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紧急救援行动第一天

李玉林

（一）

1998年8月。

大地分明有了一种异样的响动，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华夏大地上的百姓、企业、社会团体都行动起来了，纷纷为水灾灾民捐款、捐物，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的抗洪赈灾热潮在中国社会迅速形成。

…………

8月9日，星期天，慈善总会“98抗洪赈灾紧急救援行动”开始的第一天。

隹炎不到5点钟就起床，在家吃了面包、鸡蛋、牛奶，又嚼了两口咸菜，6点刚过就已经到单位了。他又想起年初到张北地震救援，想起自己对不住捐赠者的那件往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样的事情现在绝对不要再发生了，我们不能总是落在群众后面，为群众服务，必须要先走几步，要想在前头。

坐在办公桌前，他打开笔记本，查看他记录的几件事。昨天，香港的周姓实业家的秘书给总会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是周先生要与会长隹炎通电话，时间约定在今天上午10点钟。

隹炎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年春节前与这位周先生交往的过程。这位香港的老板是做善事不出名的慈善家，曾多次在内地捐款，宽慰过，也失望迷惘过。1998年春节前，他突然找到在慈善总会任会长的隹炎提出要通过慈善总会捐100萬元人民币给宁夏1万个贫困户每户100元，并希望慈善总会在一周之内发完这笔钱。他实际上也是想试一试慈善总会的信誉和工作效率。接受这笔捐款后，隹炎即刻安排慈善总会的同志们与当地慈善会、当地民政部门携手，摸清贫困户情况，并迅速逐户下发，不到一周就完成了这项善举。很快受助人的花名册就送到了老先生的手里。今天，老先生和隹炎通电话要说什么事呢？隹炎似乎已经想到了。

重要的是，上午一定要联系上江西、湖北、湖南、安徽等几个重灾区，隹炎把这几个地方慈善会会长的名字、电话又看了一遍。这几位同志他都熟悉，之前也有过一些联系。

桌上的时钟刚过了7点，他忽然听到有外人进来了。因为他听到一个不熟悉的脚步声，听到有人在问：“同志，为灾区捐款是在这里吗？”

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的声音。隹炎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之前说过了，办公时慈善总会所有办公室的门都是敞开的。隹炎听出问话来自旁边财务室的门口。

隹炎走了出去，看到是一位年轻的小战士。财务室的小孙正准备领着他到大会议室。慈善总会的大会议室临时改成了接收捐赠的财务室。

“你好！这么早呀？”隹炎和那位小战士打招呼，问好，并把手伸向了他。小孙忙向小战士介绍：“这是我们慈善总会的会长。”

小战士微笑，向隹炎敬礼，又把手伸向眼前的老同志、慈善总会会长，并向隹炎介绍说，他早上不到6点就从驻地出来了，驻地到这里30多里的路程，他乘公交、坐地铁，还算顺利。他手里已经拿出了5张百元大钞。他要捐出500元，说是要为灾民买大米或其他急需要的东西。这500元差不多是他的全部积蓄了。

“你是湖南人吗？”隹炎问，他是从他的口音听出来的。

“是的。”小战士答，他的脸上露出焦灼的神态，“家乡遭灾了，好多部队的战士都去一线了，我也向部队请战了。”

“好啊！不过你现在已经为抗洪赈灾作贡献了，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呀！”

隹炎说，又使劲握了小战士的手，那也是一双满是力量的手。

眨眼之间，专程来捐款的人就络绎不绝了。

财会人员刚刚收了小战士的捐款，刚刚给他开具了有慈善总会财务印章的捐赠收据。就见有七八个捐款人几乎是排着队走进接收捐款的大厅。

大厅里有6个并排的接收捐款的点，6个专门的工作人员都提早做了准备。

一个穿着旧军服的老人提了一个包裹进来，这是一位退伍的老军人，也从十几里外赶来。他先是掏出1200元现金捐了，接着拍了拍包裹说：“这里面是16件干净的衣物也捐给灾区，我看许多人家的衣物都被大水冲了。”说完拿了收据扭头就走，都没听接收捐赠的工作人员对他表示的感谢，他看到后面的已经有人等候了。这几分钟里，又有捐款人陆续进来了。

一个穿黑色T恤，个子不高，身体壮实，大约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接着走到接收捐款的办公桌前，接待他的是小孙。小孙微笑着招呼他坐下，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别人也都是这样的，因为要登记捐款人姓名、还要开具捐赠收据，总要一点时间。“不用坐了，我把钱放下就走。”说着，张开紧握的左手，几张10元、5元、1元和几角钱的纸币露出、放下，“一共是86元8角，能为灾民买些大米了，我这可是倾囊捐款呀。哦，还留了一元，作为回去的车费。”一边说，一边爽快却又像自嘲地笑了一下。小孙一愣，看着眼前这位男子汉十足的男人，没有接他手中的钱，说：“你还是留下点生活费吧！”

