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亡照面
2022-05-20陈直
陈直
“觉醒”是一个比较“严肃”的词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暗含着这层意思:穷人的孩子必须早点“觉醒”,而不能沉浸于漫不经心的孩童游戏之中。“觉醒”意味着认识到“社会现实”,作为穷人的孩子,他们必须更早地承担社会与家庭的责任,如果他们不能更早地认识到这点,他们将会有更加不幸的未来。
这层意义上的“觉醒”,可以称为“实践的觉醒”“实践智慧”等。
然而,与死亡的照面可能会触发另一种“觉醒”。我们经常被告知(尽管应该是错的),作为王子的释迦牟尼佛在看到了“生老病死”的现实后,决定出家求道,终于在菩提树下领悟到了“四圣谛”的真理,从而他获得了真正的“觉醒”。
不敢说是真正的“觉醒”,但是我在十岁左右某一天与死亡的直接照面,让我初步意识到存在着某些超越日常生活与学习的东西,初步体验到超越存在之上的虚无的“东西”。在这之前,我当然也多少明白死亡的含义。但是这种“明白”多半是日常对死亡的理解,比如动植物的死亡,这种对死亡的“理解”是一种观察者视角的理解,而不是我自身与死亡本身相照面所体会到的理解。
与死亡的直接照面并不是说我处在一种生死危机中,比如我掉在井里、没有了空气呼吸所经验的“濒临死亡”(尽管我曾有类似的经历),而是一种超越“濒临死亡体验”的与死亡的照面,是一种在焦虑中与死亡的照面;是一种如果我母亲突然离开,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面临我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的死亡。
这种死亡的焦虑对我来说是:“死亡意味着什么?从而,活着又意味着什么?”“死后我是否继续存在?”“死后我是否要坠入拥有无尽痛苦的地狱?”当然,死亡的焦虑也不仅仅是对于死后的地狱世界的焦虑,更多是对死亡作为纯粹虚无的焦虑:为什么我活着?为什么我存在?为什么我又需要死亡?作为存在永久性消失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或许大部分人都经历过类似的事件,也或许人类的早期文明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完成了他们的各种想法与行动:为逝世之人建造坟墓、创造不死灵魂的“学说”、创造对来世的各种承诺的宗教等等。这些观念与行为本身,是一种对永恒性死亡的拒绝与抗拒,是一种希望获得永生、永恒在场的不可抑制的冲动。今天,在“科学”的名义下,人们继续追寻着永生的可能性。
不过,人类从古至今对于死亡的拒绝与抗拒,或许都是一种无用的激情。或许,与死亡的照面也意味着庆祝的可能性:庆祝我们自身生命的可能性。但是,庆祝我们自身的生命并不是由于通常我们说的“唯一”与“宝贵”的生命,而是出于我们生命本身的虚无与神秘,我们才庆祝这个生命。
我們的生命确实从某种角度来讲是“唯一的”,但是这个“唯一”不能被通常理解为“只有一次生命”,而只能被理解为是一种虚无与神秘的“唯一”。我们是这个“唯一”的虚无与神秘,这使得我们有需要去庆祝这个“唯一”,因为在庆祝中,我们的虚无与神秘成为我们自己本身。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不庆祝我们的神秘,我们遗忘了我们的神秘与虚无,从而我们也不拥有我们自身。而在庆祝中,我们把我们自身的“本质”据为己有,从而我们获得了“觉醒”。
我们这里所说的“庆祝生命”并不是通常所讲的“热爱生命”。庆祝生命远超越热爱生命。苦行主义者也是在“庆祝生命”。“热爱生命”否定了死亡的价值,但是庆祝生命却肯定死亡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