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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赶蓝色天空的大海

2022-05-21陈非

延河 2022年4期

陈非

电影是什么?电影是童年对世界的向往,电影是光与影构成的诗歌,电影是梦幻,电影是故乡。

我是从电影中认识世界,尔后才来到繁华都市的。

故乡是长江的支流上,一座荒凉的小山村。那里除了绵延不绝、陡峭凌厉的山脉,就是一条常常会无缘无故发大水的河。

我是一个已经长到十岁,却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少年,看着洪流在河床上翻滚、咆哮,那决绝的、不屑一顾的行走,常常幻想随它而去,也许可以看见外面世界的模样。然而某一个初春,在并不大的春潮里,一场洪水将我花朵一样的妹妹带走之后,我开始对它心生畏惧,每天傍晚我都会去妹妹的坟前烧起一堆火,奶奶说,水怕火,你妹是被水淹死的,有了火她就会回来。

我送了很久的火,回来的却是奶奶那只走丢了的小花猫。

一周前小花猫舔着爪子梳洗一番就迈着得意的步子出门了,奶奶说这只猫和村头的幺女子一样,是个狐狸精。谁知这只奶奶的狐狸精,那天傍晚走了之后就怎么也找不见了。奶奶说的幺女子是我的表姐,常常会有村里的小伙陪着她去邻村看戏,奶奶说那唱戏的都没有我表姐生得好看、迷人。

看着失而复得的小花猫,奶奶先是数落它没良心,不打招呼一走就是几天。紧接着就抱起她的小花猫,又高兴地开始给我们放“电影”了。

所谓“电影”,其实就是循环了无数次的故事,在不同时间、不同状态下奶奶用绘声绘色的演绎和她的比划、配音,以及炉火之光映照在粗糙的墙上给我们无穷遐想的光影。

我拍电影起步晚,到了四十岁才拍出第一部处女作。我学习的电影理论更是少之又少,动手能力也是差到极点。如果说我能拍电影是直觉挽救了我,那这一切要归功于我的奶奶,她演绎的狼来村里报恩,黑熊带走贫寒人家的女儿,养大之后又送了回来……这些美妙的故事,让我想象和理解,塑造了我的个性与心理底色,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培养了我的直觉洞察力。

到了初中,老师们都说我语文学得好,结果中考,我的几何学考了满分。

现在回想,这些都和我拍电影有关;它无形中训练了我的艺术直觉。除了奶奶,第二个老师便是乡村电影。我骑在爸爸肩头,看了我人生的第一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当我看到那块悬挂在空中的幕布里竟然有如此奇幻的世界,我甚至在电影放映时,悄悄走到银幕的背面去观察,呀!真的是一块幕布而已。

后来来公社放电影的次数就多起来,从《刘三姐》《五朵金花》到《地雷战》《小兵张嘎》等,这些电影不断重复放映,一放就是一年。我渐渐明白了,这不就是幺女子和村里人去看的戏?不同的是放在盒子里,投在墙上的影子和奶奶的那种笨拙办法又是多么相似。

原来电影距离我的生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以至慢慢对它失去了好奇。而当我再次对电影有了新的认识,已经是十七岁之后了。

老师问:你们说,张狗子是镇上有名的二流子,为何不用去田里劳动?还能娶到漂亮媳妇?他会放电影啊;卖油翁为何日子过得好?他有手艺啊。你们这些农村的孩子,学个手艺比什么都重要,至于文学与电影,那是不务正业的人弄的,爸爸也这么说。

正当我在职业学校做着银行家的美梦时,爸爸说工作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六月下旬的某一天,我被安排到一个小镇的机关里。

说是小镇,其实就是在绵延的山脉下,一条土路的两旁建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房屋而已。

空旷的小镇每天都是一样的萧瑟安静,唯一的响声是黄昏时一辆过境的班车。我有时也会跑出去看那辆破旧的庞然大物,看车上那些一闪而过、各怀心事与沉默的面孔,看它冒着浓烟,刮起满地沙土,消失在一片灰尘中。

小镇,像一个巨型的屋子,在寂寥的房间,坐着正青春年少的我,守着一把吉他,却只会弹《兰花草》。我无心关注那棵我從山中带回的兰花,开始写些我自己也看不懂的诗。

思想的天空万马奔腾

永远的敲门人啊

你不知道 你永远不知道

屋内的人是怎样在等你

一世一生

人在少年时期,总会有远大的梦想,我们都是狂妄自大的孩子。可是生活每天一成不变的样子,让我感到难以喘息,心里想着要逃离,却又不知道逃向何方?

