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名茶顾渚紫笋的地方文化内涵
2022-05-21费湘怡
费湘怡
【摘要】 作为唐代珍品贡茶以及湖州历史文化名茶,顾渚紫笋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自唐以来,历代均不乏关于顾渚紫笋的文学作品与民间传说,因而,顾渚紫笋的历史发展沿革与湖州千年文脉、地方茶文化彼此交融、互为印证。顾渚紫笋的历史文化内涵及其相关地方茶俗,也早已融进了湖州人文底蕴之中。弘扬湖州的地方特色,必须传承和发扬湖茶文化。
【关键词】 顾渚紫笋;地方茶文化;贡茶;湖州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9-004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9.016
一、顧渚紫笋的历史渊源
顾渚紫笋产自位于太湖之滨的湖州长兴顾渚山。顾渚山茶区的气候温和湿润、土壤有机质含量高,为紫笋茶的培育提供了有利条件,也造就了茶叶的高品质。顾渚紫笋,状如笋芽,芽尖色泽呈微紫色,汤色如碧,兰香宜人,甘美可口,且茶性温和,并不性寒。
顾渚紫笋早在一千余年前便已闻名天下,先被诗僧皎然赏识并加以推广,后又得益于陆羽的鼎力推荐而被奉为贡茶。据谢文柏《顾渚山志》记载:“大历元年(766),陆羽应常州刺史李栖筠的邀请到义兴(今宜兴)考察,发现了顾渚山产的紫笋茶,当时还未命名,只称其‘佳茗’,遂向李御史推荐为贡茶,与‘阳羡茶’同贡。”[1]虽是与阳羡茶同为贡茶,但顾渚紫笋确实更胜一筹,被陆羽誉为“茶中第一”。此后,顾渚紫笋便备受重视,地位也日益提高。
最初,顾渚紫笋总产量并不大,在奉为贡茶后,统治者对顾渚紫笋的需求不断提升,每年的贡额不断增加,于是,顾渚紫笋的生产规模也不得不随之扩大,整个长兴顾渚山区以及毗邻的宜兴山区都成了顾渚紫笋的重要产区。唐代宗大历五年(770),湖州刺史于顾渚山侧虎头岩建贡茶院,从此,顾渚紫笋茶不再由吴商插手,而是贡茶院统一加工研制,由地方官员亲自督办。当时,贡茶院的规模空前盛大,制茶工匠凡千余人,采茶工人凡三万余人,投入了极多的人力和财力。自唐贞元以后,紫笋茶贡额逾万斤,皇帝更诏令地方官员每年清明前加急递送顾渚紫笋茶进京,故被称作“急程茶”。唐朝末年,黄巢起义,长安陷落,唐僖宗被迫流亡至蜀地,仍对顾渚紫笋念念不忘,命按制将紫笋茶上贡至蜀。由此,足见唐代统治者对于此茶的钟爱。
此后,顾渚紫笋在历代仍被奉为贡茶。宋代,闽地的北苑取代顾渚紫笋成了贡茶之中的翘楚,但顾渚紫笋仍然保有贡茶地位。据相关文献记载,北宋时,顾渚紫笋仍作为贡茶与乳柑、白编布等特产进贡。在元、明两代,顾渚紫笋一直都是岁贡的御茶。清代,顾渚紫笋也曾作为贡茶,顺治年间曾蠲免,至于实际何时止贡则存有多种说法。
顾渚紫笋的历史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根据顾渚紫笋历代的进贡情况,可以窥见中国古代茶叶生产、加工工艺的发展。唐代进贡的顾渚紫笋均为饼茶,当时茶饼的制作工艺已经十分精良。到了宋代,进贡的顾渚紫笋以团茶为主,其制茶工艺是在前代茶饼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在茶团制成后还需印上花纹,遂成“龙团”“凤团”,外观比起茶饼更为精致。明代进贡的顾渚紫笋以散茶为主。明初,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减少靡费而废除了进贡团饼的传统,这为散茶在全社会的饮用带来了契机。散茶在制茶时,在杀青这一步上用“炒”代替了“蒸”,进一步促进了茶味的激发,可谓是茶叶生产加工的重大变革。
顾渚紫笋在清代止贡以后,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不复为人所熟知。直到20世纪70年代,在政府的高度重视下,顾渚紫笋得以重新恢复生产加工,回到茶叶市场,并且种植面积不断扩大。到了八十年代,顾渚紫笋被列为全国名茶之一,评为一类名茶。然而此后,顾渚紫笋的发展又陷入了滞缓,市场占有量小,价格始终偏低,难以像其他名茶一样打造自己的品牌效应。
