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二三事

赵仁近

人到老年，喜欢回忆往事，回忆那些在脑海里永远抹不去的印记，回忆母亲曾经给我的快乐与教诲。与母亲相处的过往就像是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集集精彩，在脑海里储存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味道。

一、母亲教会我谦让

记得有一次在操场上体育课，老师让学生分组跑步，还要连续不断进行折返跑。有一名学生在场地上不听指挥乱跑，正巧与我这个小组的两名同学撞在一起。由于我的个子比较矮小，有一名同学在与我碰撞的时候，嘴里大牙正好撞在我的额头上，当场我的脸上鲜血直流。老师走到我面前，一看，也慌张起来，赶紧拿出手里的毛巾给我把鲜血擦干净。然而，也许是磕碰比较严重，鲜血没有止住，继续往下流。我心想：他不听老师话，在窄小的场地上乱跑，把我撞成这个样子，我妈妈会着急的，我妈身患重病，着急了，病情就会加重。想着想着，我脸色非常难看，就对那位同学说：“回家我就告诉你爸爸妈妈。”

回家之后，母亲看见我额头上的一大块伤口，还有一大片血迹，便问我：“儿呀，怎么摔得这么严重？”我说：“不是自己摔伤的，是上体育课跑步被同学撞伤的，同学的大牙磕碰到我的额头上，流了许多血。”母亲心疼地说：“都怪你自己不小心。”我对母亲说：“就是住在咱们家后面的张大婶家的孩子，他不听老师的话，跑步不按要求办事，乱跑中把我撞倒在地，大牙还磕碰到了我的额头，鲜血直流，老师给我擦干净了，还批评了那位同学。”听我一番诉说，母亲笑了起来，就说：“那你自己也有责任啊！你怎么会与这位同学撞到一起呢？说明你跑步时候注意力不够集中，不看前方情况，你就不要埋怨那位同学了。”母亲一番话，让我懂得一个道理，就是发生了突然意外，特别是自己受到伤害，不要一味埋怨别人，也需要检讨自己。

晚上，那位把我撞伤的同学，由张大婶陪着来到我家。大婶对我母亲说：“我家孩子撞伤了你家孩子，对不住啊！”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块腊肉递给我母亲，表示歉意，说：“孩子流了许多鲜血，吃块腊肉，补一补吧！”那位把我撞伤的同学还深深地给我和母亲鞠躬，说：“对不起！咱俩以后还是好朋友。”母亲病重，站立起来十分困难，母亲费了好大力气站立起来，对大婶说：“孩子们年纪小，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这块腊肉我们不能要，拿回去吧，今后咱们两家的孩子还是好朋友。”再三再四谦让，大婶终于把一大块腊肉拿回去了。母親对我说：“孩子呀，同学在一起，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要埋怨同学，多检讨自己，看一看自己有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需要从小就学会谦让，谦让是美德。如果出了事故，总是埋怨别人，这不是好孩子。”

此事掐指算来，已经整整过去72个年头了。然而，身患重病的母亲教会我与他人发生矛盾时候应该学会谦让的教诲，却总是在我的头脑中浮现。半个多世纪的与人相处，很少与他人产生矛盾，有了问题总是检讨自己，严格要求自己，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我想，母亲的好品德，就是传承给我的宝贵精神财富，把这种精神财富发扬光大，代代相传，终身受益，我做到了。

二、母亲教会我感恩

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11岁了，在母亲眼里，我是个大小伙子了，应该比小时候更加懂事，更加能干，能够撑起家庭半边天了。母亲对我说：“儿呀，你已经11岁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插秧、除草、翻地，样样都干，还帮着你姥姥放线织布做衣裳呢！如今，妈有病了，你需要上学，还要帮着家里在农田里干庄稼活。”我说：“妈，这些话您已经说了许多遍了，我全懂，完全明白，您就放心吧！”听着我说的这些话语，母亲总是抚摸着我的头，开心地说：“我的孩子就是懂事、听话、能干。”母亲夸奖我，当然让我高兴。然而，看着病情越来越严重的母亲，一天一天消瘦下去，全身无力，非常痛苦的样子，我只能够强颜欢笑，在母亲面前装得若无其事，让母亲安心。

