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与平衡:美国调处东江纵队北撤
2022-05-22彭艳艳
彭艳艳
【摘 要】1946年初,由国民党、共产党和美国三方组成的军事调处执行部派遣第八执行小组到广东调处东江纵队等中共武装部队北撤问题,因国民党广东当局拒不执行停火令,不承认东江纵队合法地位,致使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的调处过程几经波折。在周恩来等中共代表的苦心周旋与马歇尔等美方代表的积极干预下,历经半年交涉与谈判,东江纵队终得以成功北撤。东江纵队成功北撤是在美国调处国共冲突的大背景下实现的,中共与美方代表发挥了重要作用。虽然美国调处国共冲突的努力因美国对华政策的内在矛盾性而最终失败,但东江纵队的胜利北撤却在中共历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关键词】东江纵队北撤;三人委员会;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三人委员会代表团
【中图分类号】K26;D2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6644(2022)02-0080-09
美国调处东江纵队北撤问题,始于1946年初由国民党、共产党和美国三方组成的军事调处执行部(简称“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抵粤,止于6月30日东江纵队武装人员乘坐美军登陆舰北上山东烟台,历时半年之久。在美国调处国共矛盾的政治背景下,东江纵队北撤问题具有特殊性。停战令颁布后,广东是执行停战令受到顽固阻碍的全国少数地方之一,国民党广东当局拒不承认广东辖内的中共武装以排除停战令在广东生效,以“清剿土匪”为由掩饰内战阻挠“调处”,致使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的调处过程极为艰难,在经历多次争执甚至几经陷入僵局的谈判后,北撤问题方才得以成功解决,这在当时中国各地军事调处中都极为罕见。当前,学界关于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的研究较多关注东江纵队北撤军事战略意图及周恩来、叶剑英、方方、曾生等中共人物在北撤谈判中的作用,论及美方在东江纵队北撤谈判中所发挥作用的研究较少,运用美国档案对其进行研究的成果未见有所发表。本文拟将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置于美国调处国共矛盾冲突的历史背景中考察,利用台北“国史馆”馆藏档案、美国政府解密档案等进行研析,详细梳理与还原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的缘起及美国参与东江纵队北撤谈判的具体经过,力求再现全面内战爆发前夕广东军事调处的复杂面相,并对美国调处东江纵队北撤问题作出相对客观评价。
一、东江纵队北撤之缘起与美国调处之肇始
东江纵队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广东东江地区创建和领导的一支人民抗日军队。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结束,国共之间的矛盾开始升温。中国未来的道路选择、民主建国的方案以及国共两党的关系问题再度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在社会各界的翘首期盼下,中国共产党为了全国和平,中共重要领袖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到重庆与蒋介石进行会谈,经过43天复杂尖锐的谈判斗争,最终于1945年10月10日签订《政府与中共会谈纪要》,即双十协定。在协定中,双方确认必须避免内战,实行和平民主建国方针。双十协定第九条规定:“关于军队国家化问题,中共方面提出:政府应公平合理地整顿全国军队,确定分期实施计划,并重划军区,确定征补制度,以谏军令之统一。