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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虫嘤喓

2022-05-19贾红松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秋虫石缝大灰狼

贾红松

夜靜更深时,一阵秋虫呢喃传进耳朵,“嘤嘤”几声,“喓喓”几声,浅浅幽幽,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响亮。

“秋虫响,秋夜凉,屋外有只大灰狼。”这是母亲吓唬我的话。小时候,我淘气调皮,常常闹腾得母亲没有办法,但我特别害怕大灰狼,也害怕夜的黑,更惧怕屋外细碎如鬼魅一样的莫名声响,缩缩身子,我收敛顽劣,使劲往母亲的怀里拱,母亲的怀抱格外温暖,格外安全,母亲轻轻拍几下,我便能轻易入睡。

“‘嘤嘤是公蟋蟀求亲咧,‘喓喓是母蟋蟀答应咧,听见‘嘤嘤‘喓喓一起响,是蟋蟀成亲哩,那是它们一辈子的大事,莫扰了它们。”母亲亲亲我的额头,驱赶着一只蚊子。那只蚊子贪恋我的细胳膊细腿,还有肚兜盖不严实的白嫩肚皮,在黯旧的老屋里飞了半夜,悻悻不肯离去。

听着窗外蟋蟀的歌唱,我再一次相信了母亲的话,母亲如何能骗我呢,我认定有一公一母两只蟋蟀,趁着夜的寂静正在举行一场“婚礼”。可它们的洞房在哪里呢?在窗外不远处的花坛里,在老宅的石缝间,在这座城市窗台下的一丛杂草中,在屋内的某个角落,或者就在我的床下……

我想开灯,却蓦地想起母亲的话,于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尽量不去打扰蟋蟀们的“幸福”。其实,“蟋蟀成亲”不过是小时候母亲为了让我听话编造的谎言,但又何妨呢?自己不正是在母亲一次又一次善良的谎言里一路成长的吗?

忽然就惦念起母亲。此刻,耄耋之年的老母亲可否睡得安稳。

母亲年轻时是个美丽的女子,高挑的个头,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有一种不加雕琢的自然美,她脸上常挂着浅浅的笑,很少看见怨愁的情绪。我父亲会画画,也会编剧,有一次,我听见父亲悄悄对母亲说:“等有空了,我给你画张像,或者等闲了,我给你写部小说吧。”母亲欢喜着答应了。可是,我亲爱的父亲,您承诺给母亲的画,还有您答应过要写的小说呢?

“我让风水先生看过,搁了罗盘,犯地煞,冲命!”

那年,父亲要建造北厦房,母亲极力反对。

“屁话哩,他是看咱家要盖新房,装神弄鬼,不搭好腔呢!”父亲哼了一句,不屑一顾。

北厦房盖成不到两年,随剧团在外地演出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父亲的离世成了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要是不盖北厦房,你爹或许就不会走得那么早吧?”直到现在,母亲仍然会冷不丁地问我。

唯有沉默,如同十二岁那年秋天,我一言不发地站在父亲的遗体旁。

北厦房地基是父亲用青条石砌的,有很多石缝,可能从那个秋天开始,一道道石缝成了蟋蟀的乐园。

我讨厌从石缝里爬进爬出的蟋蟀,更讨厌它们夜里嘤嘤的叫声,我甚至说出“要用艾草熏除它们”的狠话。

母亲惊愕地看着我,“乖娃,你爹盖的房子里住的虫蚁,有灵性咧,不准踩!不准打!不准惹!”我从来没见过母亲发那么大脾气,多年以来,我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为何发脾气,或者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和妻儿搬进城里后,母亲一个人住在乡下,不管我如何劝说,但母亲还是拒绝。母亲说老宅里有她的念想,守着老宅,她能想起来很多人,忆起很多事。我不太信母亲的话,我知道母亲是不愿麻烦我和妻子,所有的理由只是借口和托词而已。

几天前,老母亲伤了腰,因为要侍奉老母亲,我留宿在老宅。夜里,看着一头白发的老母亲沉沉睡去,我不忍离开,坐在床榻前,像小时候她为我驱赶蚊子一样,我摇着蒲扇,驱赶着一只绕着老母亲飞来飞去的蚊子。

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嘤嘤”“喓喓”的响动,声音应该是从北厦房的石头缝里传来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明白了母亲为何不愿意离开老宅,也一下子明白了母亲为何不让我熏墙缝里的蟋蟀,在我眼里,它们是捣乱者,可在母亲心里,那是父亲的魂灵啊!它们日夜守护在母亲身旁,白天为她蹦跳,夜里浅吟低唱,如同当年活着的父亲一样。

雨滴答着,嘤喓的秋鸣在持续,暗夜之中,我仿佛看见了父亲,也看见了母亲,可作为儿子,我却不如老宅墙缝里的几只蟋蟀,想到这些,我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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