其实，母亲哪里知道，我也有犯错误的时候，也有让母亲不放心的时候。那是在离家两里地的甘露镇中心小学上五年级的时候，放暑假了，我在姥姥家与同学一起玩，玩到高兴时刻，我对同学说：“天气太热，咱们到河里游泳，凉快凉快。”同学们都跟着我一起到附近一条大河游泳。大家在河里游泳，戏水，打水仗，互相逗着玩，真的很有意思。不一会儿，我提议：“咱们游泳差不多了，河上有一座桥，那是用石头建成的，非常结实，也很雄伟，看上去非常漂亮。咱们站在桥的最高处，往河里跳，看看谁的胆子大。”我的提议，竟然没人响应，大家都说害怕。既然我已经说出口，我就要起个带头作用。于是，我告诉小伙伴们：“我先跳下去，然后你们再一个一个接着往下跳。”说时迟那时快，我一闭眼，纵身往河里一跳，一时间，我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然后“哎呀”一声，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我往河里跳的时候，一下子，用力过猛，跳歪了，不偏不倚跳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结果，鲜血流在大河边，河水一片鲜红的颜色。岸边的小伙伴儿害怕了，赶紧叫人来救我。有一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纵身往河里一跳，游到我受伤的地方，把我紧紧抱起，然后往小镇上的一所诊疗所跑去。正好有一位医生要下班，她就赶快给我的伤口进行消毒处理。医生说：“伤口非常严重，需要手术缝合。”小小诊疗所，条件太差，设备简陋，缝合没有麻醉剂，只能够直接缝合。”医生对我说：“小男孩，坚强一点，缝几针就没事了。”医生与那位抱我来诊疗所的年轻人合作，很快就完成了伤口的缝合，一共缝了七针。也许是我疼痛得早已麻木了，也许我特别着急，要把伤口早早治疗好，医生给我缝合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医生说：“这孩子很坚强，真的不简单。”

在诊疗所把伤口缝合完毕，那位好心的年轻人把我送到姥姥家，还对我说：“我认识你姥姥，她是好人，总是帮助我们家，时不时地还给我们家送捕获的大鱼。”

姥姥看到我因为跳水受伤了，就对我说：“不能让你妈妈知道，不然她会着急的。”后来我知道，母亲知道我跳水受伤，一直就装作不知道，妈妈心疼我，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本没有问我跳水的事情，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当我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之后，母亲笑着对我说：“儿呀，你跳水受伤，那位年轻人救了你，还把你抱到小镇上的诊疗所手术缝合，替你付钱交费，咱们应该懂得感恩，咱俩一起去一趟，到那位年轻人家感谢他。”母亲有病，哪里走得动啊。但是，母亲非要带着我一起去年轻人家感谢。母亲想做的事情，一定要满足她，不然，母亲会伤心的。于是，姥姥想办法，让我的舅舅用牛拉着运粮食的木头车，把母亲送到那位年轻人家。母亲说：“年轻人救了我的孩子，还替我们交了治疗伤口的费用，真的感谢啊！”母亲没有钱，但是，母亲身边有一块宝贝，可能是银圈，给出生不久的孩子戴在脖子上的。母亲说：“年轻人救了我的孩子，请把这个银圈收下吧，将来结婚成家，有了小孩就有用了。”看着母亲特别认真的样子，年轻人的母亲收下了这件礼物，还再三再四地表示谢意。

回家之后。母亲对我说：“儿呀，咱们家穷，没有钱，但是，人家帮助了你，把你的伤口及时治疗、缝合，否则，伤口溃烂，了不得呀，这位年轻人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一定要报答，一定要懂得感恩。”母亲的话，我一直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回忆起这段70多年前的往事，母亲的教诲，让我懂得感恩，让我知道了对于他人在关键时刻的帮助和恩情，要懂得感恩，懂得回报，懂得善待好心人。