在此计划下,中共愿将其所领导的抗日军队由现有数目缩编至二十四个师至少二十个师的数目,并表示可迅速将其所领导而散布在广东、浙江、苏南、皖南、皖中、湖南、湖北、河南(豫北不在内)八个地区的抗日军队着手复员,并从上述地区逐步撤退应整编的部队至陇海路以北及苏北皖北的解放区集中……政府方面提出:所提各项均无问题,亦愿商谈详细办法……”中共愿意在国民党政府“公平合理整编全国军队”等前提下,主动让出广东等8个解放区,将上述地区的武装部队逐步北撤,东江纵队作为广东地区中共领导的武装部队,故在北撤之列。需要指出的是,中共主动让出广东等8个解放区,既是为了争取中国人民盼望已久的和平,也符合中共中央的战略决策。1945年9月19日,中共中央向各中央局发出指示,明确规定“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这个方针的主要内容是:在南方作出让步,收缩南部防线;巩固华北以及华东、华中解放区;控制热河、察哈尔两省,集中力量争取控制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东北地区。然而,双十协定并未带来国内的和平。国民党政府拒不履行和平建国的基本方针,一边假意和谈一边积极抢占地盘,准备发动战争。双十协定签署第三日,蒋介石就向国民党的各个战区发出“剿匪密令”,要求“遵照中正所订剿共手本,督励所属,努力进剿,迅速完成任务,其功于国家者必得膺赐,其迟滞贻误者当必执法以罪,希转饬所属剿共部队官兵一体悉遵为要”。接着,蒋介石又主持军事会议,妄图在半年内消灭八路军和新四军。于是,国民党部队纷纷出动,进攻各解放区,致使国内战争阴云密布。此时,国民党广州行营主任张发奎对蒋介石“剿匪密令”响应最为积极。双十协定签署仅10天,张发奎便在广州召开了“粤桂两省绥靖会议”,召集广东、广西两省的军政首脑,布置3个月内将华南人民抗日游击队“清剿”完毕的任务。12月12日,国民党调集新一军全部,五十四军两个师(第十八师、三十六师),六十四军一五九师一部,六十五军一五四师全部,六十三军一五三、一五二师一部等武装5万余人对广东东江解放区发起全面进攻,迫使东江纵队退出路西地区。至1946年1月初,国民党又调集六十三军一五二、一五三师一部,六十五軍一五四师全部等武装力量“围剿”路东地区,企图一举消灭东江纵队。在双方实力差距甚大与国民党军队的不断进攻下,东江纵队生存日益困难,处境异常恶劣。
中国国内的局势引起世界各国的关注。美、苏、英三国外长于1945年12月在莫斯科举行的会议上一致认为,必须在国民政府之下建立一个团结而民主的中国,国民政府的各部门必须广泛地由民主分子参加,并且内战必须停止。其中,美国尤其关切中国的动向。美国为了维护自己的在华利益,希望国民政府继续统治下去,而又能让共产党等民主势力参与政府活动,以避免内战。1945年12月15日,杜鲁门发表对华政策声明,主张中国各政治力量的代表召开全国会议,商讨和平团结的有效办法。一周后,美国五星上将马歇尔作为总统特使来到中国调处国共军事冲突。在中国期间,马歇尔与国共双方及各方面人士进行了广泛的接触。在马歇尔的斡旋下,1946年1月5日,国共双方初步达成了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三项协议,根据协议第二条“因国内军事冲突及交通阻塞等事……故应由政府与中共各派代表一人会同马歇尔将军从速商定办法,提请政府实施”,1月7日,马歇尔、周恩来、张群(后改为张治中)组成“三人委员会”(又名“三人军事小组”),于当日举行首次会谈,马歇尔以美国总统特使身份正式介入国共停战谈判,从此国共双方谈判转到三人委员会内进行。至1月10日,三人委员会共举行了6次会谈,就停战各项具体内容进行磋商,最终达成《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命令》《关于停止国内冲突命令的了解事项》《国共双方关于建立军事调处执行部的协议》《国共双方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恢复交通的命令与声明》4个文件。同日,国共双方最高统帅向各自军队下达了于“1月13日午夜生效”的停火命令,中共于1月10日发布《中共中央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通告》,规定:凡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之一切部队,包括正规军、民兵、非正规军及游击队,以及解放区各级政府、共产党各级委员会,均须切实严格遵行,不得有误。