后来作为乡长的跟班,要和乡长一起去不同的村里征粮,计划生育。不变的是总有热情的大嫂,给乡长做好吃的菜,还备了酒。

我不会喝酒,乡长说,你吃饱,就去睡。时间久了,乡长看我傻傻的样子,他告诉我一个秘密:等你长到十八岁就可以入党了,入党后就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多远的地方,他没告诉我。

乡长每次都喝得大醉,听着乡长和大嫂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我在黑暗的屋子里却想着童年,电影里那些不确定的远方。一直暗中观察我的乡文书,忽然有一天对我说:我看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迟早要走的。我吓了一跳,我担心,他把我的心思看破。

不过最终还没等到我十八岁,乡长却调走了。

也在这一年,隔壁的残疾人吴师傅不知道忽然从哪里搞来一套录像放映设备,很快他家就成了全镇唯一的录像厅。

从此这里就是我虚度青春的好去处。《英雄本色》《纵横四海》《辣手神探》《最后一张王牌》《古惑仔》系列这些影片轮番上映,夜半的时候偶尔也会放《蜜桃成熟时》《我为卿狂》之类的三级片,比起这些,我更向往电影里的那些美妙世界。

整整两年,我一边在录像厅里消磨时光,一边谈着模棱两可的恋爱,更多是渴望与世界交流。可是,窗户之外的世界,是那条一走进去就会被尘土淹没的马路,马路后面是歪歪斜斜的房屋,房屋后面是绵延的山丘,清晨的天空总会把它染得一片幽蓝,我把它想象成大海。

有一天,单位的同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台照相机,装120胶卷的那种,我拿着它拍田野里的两头牛,湖面上的两只鸭,一阵风吹过,大片如人群般拥挤的芦苇随风飘摇。

假若这些底片连接在一起不就是电影吗?我惊奇地发现。

20世纪90年代的某一年,我终于离开了小镇,也离开了要去省城西安需要七个小时车程的小县城,孤身一人来到省城西安一家报社工作,摄影部的郭主任是一个骄傲又耿直的小老头,他看了我拍的那些相片,沉思了半晌:你应该去学电影摄影,北京有一家专门教这个的学校。说完,他看看门外没人,悄悄递给我一份文件,说正好有一个名额,你可以去学习,不过学费,你自己承担。我如获至宝,拿回那个文件,对于一个二十五六岁还在徘徊的人来说这意味着太多了。

我不知道未来的路,我只想一心追赶天空下那片蓝色的大海。

在北京的学校里,老师们讲的是日本导演黑泽明如何拍摄下雨的镜头、意大利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的梦境、法国导演让-吕克·戈达尔如何拍得惊世骇俗。

老师讲的和教的那些套路对于一个缺乏基础知识的人来说,理解得甚是困难,两年的学习,我好像只是学会了如何用图像讲故事。

1895年12月28日,路易斯·卢米埃发明了摄影技术,103年后的同一月,同一天,我带整整一箱子从花园路买来的盗版电影碟片回到了西安。

1998年是一个值得铭记的电影年,詹姆斯·卡梅隆执导一举赢得包括最佳导演在内的十一项奥斯卡大奖的《泰坦尼克》在国内上映,美国派拉蒙出品的《楚门的世界》、意大利导演托纳托雷的时空三部曲之一《海上钢琴师》、小众却独树一帜的好莱坞电影《罗拉快跑》这些电影,让不知天高地厚,刚走出校门的我们以为放下书包立刻就能拍出这样的影片。

带着雄心壮志回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来到西影,曾经的西部电影圣地,這里不再有往日的辉煌,我既没有见到当时红得一塌糊涂的巩俐,也没有见到张艺谋,而传说中的第五代导演的精神教父吴天明早已经去了美国,一位领导告诉我,你来得不是时候。

原来我以为离电影近了,才发现很遥远。

好在一家报馆收留了我,我把梦想悄悄装进相机里,构成有故事的图片,拍摄了《大移民》《弹花匠》《斗鸡》等普通百姓的生活,刊发在报纸上、杂志里,有些作品还荣获了某些报纸杂志颁发的奖项和奖金,我以此谋生,留在了城市。人年轻时日子过得都像电影,我从摄影记者到一家单位的财务主管,后来又当了公务员。我变换着不同的工种与身份,一度羞于告诉别人心中的电影梦,一个人若想在众多的影响下穿透种种虚荣,幻想憧憬,充分活出自我,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这需要太多的诚实与直面自己的勇气。我把报纸连载的小说《一度青春》结集出版,三十年的时间变成薄薄的一本书,算是对荒唐的青春做了告别。

