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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凉水

2022-05-19陶昌武

思维与智慧 2022年15期
关键词:油桐泉眼凉水

◎ 陶昌武

老家后面的大山上,有一眼流量可观的山泉,大家都称之为凉水井,水质很好,清冽甘甜,是真正不可多得的凉水。每次吃凉水,我从来没有奢想环境幽雅,只希望能在泉眼旁边,得到一只破瓢或者烂碗,不至于要捧了来吃,也就心满意足。然而这点希望,常常得不到满足。泉眼旁边留下的,更多是别人随手扔掉的树叶,已经或即将腐烂的树叶。

这些被当作容器盛水的树叶,大多是油桐叶,因为叶片比较宽大。每年春天,我们用它折成圆锥形的盒子盛装被称为黄泡、黑泡的覆盆子,带回家慢慢吃。初秋时节,包谷即将成熟,用之磨成浆,装在木桶里发酵后,用油桐叶包了,放到甑子里蒸熟,谓之酸粑。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一片廉价的油桐叶,竟能派上多种用场。

那些年月,解渴的东西,除了凉水还是凉水。在家里时,无论白天黑夜,直接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来吃。如果坛子里还有甜酒,舀一勺放进瓢里,再放几粒糖精,搅拌一下,吃下肚去,真正叫沁人心脾。

出门在外,只要渴了,都是就近找水井或泉眼解决。有时在泉眼旁边,实在找不到可以舀水的物件,而水又浅,捧不起来,只好用手扒开杂草,扒出一个小坑,直接弯腰低头,趴下身去,把嘴伸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吃。有时实在干渴,不等澄清,也不管它浑浊与否。

家乡山高坡陡,出了家门,不是上坡就是下坎。但只要口渴了,总能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找到汩汩流淌的泉水,从来不用担心没有水喝。就是星期天去赶乡场,场坝上也有免费的水井。

酷热难当的盛夏,大地仿佛被罩进了蒸笼。这时在乡场上游走看新鲜,难免口干舌燥。不想去水井里免费吃,愿意花一分两分钱,在就近的凉水摊上,买一杯吃下去,那当然舒服。一个小小的乡场,分布着若干摊子,专卖凉水,可见解渴和吃饱一样重要,又可见出当年生活的简单。

乡场杂乱而拥挤,远远地就能看到,低矮的瓦房之间,红红绿绿的油纸伞和熙熙攘攘涌动的人流,就能听到嗡嗡的嘈杂与喧闹。乡亲们带来的粮食、牲口,还有撑着油纸伞的牛肉汤锅,散发着浓烈味道的旱烟,以及草鞋、蔑帽、背箩、扫把等等,就沿着水沟的两边,杂乱地排开。

就在牛肉汤锅旁边,有一个生意不错的凉水摊。一张漆成黑色的八仙桌,桌角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将桌面罩在阴影里。桌下放着两只木桶,桶里装满了水,其中一只桶里,飘着一把葫芦瓢。桌上靠前的位置,一字儿排开四个玻璃杯,杯里是淡红色加了红糖的凉水,杯上分别盖着一块四方的玻璃。桌子的中央,是一个很大的搪瓷盆,盆里也是加了红糖的凉水,盆面同样盖着玻璃。如果有人将杯里的凉水喝了,主人便从盆里舀了装进去。这就是乡场上的凉水摊。

记得那把红油纸伞下面,站着一个年纪和我相仿、扎着两只羊角小辫,穿着花白衬衫的姑娘。见我走近,她微笑着,向前探了探身子,嘴里甜甜地说道:“吃凉水吗?两分钱一杯。”

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递给她两分钱。她接过钱,示意我自己去端。我有些羞怯,颤抖着伸出右手,差点碰翻了杯子上面的玻璃。我高高地举起杯子,里面的水便晃了出来,把胸前和脸上都弄湿了。我一仰脖子,杯子便见了底。我将杯子放回桌上,想再看她一眼,但却突然地转过身,逃也似的钻进了人群。

在另一个乡场上,我记得除了凉水摊,还有几个八九岁的男孩,左手提一个大铝壶,壶里装着放了糖精的凉水,也有的加了一点红糖;右手拿一个玻璃杯,在人群中钻来挤去,一边颤声悠悠地放声大喊:“吃凉水的吃啰——!一分钱一杯。”有的则是另一种价格:“吃凉水的吃啰——!一分钱一气。”

所谓一分钱一气,就是不论杯数,只管吃够,三杯五杯不论。当然,如果一气吃掉几杯,那孩子虽然嘴上不说,表情还是有些不满的。要知道,一分钱也是钱,也不好挣,因此有许多人,恨不得将一分钱掰成几份用。

我当时最强烈的一个想法,不是没有吃到凉水,而是羡慕那些卖凉水的同龄人,可以挣钱贴补家用,至少能够解决自己的笔墨纸张问题。但羡慕归羡慕,最终我还得跟在父母和邻居们身后,回到十多里之外那个土墙茅草屋的家里去。

不知是不是现在吃凉水的人太少的缘故,偶尔回到家乡,我发现当年那些随处可见的泉眼,很多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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