家的羊全跳了，还有不少别家的羊也跟着跳，但我也不能让你们赔羊不是吗？”

安世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220只羊，说没了就没了？他还想再跟阿布理论，“可是我父亲……”阿布打断他，“你父亲是个好人，所以就算他的羊没了，我还是继续送了几年羊羔，就当是交他这个朋友了。如今朋友沒了，你不能赖着我要羊不是吗？”说完，阿布不再理会他，赶着羊群向远方走去。

安世杰心中充满了愤怒，他知道代管不是这样的，但双方没有签署任何书面协议，现在父亲去世了，死无对证。即便他知道阿布在说谎，但也找不到证据来对付他。安世杰极力让情绪平复下来，理了理思绪，打算等晚上阿布回来后，再和他说道说道。可直到深夜，阿布也没回来。在山里的牧区，一个牧羊人不只有一个落脚点。看来，阿布真的打算赖掉他家的羊了。安世杰意识到，父亲不在了，很多东西也就不在了。

赖羊理直气壮，试问良心到底何在

第二天天一亮，安世杰就开车出发去找第二个牧羊人阿里。下午三四点，他来到阿里的落脚点。阿里正在羊圈里给羊推羊毛，他的妻子在屋外晾晒洗好的衣服。安世杰走进羊圈，打招呼说：“大叔，您好，我是安建军的儿子安世杰。”阿里对他很热情，并向妻子大声喊道：“来客人了，赶紧弄点吃的。”

这次安世杰改变了方式，诚恳地说：“我父亲生前在您这边代管了一些羊，不知道现在还剩几只，也不知道我父亲生前有没有未支付的费用，他临去世前交代过，让我务必来找您处理好这些事情。”阿里微笑着说：“我都记在账本上呢，一会儿咱们算算就都清楚了。”听到这句话，安世杰心里踏实多了。他帮着阿里一起推羊毛，两人有说有笑的。

吃完饭，阿里找出一本笔记本递给安世杰，封面上写着安建军的名字，本子里记录着——安建军2002年交给阿里240只羊，从2003年到2019年，每年都返还了38只羊羔。另外，2009年、2013年、2015年，安建军分别带走了10、15和15只羊。也就是说，安建军从阿里这里已经拿走了686只羊。

阿里说：“当时约定代管期是15年，2017年合作就到期了，因为羊的寿命只有15年，所以240只成本羊清零。”安世杰一听清零就蒙了。阿里继续说：“2018年和2019年送过去的76只羊，加上你父亲带走的40只羊，目前你家欠我116只羊。”

安世杰极力压制怒火，说：“成本羊清零从没听说过啊！我知道，你们是用公羊羔返还羊主人或卖掉，母羊羔都会留下，过两年成年又可以生羊羔了，成本羊怎么会清零呢？再说，羊每年都生羊羔，成活率按50%算，你每年返还我父亲38只羊羔，返还率15%，补充成本羊就算5%，你自己还有30%的收益呀。”

阿里挥挥手说：“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利润？我每年要给草场交钱，返还羊羔需要人力物力交通成本，给羊检查身体、吃药打针也要花钱。我们一家人在这里风餐露宿，不就是为了吃一口饱饭吗？要不这样，你父亲带走的羊就当我送的，2018年和2019年的76只羊，我给你抹个零头，算70只。”

安世杰猛地站起来，说：“大叔，我来找你要我家的羊，怎么现在还欠你70只了？还有天理吗？”阿里不屑地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要不怕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你可以不给啊，欺负我们老实人，你会遭报应的。”安世杰气得浑身颤抖，“遭报应？但凡你有一点怕遭报应的良心，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阿里冷笑着说：“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他可是个大气豪爽的人。”安世杰大吼道：“你还有脸提我父亲，如果今天来的是我父亲，你敢这样耍赖吗？我真希望他的在天之灵可以来找你好好算算账！”

这时，“哇”的一声，阿里的妻子大哭起来，“我们在山里帮人放羊，还被人欺负，老天啊，你怎么总是向着有钱有势的人！我们这些穷苦的人就活该被人欺负吗？”那女人的哭喊声是安世杰此生听过最刺耳的声音，他捂着耳朵逃到屋外。这时天已黄昏，他的心在滴血，血仿佛浸染了夕阳，血红血红的。

阿里追出来说：“如果你没有羊，这70只羊你换算成钱给我也行。”安世杰恶狠狠地盯着他说：“要不是杀人要偿命，我今天就把你俩埋在这里了！”那一刻，怒火在安世杰心中燃烧，很可能他的眼神里确实流露出了杀气，吓到了阿里，他不敢再说话。