为了解决顾渚紫笋的新困境,推动新时代顾渚紫笋茶叶品牌的转型升级,政府极力推进顾渚紫笋的标准化生存,建立茶基地,修复顾渚山名胜古迹,宣传推广大唐贡茶院和贡茶博物馆,发展茶文化旅游业,弘扬湖州的茶道与千年文脉,使更多人浸润于茶文化的文化氛围之中,陶冶情操,美化生活,提升了都市休闲文化的形象品味。
与此同时,政府积极践行“两山”理念,坚持绿色创新,实现经济效益和生态环境保护的辩证统一,在拓宽生态型绿色茶叶产业行销路径的同时,推动了地方生态文明建设,使当地人民广泛树立起“环保”理念和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态审美,从而描画了人与自然平等融合的生态美学,为打造“在湖州看见美丽中国”的城市金名片注入了强大的新动力。
这些年来,顾渚紫笋以及湖州茶文化正在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顾渚紫笋在打造自身文化品牌、重新恢复名茶地位的同时,也激活了湖州这座城市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二、顾渚紫笋的文学表达
从古至今,历代文人为顾渚紫笋写下了诸多作品,丰富了顾渚紫笋的文化内涵,并与湖州的千年文脉紧密融合,因而,这些作品是了解湖州茶文化、地方文化的重要窗口。
首先,“茶圣”陆羽在茶学和文学上均具有很高的造诣,其所写的《茶经》便是顾渚紫笋文化内涵的重要载体。唐永泰元年(765)至唐大历四年(769),陆羽一直身居湖州、钻研茶学,修改和补充《茶经》的初稿。顾渚紫笋在《茶经》中多次被提及,陆羽在《茶之源》《茶之造》《茶之出》等章节中阐述了顾渚紫笋的特性、采候、产地等情况。其中,开宗明义的第一章《茶之源》中写道:“凡艺而不实,植而罕茂。法如种瓜,三岁可采。野者上,园者次。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叶卷上,叶舒次。”[2]这段话将顾渚紫笋的生长环境、习性特征描述得严谨明晰,值得一提的是,“紫笋”之名正是出自陆羽的这一段文字描写。从《茶经》中对顾渚紫笋的叙述,既能看出陆羽考察之翔实,也反映出了顾渚紫笋的品质之高与地位之盛。
除陆羽的《茶经》、裴汶的《茶述》等茶叶专著以外,历代不计其数的茶诗也是茶文化的重要载体,或表达喜爱之情,或书写茶事,内容和主旨各不相同。
唐代诗人皮日休的《茶中杂咏》十首与陆龟蒙的《奉和袭美茶具十咏》互为唱和,从茶坞、茶人、煮茶等十个不同的角度来写顾渚紫笋,为后世研究顾渚紫笋提供了宝贵的材料。宋代,苏轼、苏辙、陆游等人对顾渚紫笋亦颇为喜爱,留下《金沙泉》《次韵李公择以惠泉答章子厚新茶二首》《同何元立、蔡肩吾至东丁院汲泉煮茶二首》等诗篇。在此之后,元好问的《茗饮》、杨维桢的《高堂看碑》、汪道会的《和茅孝若试岕茶歌》等都是以顾渚紫笋为对象而写就的佳作。
尽管历代都有不少以顾渚紫笋为对象的作品,但由于唐代时顾渚紫笋的地位达到顶峰,故而唐代的相关茶诗在数量和内容上也更加丰富。
顾渚紫笋被列为贡茶后,每年早春常州和湖州刺史都会在顾渚山举行茶宴,品鉴贡茶。白居易的闲适诗《夜闻贾常州、崔湖州茶山境会亭欢宴》所描绘的就是境会亭茶宴的盛大场面。“珠翠歌钟俱绕身”[3]1442一句可见参加茶宴的宾客均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时任苏州刺史的白居易原本也在受邀之列,却因病无法前往,只好慨叹“蒲黄酒对病眠人”[3]1442。“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3]1442这一联直接描写了品尝、评比顾渚紫笋的场面,突出了茶宴的雅致与情趣,也从侧面反映出顾渚紫笋在当时受到的追捧程度之高。
此外,作为唐代御焙,顾渚紫笋已成为宫廷生活的组成部分。唐宪宗时期,张文规创作了《湖州贡焙新茶》,该诗描写了唐代宫廷生活的一个情景,诗曰:“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3]1167皇帝在出游踏青时饮得半醉而回,御帘乍开,貌如仙娥的宫女挑帘进来,与之俱来的则是今年新制成的顾渚紫笋,诗中一个“笑”字,足以显出湖州贡茶送至所带来的喜悦。