为监督停战协定的执行和武装部队的整编,根据《国共双方关于建立军事调处执行部的协议》,1945年12月初在北平成立军事调处执行部,三方代表分别为:国民党代表郑介民,中共代表叶剑英,美国代表兼主席、美国驻华使馆代办罗伯逊(Walter S. Robertson)。军调部执行处处长为白鲁德(Henry.Byroade)。军调部受三人委员会领导,“所有必要训令及命令应由三委员一致同意,以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主席名义经军事调处执行部发布之”。1946年1月15日,军调部开始在北平办公,并成立由三方人员组成的若干执行小组和交通小组,小组主任由美国军官担任,各小组的任务是实地调查双方争端的真相,就地解决问题,制定地区性的协定使双方部队共同遵守,保证实现停战。执行小组不能解决的问题,上报军调部处理;军调部不能解决的问题,上报三人委员会决议。其中,赴广东开展调处工作的是以国民党代表黄伟勤、中共代表方方、美国代表米勒为首的第八执行小组,主要负责调停国共双方在华南等地的冲突。派遣该小组赴广东由叶剑英提出,郑介民曾向蒋介石报告“中共方面提出向广东派遣执行小组”,蒋介石指示郑介民“以广东无战事为由反对派遣执行小组”,但由于美方罗伯逊支持派遣小组赴广东调处,并反复强调 “停战系全国停战”,郑介民迫于压力最终妥协。1月25日,第八执行小组一行6人(除国共美三方代表外,还有美方翻译冯辑秋、共产党秘书陈华、国民党上尉凌志名)由沪飞穗,此为美方直接介入东江纵队北撤事宜之始。
二、僵局中迎转机:促成三人委员会代表团赴粤
由于广东国民党军事当局的极力阻挠,第八执行小组在广州的调处工作并不顺利。第八执行小组抵粤翌日,广东军事当局就发表言论称:“广东没有中共军队,只有些‘土匪’,对调执组来粤表示惊异。”直至2月初,第八执行小组仍未能与东江纵队取得联系,国民党军队对东江纵队的“围剿”仍在继续。在此期间,第八执行小组中共代表方方致电北平军调部,东江纵队司令员曾生、政治部主任杨康华也多次致电中共中央,揭露“顽军背信向我进攻”“顽仍不承认广东我军”等事实并要求“取得合法地位”。对于广东军事调处的复杂形势,中共高层领导人周恩来密切关注,2月8日,周恩来向马歇尔致备忘录,请马歇尔指示军调部协调广东局势并迅速采取有效处置措施。9日,军调部执行处处长白鲁德电催罗伯逊“速用飞机由北平送共产党员三人至广东”,但被郑介民拒绝。郑介民不仅否认广东中共部队的存在,还要求军调部撤回第八执行小组。美方人员坚决反对,并戳穿郑介民的谎言,称“如政府以为该方面与共军无冲突或谓该方面仅零星土匪,何以阻止小组前往调查,可见政府已存心消灭该方面之共军”。无奈之下,郑介民只好电请蒋介石“能否允许执行小组前往大鹏湾”。12日,重庆美方人员又电饬第八执行小组米勒设法赴大鹏与东江纵队联络,亦被张发奎拒绝。15日,在周恩来的推动与马歇尔的施压下,蒋介石电令张发奎允许第八执行小组前往大鹏半岛调处。18日,第八执行小组从广州抵达大鹏半岛,但此时大鹏驻地的东江纵队早在第八执行小组出发前一周被国民党军队打散,第八执行小组的调处工作再度受阻。因始终无法联系上广东中共武装方面人员,第八执行小组只好向民主党派了解情况。3月5日,第八执行小组约谈民主大同盟南方总支部负责人李章达,李章达如实承认“曾生是中共的部队,希望八小组迅速调处广东区域内的冲突”。对此,张发奎继续狡称“李章达所述毫无事理足资佐证,对第八小组当不发生作用”,同时饬令黄伟勤驳斥李章达的证词。
鉴于张发奎顽固拒绝调处的态度与我行我素的破坏行为,远在北平军调部的叶剑英不得不电请周恩来协调三人委员会直接介入广东军事冲突的调处工作。3月9日,在周恩来的外交努力与马歇尔的支持下,三人委员会就承认东江纵队合法地位与路线转移问题进行首次会谈。会议达成以下初步意见:东江纵队从海上北撤烟台,人数2000~3000人;国民党政府同意指定一个登船港口,马歇尔当场承诺美方为北撤部队提供交通运输工具,并于当日致电盟军中国战区第二参谋长魏德迈,请求“美国海军第七舰队通过水运将东江纵队3000余人送到烟台,选取离广州不远的港口集中登陆,另外还要准备医疗检查等”。与此同时,第八执行小组也将在广州调处工作受阻的情况报告北平军调部。3月11日,北平军调部美方代表罗伯逊致电马歇尔陈述“第八执行小组在广州的困境”,并建议马歇尔“在启程前往美国之前,请三人委员会采取行动,打破僵局”。当日,马歇尔紧急回国述职,离华期间,国共美三方谈判工作仍在进行,马歇尔的调处工作暂由吉伦代理。3月15日,周恩来专此致吉伦备忘录,就广东中共武装撤退事宜提出四项具体意见:
1.要求广东国民党军队停止对广东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部队的袭击……
2.为曾生、林平、冯白驹等人提供安全地点,让第八执行小组通过他们与已被围捕和分散的东江纵队和琼崖纵队取得联系……
3.在上述人员与中共部队建立联系后,执行小组应派代表前往曾生、林平、冯白驹所在地,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分散四处的东江与琼崖纵队集结大鹏半岛,等待美国海军舰艇到來并撤离,撤离之前,广东军事当局需要保证为这些单位提供安全措施……撤退时,特此要求广东军事当局不发动任何军事袭击行动,不得以任何理由封锁食品购买、贸易、通讯、电报、邮政服务……
4.除了将要北撤的三千多人外,出于年龄和身体不适的原因,还有三千余人复员,广东军事当局为其安全提供全面保护,禁止任何借口的迫害……复员人员享有充分的居住和就业自由……
此份备忘录中所提意见基本考虑到广东中共武装部队北撤问题的各个方面,奠定了解决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的主基调。3月27日,张治中、周恩来、吉伦于重庆马歇尔官邸再次召开三人委员会会议,讨论广东地区及汉口北部中共军队的转移和复员等具体事宜。会上,周恩来将广东中共武装人员北撤具体措施提上议程。张治中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正确的调处程序应自下而上,即由第八执行小组将调查信息反馈军调部,军调部在不能解决困难的情况下再提交三人委员会讨论,北撤具体措施应交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讨论执行。”周恩来对此作出反驳:“因张发奎的阻挠与不承认广东中共武装的合法地位,广东小组的工作已遭到困难,更无法与中共武装自由接触……建议从重庆方面派一中共代表(笔者注:该中共代表为尹林平,当时对外公开的名字是林平,是中共广东区委书记兼东江纵队政治委员,为了破解僵局,在周恩来指示下,林平此时已经到达重庆)前往广州,会同第八执行小组与中共军队接触。”周恩来的立场得到美方的支持,吉伦称:“虽然张治中的解决办法很合理,具体调处工作应交执行小组负责,但是广东的情况是不寻常的……停火令适用于中国各地,包括广东地区,从已有情报中看来,张发奎将军并没有完全执行命令。”此外,吉伦还要求重庆政府直接指令张发奎明确承认广东中共军队的地位,并由美方上校柯夷陪同重庆方面派出的中共代表前往广东与张发奎面谈。因张治中认为此做法会危及北平军调部的威望,三人委员会经商议后决定向军调部发出指令,由三人委员会再派遣一代表团(即“三人委员会代表团”)前往广州协助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开展调处工作。3月28日,国共美三方最终选出国民党代表皮宗阚、美方代表柯夷及中共代表廖承志(林平陪同,并带随员2人)等人组成代表团前往广州与张发奎谈判东江纵队北撤之具体措施。3月31日,代表团飞往广州,广东中共武装力量北撤问题迎来新的转机。
三、分歧中谋共识:协调东江纵队北撤最终达成协议
三人委员会代表团抵达广州当晚即与第八执行小组会面,说明此行的任务与使命。4月1日,皮宗阚与张发奎进行私人会谈,并向张传达了蒋介石的执行指令,主要内容有:(1)务必保障共产党自由调查东江地区的武装力量;(2)登船地点是大鹏湾;(3)疏散人数在2000~3000人之间;(4)从调查之日起至登船时间不超过一个月。2日,三人委员会代表团、第八执行小组与张发奎举行联合会议,经5个多小时的交涉后,张发奎勉强同意与第八执行小组就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签署包括“三项原则、十项决议和一项决议附则”在内的联合会议决议,主要内容有:承认广东中共武装部队的合法地位;北撤人员约2400人,从“调查日”起到登船日止,以一个月为限;由执行小组和联络小组将前往指定区域集结中共武装部队,从大鹏湾登船,船只由美方负责提供。美方还愿提供人员与国共方面组成联络小组,并配备无线电台来协助北撤工作。联合会议决议的达成,为解决东江纵队北撤问题迈出关键性的一步。3日,三人委员会代表团完成谈判任务后返回重庆,第八执行小组在广州继续交涉撤退的具体细则和详细步骤。为具体执行联合会议的决议,美方魏德迈在联合决议签署次日便致电美国第七舰队指挥官库克,告知“东江纵队北撤登船的截止日期、登船点确切位置以及准确人数,由广州第八执行小组调查后,再与林平、曾生和冯白驹将军会商确认”,并要求库克同时对大鹏湾具体登船地点提出可行性建议。三人委员会代表团的美方代表柯夷在离粤前也向张发奎发出蒋介石的指令,要求张发奎“承认第八执行小组的法律地位,批准共产党建立无线电台的请求”。回到重庆后,他便向米勒寄出无线电台设备。4月6—8日,第八执行小组继续与广州行营代表及中共武装人员代表多次会谈,就东江纵队各部队的集中地、国共军事分界线、各部队行军路线、行军纪律要求、通信器材使用、疫苗注射等具体问题达成局部协议。