半年后的11月4日,我第一次踏上了陕南民歌寻访之旅,沿着秦巴山地那些古道,我开始了漫无目的行走,这一走就是五年。那些记录与思考的文字,交由《文化艺术报》每周连载,三年后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先后结集出版成书。写作唤醒了我沉睡的梦,这一年由我负责而不是导演的《汉水清流》在央视播出。

带领一支小分队,翻山越岭拍摄纪录片。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机械标准的工厂作坊式拍摄好像不适合我,我是靠直觉来工作的。以前的摄影,现在的导演工作亦是如此。我对技术那些东西不是太感兴趣,对我而言,摄影机不过是将眼看的东西转到胶片上的工具,摄影机的放置应当有某种逻辑可依,如同诗人写诗,诗人用字遣词都别有用意,有时候是因为语调铿锵,有时候是因为意义特殊。

当我再一次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对于一个心怀理想的人,我梦想大地伸出手臂让我落地生根。

意大利电影导演、编剧、制作人费德里科·费里尼说:梦,你抓住它,不要让它溜走,它就会具象地出现在你面前。

尽管大师们一再警告,电影从它诞生就充满了铜臭味。电影是生意,电影是艺术,我相信电影还是真理,既然我是一个拍电影的作家,就应该在影像中找到自己的诗和远方。

我执迷不悟地坚信文艺片也应该有大力量,用建设性叙事,创造公共价值,作为艺术创造者,只有忠实地面向自己的民族、自己的生活,才能使他的作品超越民族和冲出国门,才是一部有意义的电影。

2016年3月我燃起心中隐藏多年的星火,带着一队人马,开始了人生的第一部剧情片电影《定军山情歌》,前后有三百人参与这部电影的拍摄和制作工作,我没有拍摄电影的经验,也不懂技术,仅有足够的真诚。但我相信导演不是在脑海中演绎抽象的概念,而是可以联系创意与实践的执行者,于是我就胆大出发了。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寻梦之旅,有忐忑,有激动,我知道我要去寻找1905年拍摄的中国第一部电影京剧《定军山》,在那大银幕上,寻找我儿时看见的世界,我的故乡。

12月7日,我作为电影《定军山情歌》的导演,被应邀去参加第十四届加德满都国际山地电影节,我的电影入围了他们的一个奖项,中新社的消息说,它实现了十三年来中国电影在该电影节上的零突破。

乘机、转机,六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尼泊尔加德满都机场。坐在加德满都机场大厅里等候签证,恍然感觉眉心温热,才发现是一束由窗户斜射过来的阳光,抬起头,是洁白的雪山之巅。

没有歌星暖场,没有热闹的红地毯,没有论坛,没有专家讲不完的意见,电影节组委会主席致辞后,走下台盘腿而坐和大家一起看电影,然后是评委和观众领票看电影,投票选择各自最喜欢的电影,作为一种国际通行大众艺术,那是基于影像的共通语言。

第一次参加这种看不见任何商业气息的电影节,我异常兴奋。漫步到杜巴广场,一位喇嘛头顶着钵站在那里,成群的鸽子在他的头顶盘旋,他却不为所动。我以为是一座雕像,走近才发现是一个人,原来,乞讨也可以如此有尊严,目光如此坚定,我大惊。

晚上的宴会,我告诉英、美、法、意等西方代表,我来自中国西安,他们说北京?是北京的哪个区或者街道?原来,对于很多我们热衷的事物,他们却一无所知。

飞机再次飞过喜马拉雅山顶,我看见白云下的喜马拉雅山。走下飞机,穿过橄榄林中的那一道悲风,我忽然泪流满面。七天的尼泊尔之旅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在梦里我看见故乡的模样,那是电影该有的样子。

与我合作的著名编剧芦苇告诉我:电影只有在掌握了技术之后,再加上创作者的激情、真诚和一个作家的内涵,那才是艺术。列宁说:一切艺术中电影是最重要的和最大众化的艺术。电影是一个强大的传播工具,那么对于一个电影人来说,传播什么信息、传播什么样的价值观就变得非常重要。无论用电影讲什么故事、怎么讲故事,一定要输出善意的、美好的价值观,这是电影的使命。

2016年11月天府之国的成都,潮湿、温润,没有寒意。

15日中国第四届德国电影节在这里举行,我与德国慕尼黑的著名导演佛罗瑞·加仑伯格相遇在白夜酒吧。他以《拉贝日记》以及德国主旋律电影《尊严殖民地》而被人熟知。次年再与因执导剧情片《天堂的孩子》而享誉世界影坛的伊朗导演马基德·马基迪相见于北京。