但是,顾渚紫笋被列为贡茶后,一方面带来的是大规模的茶叶生产加工、盛大茶宴和宫廷乐景,另一方面也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唐代曾任湖州刺史的袁高在《茶事诗》中写道:“黎盳辍耕农,采掇实苦辛。一夫且当役,尽室皆同臻。扪葛上欹壁,蓬头入荒榛。终朝不盈掬,手足皆鳞皴。悲嗟遍空山,草木为不春。”[3]993耕农们被迫搁置耕田去采茶,一日所采的茶叶不足一捧,但手足都在采茶时磨破,悲叹声和捣茶声交错在一起,回响于顾渚山中。写此诗时,袁高正在湖州刺史任上,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茶贡所带来的民生苦,继承了讽谏的传统,将对于治下子民的深切同情付诸此诗。
顾渚山不仅是名茶的产地,而且是兼具自然风光和人文底蕴的所在。 唐宋时期,在湖州先后担任刺史的颜真卿、袁高、张文规、杜牧等二十余人曾到顾渚山修贡,留下了多处刻石题字的古迹。明初的长兴县令萧洵在《顾渚采茶记》中写道:“颜真卿、白居易、皮日休、郑谷辈,逮宋苏轼诸贤,履舄所至,题咏烂漫,流风余韵,皆可想见。若息躬、枕流、忘归、金沙诸亭,与木瓜堂、明月峡、清风楼,皆漫无可访。”[1]20不少古人沉浸在茶香中的同時,也对顾渚山的美景念念不忘,写下了不少名篇佳作。
明万历年间长兴县令游士任曾在游览了顾渚山的风景后创作了《登顾渚山记》,描绘了一幅清丽的图画。“金沙以泉名,其窦大如盘,喷涌飞泻,载茶香竹韵而去。‘忘归’尤其最胜,徙倚其上,太湖白烟苍苍茫茫,颜面皆飞寒色。北有山,两手可摩焉,日虎头岩。下有石罅若门焉,谛视之,云霪霪从罅中出,作素娥飞去。侧有明月峡,两立对峙壁峭,茶生其中,香味若兰”[1]101,这段文字生动形象地将金沙泉、虎头岩、明月峡等景物展现在读者眼前,并将整个画面置入充满茶香与白烟的背景中去,使人领略到了顾渚山的美景。
因被列为贡茶,顾渚紫笋得以受到上层统治者青睐而独具高雅别致,后来,则在历代文人的笔下,或描写茶宴,或刻画茶事,或融入美景,或寄托讽喻,成了重要的历史文化载体,不仅反映了茶贡的情况,更反映了湖州地方文化与日常生活,是研究湖州文化不可或缺的一环。
三、顾渚紫笋与湖州茶文化
湖州是一座具有历史文化古城,从战国时春申君黄歇建城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自古以来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文化之邦”的美誉,又有茶文化、湖笔文化、蚕桑文化等瑰宝。顾渚紫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湖州的贡茶,由顾渚紫笋可以窥见湖州茶文化乃至湖州地方文化。
湖州茶文化的一大特点是“茶禅合一”。唐代的贡茶院设于吉祥寺内,是禅茶、贡茶融为一体的有力证明,这表明了“茶”与“禅”的合二为一具有悠久的历史。唐代的诗僧皎然曾是湖州妙喜寺的住持,他推动了佛门茶事的兴盛和饮茶之风的推广,丰富了人们对于茶道的认识,极力促进了湖州茶文化与禅文化的融合。与此同时,他与当时的陆羽、颜真卿、张志和等文人交游,使得“茶禅合一”的同时,也与文学艺术以及儒家文化实现了一种调和。
湖州的茶文化中蕴含着“禅”的意味,首先体现在品茶之事。用水与容器是影响品茶体验的重要因素。唐代,顾渚紫笋被奉为贡茶后,每年与之一同入贡的还有用银瓶盛装的金沙泉水,此泉也是由顾渚山得天独厚的气候孕育而成,因其灿如金沙而得名。古人品茶十分重视茶与水的关系,明代的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中写道:“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八分耳。”[4]金沙泉的水质清而味回甘,用金沙泉水沏顾渚紫笋最合适不过,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中有一句“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5],说的便是顾渚紫笋茶与金沙泉水的相得益彰。而紫砂壶的制作始于明代,以紫砂泥为材料,制成独具匠心的形状,把诗文书画刻于外壁,增强了文人雅趣和观赏性,将实用性和艺术性结合起来,将物质文化融入人们的生活之中。顾渚紫笋、金沙泉水、紫砂壶是长兴当地的“品茗三绝”,彼此间相互联结,提升了茶的口感、品茶者的兴致与生活的品质,实现了茶文化与“儒”“禅”的要素相融合,也为地方文化注入了活力。