至4月上旬,关于东江纵队北撤的大多数问题均已达成一致意见,但是撤退中的安全保障、北撤人员所需经费(含置装费、用粮费、医疗费)与复员人员安置费等至关重要的问题尚未解决。在驻地安全保障上,国共方面分歧较大,国民党坚持要在大鹏湾的边界地带(龙岗、淡水等地)驻守重兵,中共方面认为驻军将威胁北撤集结人员安全,要求驻淡水部队撤至坪山,驻龙岗部队撤至平湖或深圳。在经费上,国民党最初提出的估计数额为2.7257亿元(笔者注:法币,下同),共产党计算的数额为9.876亿元,差额悬殊,无法取得一致。为使东江纵队早日北撤,中共方面积极斡旋并请求马歇尔调处。针对安全保障,周恩来多次致函马歇尔,请其协助解决东江纵队途中驻地安全保障及登船人员体检等问题,在4月22日致马歇尔备忘录中,周恩来提出“与大鹏半岛接壤的两个地方——淡水与龙岗不应重兵驻守,以免撤离部队在途中受到威胁,造成不好的事件发生;医疗检查时不宜禁止身体欠佳或患病的人员登船”。中共广州方面,廖承志向柯夷提交备忘录,指出“广东军事当局坚持在集结区附近驻军对东江纵队构成威胁,并请求柯夷向马歇尔和吉伦报告此事”。军调部美方代表委员罗伯逊也致电请求马歇尔向蒋介石交涉,推动中共部队行军附近驻军问题的解决。4月16日,马歇尔返回中国,立即审阅三人委员会代表团美国成员提交的关于东江纵队北撤問题的报告,3天后即致蒋介石备忘录向其施加压力:“在我缺席期间,三方委员会向广州派遣了一个代表团,协助解决该地区共产党北撤问题。我刚刚阅读了该代表团的美国成员所作的报告,以及你给张发奎将军的指令,该指令解决了代表团到访广州之前存在的主要困难……然而,仍有一个问题需要纠正。张发奎将军继续坚持不承认广东省共产党军队的态度,这不符合停火协议的精神。我打算早日将这整个问题提交给三方委员会再次讨论。”4月22日,马歇尔又致国民政府军令部部长徐永昌备忘录,抄送白鲁德关于东纵北撤的有关安排,并转达了中共方面提出的要求:“国民党军队在东江纵队集结人员撤离的必经路线上撤出驻扎军队。”4月27日,北平军调部也向张发奎和第八执行小组发出指令,要求“张发奎为共产党军队提供一个更宽的转移走廊,为其北撤提供安全措施,并致信军调部三方代表对此作出承诺”。5月14日,周恩来再次致马歇尔备忘录,希望国民政府向张发奎发出指示,要求其保障东江各地集结北撤东江纵队武装人员的安全并训令沿途的国民党驻军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得袭击正在集结行军的东江纵队。马歇尔收到备忘录后立即致信徐永昌,请徐永昌将周恩来提出的安全保障要求传达给张发奎。5月15日,张发奎向军调部罗伯逊回信“同意拓宽共产党军队行军路线上走廊”。针对北撤人员经费与复员经费,中共方面先是将估算经费从9.876亿元下调至6亿元,而国民党广东当局只同意借给北撤人员粮款,并设置先决条件,要求共产党先向华北执行组送交粮食解决华北国民党缺粮的燃眉之急后,广州行营方才借款。为加快解决北撤问题,周恩来又向马歇尔询问“能否由北平执行部首先向政府借五亿元,以利该部队撤退,而将复员其他人员所需之费用留于以后再筹”,但在垫款额度上仍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后经马歇尔的干预与三人委员会的谈判,国民党方面勉强同意垫款3.75亿元,其余款项不予承担,同时要求中共方面保证以粮食抵还。中共方面再次作出让步,5月14日,周恩来就北撤军队所需经费问题致马歇尔备忘录,承诺东江纵队所借经费将在7月1日前以粮食的形式返还,同意国民党垫款3.75亿元的方案。马歇尔收到备忘录后立即致信徐永昌,告知“已就北撤人员经费问题达成协议”。自此,在马歇尔等美方代表的干预下,东江纵队北撤的几个关键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各方代表于5月21日达成了广东中共武装人员北撤烟台的最后协议。5月22日,中共方面在广州沙面举行答谢会,感谢第八执行小组美方代表米勒及各界人士的帮助,并请求美方与各界人士监督协议的实施。5月23日,第八执行小组发表了第三、第四号公报,公布最后协议的主要内容。
