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从外婆家门前驶过
2022-05-20杨群
杨群
“会保佑你的。”外婆对我说。当时她面庞清瘦,还勉强能认出我来,嘱咐我好好工作,照顾家人。
母亲问她吃了什么没有,她说,吃了苦。
外婆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气若游丝,已经不能起身,还想着往生后保佑她的后代们,我想,她没这个义务,有所亏欠的是我们。
不久后的周末,因为母亲生日,我提前赶回老家。那天天气很好,我很早起了床,说好陪母亲去集市采购一些东西,正在找车钥匙,舅舅打来电话,说外婆去世了。
我在慌乱中找到了车钥匙,载着母亲去外婆家。进门后母亲不让上前,我出来蹲在门口,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门口原来有一口小池塘,一棵蜡树,现在全都不见了。
外婆家门前有一条铁路,之前总有火车驶过。小时候觉得新奇,常会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数火车有多少节。16节的绿皮火车,22节的红皮火车,有时候是黑色的火车,我猜里面运的是煤。
清早,火车“哐当、哐当”开来,隔一段时间经过一辆。我知道每辆绿皮火车里,都会有赶路的人。车上,应该有很多奇遇和欣喜。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坐上其中一辆,那时我一定会坐在窗前,透过车窗看看外婆家的样子。
火车从清晨驶向黄昏,暮色里,已看不太清颜色。这个时候,外婆会招呼我们洗澡或泡脚,大家闲聊之后,各自在悠长的鸣笛声中入睡。
每当过年,都要去外婆家拜年。春节前后,总是有雨,路上泥泞,一不小心就滑出去好远。路过铁轨的时候,就会好走很多。
这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刚放过鞭炮的火药味,没有作业,不问成绩,能买玩具,还有压岁钱。作为外婆最小的外孙,我还能有个鸡腿。鸡腿挺大,不是十分入味,说实话,这并不是最好吃的一块,但在饭碗里高高堆起,是一份宠爱。
记忆中,外婆总在忙碌,我们吃饭时,她还忙不停,做这做那,站在旁边讓我们多吃点。若暑假去,她常常从田间赶回来,裤脚还是卷起来的,脚很细很白,匆忙中还有些泥没洗干净。
每当试图想起某些与外婆相处的细节,脑中却空空如也。她站在时间之间,惦念和目送着我们成长,却不曾干涉或参与。
我们没有促膝长谈,没有聊过心事和过往,我们之间,有坚韧的血缘和无形的屏障,都看不见,却真切存在。她就像是我人生中的一列绿皮火车,刻在记忆深处,却仍是擦肩而过,最终不复归来。
如今外婆家门前修起高铁,门口的树和池塘早已消失,我也不再喜欢吃鸡腿。关于外婆的所有记忆,都在我的生活里淡出,那些关于她的时代,匆匆更迭。
外婆的离开,起初像是衬衣口袋被烫了一个洞,胸口有炙热的疼,慢慢地,那种痛感几近消失。只是每当想起,这个无法修补的洞口,就会有风涌来,内心感到一阵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