“都捐了吧，我怎么都能凑合，总比灾区的人好过。”那人说，很坚决地。

隹炎注意到这位年轻人，走过去和他打招呼，问：“小伙子，你是哪里的人呀？”

“我是从安徽来北京打工的，在一个饭店里。”

“工作还好吗？”

“我昨天就辞职了。”

“那……”隹炎一惊，脸色也分明也有了些变化。

“我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比原来的饭店赚得多。”那小伙子高兴地说。

隹炎的神色即刻松弛了许多，连连说“那好，那好”！

这时，小伙子已经走开了，只背影在会议室门口闪了一下。

隹炎沉思着，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还没到通常的上班时间。

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走到他跟前说：“会长！一位先生捐了3万元，却不肯留下姓名，马上就要离开了。您去看一下吗？”

隹炎顺着这位工作人员的手指望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马上大步走过去，大声喊：“叶老弟！”

那人回过头，笑了一下，“隹炎大哥，你好！”迎上去和隹炎握手，接着说，“知道你忙，没和你打招呼。你忙吧！我走了，以后聊。”说着就要继续往外走。

隹炎说：“还是把名字登记上吧！”

那人说：“算了吧！”说着已经扭头离开了。

隹炎无奈又是欣赏地笑了笑，对财务人员说：“这是一位开国元勋的后人……”随即把名字告诉了开收据的人员：“还是把名字记下，把捐赠收据开出来。”

一台轮椅被推进来，轮椅上坐着的老奶奶，说是已经90岁了。推着老奶奶到捐款台的是她的重孙女，一个漂亮的中法混血女孩。女孩的母亲，老奶奶60岁的女儿也来了。她告诉工作人员，他们刚刚和法国的女儿、女婿通了电话，法国人的女婿一再要求，他们3口人代表全家4代人来到慈善总会捐款。

隹炎微笑着看着这一家人。

“会长！”章心团忽然过来招呼隹炎，“来了好多学生，是北京广渠门中学97级宏志班的同学们，您过去和他们见见吗？”

“好啊！”隹炎眼睛一亮，他知道这是一个特殊的班集体，他们来自一些特别困难的家庭，又都学习十分优秀。他们曾得到社会各界的帮助……

隹炎快步走到同学们之中，他们的班长，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朴实的女孩，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双手向隹炎递上了他们的捐款：5000元。对隹炎会长说：“这是我们全班同学暑期打工赚来的。”

“好啊！你们做得好。”隹炎夸奖他们说。

那位班长接着说：“我们这些同学一直得到社会的关爱与支持，能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爱心的社会里，是多么幸福和幸运。如今，面对遭受巨大洪涝灾害的人们，我们也要献上自己的爱。”

…………

隹炎郑重地接过这笔捐款，他的双手似乎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在这些钞票中分明感受到孩子们身上那种难得的自豪、自信，感受到他們那一颗颗滚烫的感恩的心。

隹炎对所有来的同学说：“谢谢你们！我们一定会很好地向灾区人们转达你们的爱心、奉献。相信你们一定能更加努力学习，更好地锻炼自己，更快地成才，更多地为人类社会作贡献。”他的一双满是深情的依旧还像年轻时代不断闪亮的眼睛环顾着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同学们。

隹炎代表慈善总会把捐赠证书颁发给这个班集体。

在这个捐赠现场，隹炎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直都被冲击着，一直都像有热血在心中奔涌。

…………

（二）

隹炎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正在会长办公室帮助领导整理资料的林临接了电话，听对方说是广州市慈善会的同志，要找隹炎会长，即刻说：“您等一下，我马上去叫会长来接电话。”

隹炎快速走来，接过电话：“你好，黎会长！”隹炎一接电话就听出了是曾经担任过广州市市长的黎子柳。不久前，隹炎到广州出席一个会议，期间就专门与黎会长就新时期慈善事业的发展进行了交流与探讨，黎会长还特意请隹炎会长与当地热心慈善事业的一些单位、机构、组织的头面人物见面、交流。广州的慈善事业与广州的改革开放一样，步子迈得是比较快、比较大的。

“向你汇报一个情况，”黎会长在电话中对隹炎说，话音里明显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我们这里的竞技俱乐部积极响应慈善总会的呼吁，决定通过慈善总会向受灾地区捐赠一千万元。他们的老总你上次来广州见过，他说对你这位会长印象很好，对慈善总会非常信任。他过一会儿就会直接联系你，落实捐款的细节。”