此外,茶的理念与禅的体悟亦存在着诸多契合。茶可以涤荡人心,禅亦提倡清新寡欲;茶可以陶冶情操,禅亦主张启发智慧。禅茶文化可以提升品位,端正思想,体悟生活的哲学。从茶的苦涩中感受人生,从禅的宁静中淡化焦虑。禅茶文化已然成了湖州地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继承和发展禅茶文化亦有利于发扬湖州特色文化。
湖州茶文化还体现在茶叶的生产、加工与贮藏及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历代顾渚紫笋的加工制作工艺都在不断改进,从采摘到最终制成成品,共有十几道工序。新采的顾渚紫笋叶片幼嫩,水分充足,只有在加工过程中将大部分水分除去,才真正地激发茶的清香。每一道工序都有许多精细的要求,譬如杀青前需要把锅烧热,而在炒干整形之前需要先摊凉,使茶叶中剩余的水分能够重新分布……如果某一步骤忽略了一些细节,则可能导致最终茶叶的品质和理想状态相去甚远。这些加工工序构成了茶文化严谨的一面,同时也反映了人们在生产加工的过程中善于思考和总结经验。
湖州位于江南水乡,雨水较多,气候湿润,而茶叶的储存需要干燥的环境,因为水分是茶叶霉变的主要因素,且会导致微生物的繁殖,一旦受潮,茶叶的品质和口感都会受到影响,因此,茶叶的贮藏成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石灰甏,也即燥甏,便应运而生了。顾名思义,在这种器物中放入石灰可以起到干燥、防潮的作用,将茶叶放入其中,可以避免茶叶变质。可见茶文化与人们的生活智慧是息息相关的。
顾渚紫笋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还体现在民间传说和当地茶馆中。“紫笋”一词,在长兴方言中恰與“子孙”一词同音,因而,在当地的民间传说中顾渚紫笋便有着如同子子孙孙一样绵延不绝的寓意。茶馆则是当地人民的公共精神空间,或悬挂对联,或以书画装饰,还有专门说书和表演曲艺的人,茶客们聚集到一处谈天说笑,展现出带有地方特色的生活方式。
由此可见,顾渚紫笋是湖州茶文化乃至湖州地方文化的重要载体。它既可以成为抽象的哲学符号、高雅的文学艺术,也可以深深地扎根在当地人民的生产和生活中,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由它的绵延不绝便可以一窥湖州茶文化、湖州地方文化的继承与发展脉络。
四、小结
综上所述,具有历代贡茶和湖州历史文化名茶地位的顾渚紫笋包蕴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这体现在它几经波折的发展历史中和历代文人为之所写的文学作品中,也体现在人们的生产实践和日常生活中,也因此,它是湖州茶文化和湖州地方文化的一面镜子,展现出地方特色文化的独有魅力。
参考文献:
[1]谢文柏.顾渚山志[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7.
[2]陆羽.茶经[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1.
[3]黄勇.唐诗宋词全集(第3册)[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
[4]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M].长沙:岳麓书社,1991.
[5]叶国盛.中国古代茶文学作品选读[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