当他们谈论拍片体验时,更多的是有关电影的哲学,以及有关生活的哲学,他们说那是智慧之学。

法国新小说派鼻祖福楼拜说,要写一本“什么也不讲”“文笔即一切”的书。费德里科·费里尼抓住了一个偶然的感悟,把它变成了不朽的、让世人追捧的电影《八部半》。他借主角圭多之口提出:他想拍一部绝对诚实的电影。保罗·索伦蒂诺受其启发想要拍一部“什么也不讲”的电影《绝美之城》,韩国导演金基德更神,拍了一部没有台词的电影《空房间》。

俄罗斯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以其内省的气质,深厚的文化底蕴开创了一个独特的富有生命力的藝术世界,建构了属于塔氏自己独特的电影语言,他将自然的真实与心灵的真实直面相对、互动、共振,为电影审美创造了新的经验。他说导演分为两种,一种是致力于仿造他们生存的世界,再造他们周围的世界,还有一种是创造他们自己的世界,虽然在摄影棚中可以完成任何一个你想要的世界,但是绝对无法捕捉到它的“真实性”。

2020年3月我来到秦岭腹地,那是我熟悉的地方。巴山山脉的定军山,在定军山下的新铺镇,有一种古老的耍龙求雨仪式,因龙头、龙身、龙尾共五节而得名,陕西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勉县五节龙”。  龙是中华民族敬奉的图腾,是吉祥雄伟的象征,传说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

没有剧本,四个学生是道具也是摄影,一个灯光兼司机,一个助理兼录音。他们看着我,沉默不语。

我想脱离套路,用简单来完成复杂的命题,打破题材——故事性——脚本的创作模式,让真实呈现。我带着队伍跟随小镇上酒馆里的小老板、茶馆伙计、修理工、弹花匠、乡医,整整记录了他们四天的日常。

夕阳下,当巫师一个人孤独地在山顶跳着祈祷的舞蹈,雨点因他的虔诚而簌簌落下时,时间戛然静止,大家一片惊讶。

我不知道这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遍遍地剪辑,它形成了纪录片电影《祈祷的草龙》,一些人嘲笑,更多人喜欢。11月7日在莲花之城的澳门,《祈祷的草龙》获得第二届香港青年国际电影节纪录片大奖,澳门一家媒体的记者采访我,那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她问我:为什么会拍这样一部影片?我只想把城市与乡村,人们心里的对抗、爱恨,古老的信念记录下来,我想让某些事物活下去,让过往的显现、遗忘的还魂、喑哑的说话、错过的得到悼念,仅此而已。

澳门的夜晚,静谧而有异域情调。

我打开下载已久的电影《丽芙与英格玛》竟然是丽芙·乌曼的传记。

我知道丽芙·乌曼是因为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丽芙·乌曼通过碧比·安德森认识了伯格曼,伯格曼点燃了她的星星之火,他为她创作了十余部经典影片,她两度提名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他和她共同生活了五年,在相互默契中和平分手,在五年中,伯格曼曾向丽芙讲述了自己的一个梦,在梦里“我们被痛苦地连接在一起”。

什么都可能发生

一切都有可能

时间和空间不复存在

一个脆弱的现实框架上

用这个优雅的音符

让想象力缠绕编制新的图案

——伯格曼《一出梦的戏剧》

2007年7月的一天早上,身在挪威的丽芙·乌曼起床之后预感到远在瑞典的伯格曼会有一些事情发生,她租了一架私人飞机赶到哥特兰岛,继而转搭轮渡到法罗岛达伯格曼的住处,而他已无法说出话来,她只好自顾自地说出自己在《萨拉邦德》中的台词:“我感觉到你打电话给我了,因此我才过来,难道你没打吗?”当晚,伯格曼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伯格曼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导演之一,也是世界级艺术大师。他对法国新浪潮电影乃至整个欧洲的艺术电影都有着巨大的影响,他把自己的无意识倾泻在电影世界里,留下了许多传世名作。

伯格曼的电影是任何一个电影人都想拍摄的,哪怕只是拍出其中一部。美国著名导演伍迪·艾伦如是说。

真正的艺术家一定是时代的先驱者、科技的预言者。现在的影评人铺天盖地地评价伯格曼是“电影哲学家”,而瑞典的知识分子却说伯格曼在瑞典的电影界并没有那么受欢迎,在他之后的瑞典电影人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反对他的,认为伯格曼的电影过于深奥、难懂。