隹炎听着，脑际里便即刻闪回出那位张姓老总的影像，那是一位留着传统分头，言语不多，酷似北方大汉的憨厚男子。他所创办的“竞技俱乐部”是改革开放的新型机构，是比照我国香港地区的类似机构创办的。他和黎会长都说了，这个俱乐部每年的盈余主要用于社会的公益慈善。

隹炎说，大陆出现的第一个以“慈善”命名的社会公益组织，慈善总会的创立都受到我国香港慈善事业发展的影响，也都借鉴了他们成功的经验。这个俱乐部的存在是有积极意义的，社会效益也是明显的，是应该肯定的。但是，既然是新生事物，就难免会有质疑声，难免会遇到一些困难。对于这一点，也要有思想准备。

那位老总与隹炎会长交流时，总觉得这是一位能成为知己的那种领导、朋友。

接下来，隹炎在与张总的电话中商谈了汇款办法后说：“张总你一定要来北京，请黎会长也来，搞一个捐赠仪式，我们请担任过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国家领导人出席会议，请北京的主流媒体做一个宣传报道。这样对灾区的支持会有好处的，会给其他有可能提供支持的企业、机构一个启示和激励，也会使社会对你们这个机构多一些了解。同时，我们一起确定一下怎样用好这笔捐款。”

张总听了很是兴奋，他说马上与黎会长做好赴京的准备。

隹炎找来秘书长，安排他一面向民政部汇报，一边抓紧安排此次捐赠仪式。

…………

隹炎拨动了湖北荆州的电话，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着发自荆州的一个电传，是昨天晚上总会收到的。电传介绍了荆州下属几个县乡严重的水患，说明了灾民当下急需的帐篷、大米、衣物等物资，表达了希望尽快得到慈善援助的愿望。

刚刚隹炎与张总通电话时就想到了他看到的这份电传，想到了荆州的灾情和需求。他想他要张总、黎会长商议一下，他们捐款的一部分用于荆州的灾难救援。

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是荆州地区民政局的孙局长，也是这个地区慈善会筹备组的组长。隹炎曾到那里去过，去过下面的几个县乡，隹炎到过的地方，都相继筹备成立慈善组织了。

孙局长听出是隹炎会长的声音很是激动，昨天夜里他几乎没有合眼，一直和局里的同志们冒雨调拨现有的物资安置灾民。本来感到异常疲乏的这位局长，听到曾经的民政部部长，现在的慈善总会会长隹炎的声音，周身顿时一抖，一切疲乏即刻都烟消云散了。

“老孙啊，你们辛苦了！”这是孙局长听到的第一句话。接下来隹炎会长详细询问了当地的灾情和灾民安置中急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们会尽快把你们需要的物资给你们运送过去，接下来我们的秘书长会与你们对接，确定具体物资种类、数字和运送和接收办法。”

与荆州通过电话之后，隹炎又拨通了安徽省民政厅厅长老李的电话，这位厅长同时兼任省慈善会的会长，是位非常深入非常体恤民情的好同志。隹炎向他询问了安徽哪些地方的灾情比较严重，现在面临的主要困难是什么。老李回答得非常具体，哪个县乡村的灾情更重，严重到什么程度;灾民目前最大的困难、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有哪些，特别是眼下还有哪些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到位，今后几天可能出现的更大灾害在哪里等，老李都说得一清二楚。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也是没日没夜地为救灾、安置灾民的工作忙碌着。隹炎在部里工作时就与这位厅长有过多次接触，他很赞赏老李的为人和工作作风，老李从来不向上级领导谈自己的成绩，从不夸夸其谈，而总是说百姓还有哪些困难，说自己还有哪些工作没有做到位，哪些应该解决的难题还没有能力解决。

隹炎自己也是这样的工作作风，只可惜我们的干部、我们的领导能这样的实在是太少了。

…………

10点了，与香港企业家、慈善家周先生约定的通话时间到了。很准时，专线电话的铃声响了。

隹炎拿起电话，马上就听到了周先生真诚地问候：“年初我们在宁夏有一次很好的合作，你们的工作很好很细致，是值得信赖的，让我由衷敬佩。我一直心存感激。”

“应该感谢您，给了我们为贫苦百姓服务机会，感谢您及时伸出援手让宁夏困难村民过了一个好年。”隹炎说，又想起了年初宁夏贫困村民收到周先生捐赠的救助金后一张张感恩的笑脸。

“我注意到了南方的严重水灾，也看到了你们的呼吁，决定即刻捐款400万元。至于这400万元，用在哪里的灾民，如何用，就由你们来安排。我知道你们一定能帮助我实现我的愿望。”周先生说。

隹炎能听出来老先生的信任，和他们之间第一次通话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隹炎忽然记起，老先生的祖籍好像在徽州，他在想是否就把这笔捐款用在徽州的灾民身上。当然这还是要得到老先生的认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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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刚刚放下，隹炎马上看见已经有来人站在门口了。同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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