安世杰上了车，一脚油门将车开到阿里面前，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甩到阿里脸上，说：“这是刚才那顿饭的钱，我们家从不亏欠别人。以后不要跟人说你给我家放过羊，你不配！”说完他开车飞驰而去。

主动父债子偿，所谓善良终得善报

安世杰开车一路狂奔，心情复杂，头脑混乱，根本没怎么看路。天彻底黑了，还下起了大雨，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第三个牧羊人他也不想找了，只想一路开到家，将父亲的那500只羊永远留在这令人伤心欲绝的山谷里。

因为路面泥泞，安世杰的车陷住了。他找出手电筒和撬棍拼命挖车轮前的泥，可挖了半天，车还是出不来。在山里过夜十分危险，就在他有些绝望时，碰到一位小伙子。在小伙子的帮助下车终于脱困。小伙子说山里下雨走夜路太危险，可以去他家住一晚。于是，安世杰去了小伙子家。浑身湿透的两人，又冷又累，换了干衣服，用茶水泡馕，随便吃了点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安世杰醒来时，小伙子早已起床，并且宰了一只羊，已经下锅在煮了。家里还有小伙子的母亲，安世杰看不出她到底多大年纪，因为常年在艰苦的山区生活，她看起来显得特别虚弱而苍老。

安世杰把出发前准备的蔬菜全部卸下来，都送给了小伙子一家。在山区蔬菜特别珍贵，小伙子的母亲非常感激，握着安世杰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安世杰。”“你也姓安呀？孩子他爸的朋友就姓安，你认识吗？叫安建军。”安世杰愣住了，点头答道：“他是我父亲，几个月前去世了。”听了这话，小伙子和他母亲互看了一眼，神色有些不安。安世杰一问才知道，原来小伙子的父亲正是第三个牧羊人阿曼。小伙子招呼安世杰吃饭时变得结结巴巴。安世杰不打算再提羊的事，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动身回家。

吃完饭，安世杰该走了，小伙子默默送他来到车边，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什么事儿？”“你父亲之前在我爸这里寄养了40只羊。”小伙子主动提到羊，安世杰十分惊讶。“去年我爸病重进了ICU，那地方躺一天就是5只羊（牧羊人都喜歡用羊作单位），住了十几天还是走了。原本家里有90只羊，因为我爸用的一些药和治疗不在医保范围，我只能一直卖羊，现在就剩10只了，卖羊的钱还剩1万多。我妈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我想带她离开山里去村里生活。我年轻力壮，农闲时出去打工，农忙时回来种田，应该能养活我和我妈。”

安世杰听了半天不明白小伙子想说什么，便打断他，说：“你到底需要我帮你什么？能说得具体一点吗？”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安世杰，犹豫着说：“我把这一万多块钱和剩下的10只羊全给你，我们两家算两清可以吗？”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安世杰惊讶地看着小伙子。小伙子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说：“前些年，因为我爸酗酒，大家把羊都领走了，只有你父亲还把羊放在这里。这些年，我们全家就是靠这些羊维持生计。我爸临终前交代过，如果我不放牧，必须把你们家的40只羊还回去。但现在家里只有10只羊，也没人找我代管羊，我出去打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30只羊的钱。所以，我想……”

安世杰打断小伙子，问：“10只羊在哪儿？”小伙子连忙带他去羊圈，只见硕大的羊圈里仅有10只羊，稀稀落落。安世杰拍拍小伙子的肩膀说：“往我车里装5只羊，再给我200块，我们两家就算两清了。”小伙子瞪大眼睛，“真的吗？”安世杰打开他给的手帕，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把剩余的钱包好，塞到他手里。“剩下的钱你拿去学个手艺吧，干苦力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还想回来放羊，告诉我，我能买得起多少只羊就买多少只，都给你养。”这些话，安世杰说得铿锵有力。小伙子的脸上绽放出笑容，那个笑容里包含着如释重负后，宛如新生般的喜悦。

安世杰带着5只羊，驶向家的方向。后视镜里，小伙子在和他母亲说着什么，然后两人拥抱在了一起。看着这一幕，安世杰泪流满面，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哭得最畅快淋漓的一次。

听安世杰讲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他的表哥湿了眼眶。安世杰指了指羊圈里的羊说：“喏，这就是我带回的那5只羊。哥，要不给你烤一只？”

没想到表哥瞬间破防，眼泪奔涌而下。不知道他是因为想念大舅了，还是因为再也吃不上大舅做的烤全羊了……

编辑/刘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