从《第七封印》《渴望》《不良少女莫妮卡》《监狱》《夏夜的微笑》《处女泉》到《魔术师》,伯格曼在他的电影里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信仰与疑问,但我却找不到答案,答案在我身边?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在他的电影里?或者根本不存在答案。

在《野草莓》中他问:人活一辈子就算拥有了名利地位,但是有什么意义呢?生命还不是一样虚无缥缈!这部意识流电影在时空的来回切换中对人生进行探讨。伯格曼的“神”存在于他每一部电影里,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却没有一个具体的神,或许他就是他自己的神。

他的电影是给导演看的,电影中的电影。伍迪·艾伦说伯格曼的天才是所有人都无法模仿的,塔尔科夫斯基曾经来到法罗岛,拍完他的最后一部电影《牺牲》,众人寂静如画,浅谈着不合常规的往事,在黑白和彩色之间频繁切换,清冷的环境叙写营造出了有如末世到来般的绝望,他是导演,是疯子和诗人。

我们寻找朋友、爱人、母亲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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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的浪漫快乐悲伤失落,我们的疯癫文明野蛮狂欢

回你的文明段落里,回你说过的话语里,回你的家吧!

塔尔科夫斯基说完,从此离开人世。而著名导演李安舟车劳顿,到达法罗岛,只为了与伯格曼一次紧紧地拥抱。

2018年经过九个月的紧张、均衡、平稳、对峙、韵律与和谐,我的第二部电影《云中谁寄锦书来》终于完成。很多人说这是一部以扶贫为线索和背景下的电影,我更愿意看作是一部关于精神救赎的文艺片。电影里主人公说:扶贫历来就是给钱给物,但影响地域和人发展的不仅是物质,更是精神,我想这也许是我想表达的。

影片中村主任需要一座能走汽车的桥,村民们需要现钱,大学生们需要社会实践,以增加进入世界名校的砝码,男主角需要找到人生的方向,流浪歌手需要找回失去的爱,“疯子”西施希望她的女儿能从水中走回来。所有的给予,光芒闪耀却不刺眼。这些剧中人物穿越时空汇聚到一起,其实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或者具象的钱物,他们可能更需要的是精神的救赎、灵魂的回归。

女流浪歌手背着一把吉他走在城市高大、压抑又冷漠的建筑丛林,在充满欲望的酒吧里却唱着朴素的歌谣。

“疯子”提著瓢,徘徊在河流之上,那些传承了千年的歌谣《叫魂调》,从没人觉得是迷信,也从没人去探究它是否科学,却在浅唱低吟中流传千年:“回来吧!回来哦。”这不仅是“疯子”西施唱给山川与河流的,也是我借她之口唱给电影院里的每个看客的心灵之歌。

我希望运用影像运动,鼓舞斗志,安抚人心。我努力找寻诗意的叙述方法,寻找感性与现实的结合点,形成我自己的风格,一种全新的风格——唯美文艺的主旋律电影。安静的作品,我的作品,真诚地在个人的情感中传递出对国家、民族乃至全世界的关心与爱。我想这就是国际化。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法国作家米兰·昆德拉说,我深深渴望唯一的东西就是清醒、觉悟的目光。随着放映机滋滋转动,那一帧帧画面与满天繁星的天空交相辉映,璀璨的夜空点亮了银幕上的海市蜃楼,我在光与影的梦幻空间悠然自得,乐此不疲。我想,那声光闪耀的地方,或许就是我故乡。

儿时现实中的故乡早已改变,远方也找不来故乡。青春的挥霍总是多于节制。事实上,迷惘才是那个如影随形的东西,正确的生活是从遇见正确的人和正确的事情开始,五年前只是偶然一次踏上光影之路,我就天真地以为我的故乡就在那里,在等着我的那块大银幕上。香港导演王家卫说:拍电影激情是第一重要的,钱是第二重要的。即便是有名望的电影工作者,如果他们对这个要拍的电影没有激情,那也会失败的。

五年来我一口气拍完我的美丽中国三部曲《定军山情歌》《云中谁寄锦书来》《高原之春》后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

拍电影的激情是为了电影还是为了名声,我身边的导演,他们都很迷惘,对于当下,我一直活在过往之中。

2022年已经来临,我所居住的整个城市还是被一场魔幻般的疫情笼罩,我知道,曾经怒放的花儿在春天一定会再次怒放,漫长的日子,电影是唯一能给我慰藉之物。

C说,无须担忧,一切都会好的。

S说我要走了,不再回来,连行李都不用收拾。

一个人无法改变他来自哪里,但他可以改变要去的方向。

责任编辑:李畑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