四、危难中保安全:协助东江纵队胜利北撤山东
5月25日,在第八执行小组3个支组的协助下,江南、江北、粤北三地东江纵队武装人员开始向大鹏半岛集结。集结途中,国民党广东当局仍不死心,继续调集军队向东江及粤北地区进攻,意图堵截粤北东江纵队南下参加北撤。登船日临近时,因突发意外,原定6月25日到达登船地点的美方登陆舰未能按预期抵达。国民党广东当局得知消息后,立即策划将集结在沙鱼涌之中共武装“一网打尽”的新阴谋。第八执行小组得知这一紧急情报后立即电告周恩来,周恩来当即向马歇尔发出备忘录,请求马歇尔“令米勒上校密切监视该地区最近的形势,并采取一切办法预防发生任何不幸事件”。在马歇尔指示下,米勒以第八执行小组的名义急电张发奎,要求其“在未接到第八小组关于中共武装人员已登船起航的通知之前,国民党政府军队不得超越三方商定的军事分界线”。此外,第八执行小组还增加了支持联络小组的名单,一起监督和陪同东江纵队转移和疏散,以确保他们的安全。忌惮于美方压力,张发奎的阴谋最终未能得逞。6月24日,东江纵队所有北撤人员几经艰难险阻后最终集结完毕。6月26 日,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中原解放区,内战全面爆发,东江纵队北撤问题又增加了新的变数。6月29日下午,美国3艘登陆舰终于靠岸,北撤人员在统一指挥下登舰。为防止再生枝节,周恩来当日又向马歇尔致备忘录,希望“美国登陆舰按照既定的行程安排尽快启航”。6月30日晨,满载东江纵队北撤战士的登陆舰启航,驶往山东解放区的烟台港。自此,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终于画上圆满句号。
五、结语
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的调处,始于1946年初,止于6月30日东江纵队武装人员乘坐美军登陆舰北上烟台,历时半年之久,其过程充满艰巨性、反复性与复杂性,究其原因,与当时以张发奎为首的广东军事当局的顽固性与丧失契约精神不无关系。在长达半年的交涉与谈判过程中,张发奎反复撕毁协议,从起初公然不承认并“清剿”广东中共武装力量到后期的暗地攻击,从最初藐视军调部第八执行小组权威到后期的虚与委蛇,这在当时其他地区发生的军事冲突中绝无仅有。在广东国民党军队重重包围的恶劣形势中,在美国调处国共矛盾的政治背景下,广东中共武装力量东江纵队能全身而退,既离不开中共领导人周恩来的政治智慧,也与东江纵队领导者在谈判桌上与国民党苦心周旋密不可分,同时也得益于美国方面的积极调处。客观而言,马歇尔、吉伦、柯夷、白鲁德、米勒等美方代表对待东江纵队北撤问题较为公正,第八执行小组与三人委员会代表团的派遣、谈判过程中诸多争议性问题的调处、北撤部队集结过程的安全保障、北撤最后协議的监督实施等,都离不开美方代表的重要作用。对此,参与谈判与交涉的中共方面代表也深有体会,登船前夕,东江纵队司令员曾生代表北撤人员向美方代表米勒赠送一面绣着“和平使者”的锦旗,以此感谢美方半年来为广东人民武装北撤所付出的努力。但是,受美苏博弈影响,美国调处国共冲突的真正目的在于通过和平谈判维持国民党的领导地位,在中国实现蒋介石领导下的政治统一,其实质是奉行“扶蒋溶共”的对华政策,以使中国政局朝着可控的有利于美国的方向发展。美国进行战后秩序安排及一厢情愿的调处最终以失败结局。究其原因,在于当时中国政局的复杂性及美国对华政策的内在矛盾性,这种矛盾性在美国国务卿艾奇逊1949年发表的《美国与中国的关系》白皮书中得到深刻揭示:“我们当时的政策是基于两个目的。一个目的是在政府能趋于稳定并沿着民主的途径进步的条件下,使中国得到和平;另一个目的是协助国民政府尽可能在中国广大的地区上建立其权威。”问题就在于,美国要协助的国民党政府,根本无意“沿着民主的途径进步”和“使中国得到和平”,国共美三方围绕东江纵队北撤问题的艰难谈判正是这一矛盾的缩影。所幸的是,在中共的努力和美方的帮助下,东江纵队最终胜利北撤,成为中共历史上为人称道的一次战略大转移。
[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中国史博士研究生,深圳市宝安区博物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