三、母亲教会我善良

那是1955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小学毕业期末考试，成绩不算太好，学校通知我：考虑到你母亲一直有病，你上课总是断断续续，学习课程不太系统，学校安排你到离家30多里地的一所初中学校上初中，可以经常回家照顾你有病的母亲。同时，这所初中学校各方面条件不错，这是学校对你的照顾。我希望自己能够在一所比较好的初中学校学习，将来有了本事就可以找一份好的工作，赚钱给母亲看病，只要把母亲的病治好，日子就会好过了。

那年暑假过后，我到离家30多里地的一个小镇上初中。万万没有想到，只上了一个月的初一课程，姥姥就托人到学校告诉我：你妈的病严重了，回家一趟，看望母亲，一起说说话，等到母亲的病好一点再到学校上课。我赶紧飞也似的往家奔，回到家，看见姥姥陪着母亲，一直在流眼泪。母亲见到我，脸上有了笑容。母亲脸色苍白，精神倦怠，看上去病情加重了。我对母亲说：“妈妈，我回家看你来了。”母亲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儿呀，妈知道你学习很紧张，但是，妈必须跟你说一件事，然后，你把这件事情办完了就马上回到學校继续上课。”母亲说：“儿呀，我的病严重了，恐怕好不了啦。你姥姥年纪大了，你将来要好好孝顺你的姥姥，孝顺待咱们娘俩好的亲戚，还有待咱们娘俩好的邻居。”母亲说着说着就心里难过了，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我心疼母亲，安慰她说：“妈，您的病会好起来的。等到放了暑假，我还去挖野菜，还到小镇上去卖野菜，有了钱，就给您买药吃。”母亲笑了，抚摸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两只手。母亲说：“儿呀，你太瘦了，都是妈有病把你害苦了，吃不饱，穿不暖，一天到晚忙里忙外，是妈对不起你啊！”我说：“妈妈，您别再说了，儿子上完初中，就找份工作挣钱养家，把您照顾得好好的。”

母亲叫我回家一趟，就是让我替她感谢左邻右舍长期以来对我们娘俩的关照，就是让我当着她的面完成这些应该做的事情。

两三天之内，我到左邻右舍一一道谢，对他们说：“大伯大婶，大哥大嫂，你们对我家的关照，我与母亲牢记心中，永世不忘，谢谢你们啦！”我还当着母亲的面对姥姥说：“姥姥，妈妈叫我要孝敬您，孝顺您一辈子。”是啊，姥姥从年轻时候就孤身一人，姥爷在抗日战争时期被日本鬼子抓走了，家中的一条船也被日本鬼子抢走了。日本鬼子说：让姥爷摇船，接送日本鬼子过河。结果，姥爷一去不复返，到了全国解放也没有姥爷消息。姥姥一个人，含辛茹苦，还要照顾有病的母亲。母亲让我孝顺姥姥，这是我最应该做好的事情。看到我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母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母亲说：“你真是妈的好儿子，我有你这样的儿子真高兴。”

那年暑假，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暑假开始不几天，母亲一直高烧不退，我一直守候在母亲身旁，寸步不离。我还到野地里挖野菜，到小镇上去卖，有了钱给母亲买药。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母亲什么也吃不下，就是一勺一勺喂米粥，母亲也吃不进去了。母亲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把我叫到她的床边，对我说了最后一段话，母亲说：“儿呀，你妈不行了。妈死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和舅舅一起，照顾好姥姥。还有，你要记住，那些一直帮助咱们家的邻居，还有那个曾经抱着你到诊疗所治疗伤口的年轻人……都要回报他们，帮助他们干些事情，一定不要忘了报答他们的恩情。”母亲的话，一直到了今天，还时时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忘不了母亲对左邻右舍的善良和谦让，忘不了母亲时时刻刻让我回报的那些行善的邻居，特别是辛辛苦苦一直关照我与母亲的姥姥。

那个不眠之夜，母亲对我说的话，竟然成了最后的遗言。没过两天，母亲离我而去，我成了一个独自一人过日子的苦命孩子。值得欣慰的是母亲去世前在病床前对我的嘱咐，却永远在我的头脑中深深扎根，抹不去的教诲，受益终身，让我懂得了人生在世，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做一个甘心情愿助人为乐的人。

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66年，今后的路不管多长多短，我还要继续走下去，即使老得走不动了，母亲教会我的谦让、感恩、善良，也还要一直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