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书法:纸上舞蹈尽显汉字之魅
2022-05-18孙俊强
孙俊强
汉字书法,是线条的艺术,其蕴含的美,深沉而博大,让人回味无穷。那些流丽明快、游丝引带的横竖撇捺,就像是一个个欢快的精灵,用轻盈的舞姿讲述着书写者当时的自在与随性。汉字书法之所以能成为审美艺术,是因为方块字本身具有的视觉美感,更是中国人襟怀、品格、学养和才情的体现,是植根于每一个中华儿女心中的民族之根。
书法之冬
许冬林
春和夏都很肉感,特别能喂养视觉。秋和冬,这两个季节似乎就是用来砥砺精神的。在秋冬,肃杀和酷寒之气里,人似乎只能靠精神而活。
在秋天,人是内敛的、节制的,向内而生。向内而生,就静寂了,就有了禅味和圣人气象。所以,秋天宜相思怀远。
《诗经》里,写恋爱追慕多数是在春夏季节。到了秋天,就是怀远了,可望而不可即,人活得形而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样的忧伤,放在春天和夏天都不够清远悠扬。
冬天宜喝茶、读书、下棋、悟道,还有,就是侍弄书法。
书法应是冬季诞生的,我猜。你看那些线条,好像落光了叶子的树枝,粗粗细细、曲曲折折,或旁逸斜出,或肃严端然。这些冬日苍黄天底下的黑色树枝,被一抽象、一组合,就成了宣纸上黑色的字。
楷书端然舒朗,可匀匀透进日光,它是江南的山地上整齐栽种的桑。桑叶已凋,蚕已结茧。缓缓向上的山地上,只剩下这些行列整齐的桑树了,像日子一样简洁寻常又蓬勃有序。
行书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是冬天的柳,月是冬天的月,既风情飘逸,又有一种苍老与霜意。它有一种柔韧的骨感,又仿佛是旧时士人,身在江湖,心系庙堂。
草书,好像大雪来前,狂风一夜,山岭的松枝都在一身怒气地舞着,在风里舞着,柔中带刚。古筝曲《林冲夜奔》听起来,就有一种野气和生气,像草书。
篆书是《诗经》里“风雅颂”中的“颂”,庄严贵气,深厚圆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冬日进行一桩古老盛大的礼仪。或者是在讲述一个上古的神话传说,讲精卫填海,讲女娲补天,深具大气象。
隶书工整,透着方正平和之气,有些四海一统的意思。那横竖撇捺之间,很是规整,仿佛是说,服装统一了,语言统一了,度量衡也统一了,从此纲常井然,该放羊的去放羊,该织布的去织布。
古人真是太聪明,把那么多的事物和人情抽象成线条——组合成为汉字。留下我们后人没事干了,干歇着又无聊,枯冬又漫长,大雪封天地,只好喝茶、下棋,练练书法,或者画画水墨,把那黑色的线条稀释延展开来,成为面,成为一纸江山。
如果说,各种娴雅之事也都有归属的季节,我以为,刺绣属于春天,书法属于冬天;戏曲属于春天,读史属于冬天。
刺绣属于春天,因为它绚烂明媚。冬天若是刺绣,太苦,苦到让人忘记了刺绣本身的美。
唐诗《贫女》里有句子:“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样的刺绣已是谋生,想必时时会被催要而赶工期,深冬腊月也要绣。
戏曲属于春天,让人想见两情相悦的美好。就像《牡丹亭》,因爱在春天死,还会因爱而生,迟早都是要相见的。
有一年冬天,路过一乡间戏台,见有红男绿女在台上迤逦走动,因了彼时的天寒野旷,我总觉得那演的是《孟姜女哭长城》一类的苦情戏,即使有欢颜,也只是暂时。好戏要在春天演。
冬天就留给书法吧。
在冬天,雪一下,天地就空了,人也生出了失重的虚无感。在这茫茫的白的世界里,能对抗的,只有黑色。当一页米白色的宣纸展开,一管羊毫喝饱了墨就动身——它迈向宣纸,那步伐,疾走是草书,漫步是小楷……每一根线条,或禅或道,都像是阅尽人世沧桑的人最后蓦然回首,转向内心寻找出路。
(摘自《文苑·经典美文》,有改动)
微评
在作者看来,汉字的各种笔画与冬天的枯枝败叶有许多相似之处,给人以严肃、庄重的感觉,而且笔墨留下的黑色恰好与冬天的白色的雪景相映,因而作者认为书法是冬季诞生的。作者以此立意,阐述了自己对楷书、行书、草书、篆书、隶书五种字体特点的认识,表达了对书法艺术的喜爱之情,也给读者以人生启迪。清新空灵的文字、精致唯美的描写,如一幅幅清浅的水墨画,似一个个跃动的音符,以独特的姿态,兀自开放!
草书的表情
南帆
我时常听到抱怨,草书难懂如同天书。
我的想法是,何必执意认出每一个字?墨迹浓淡枯腴,运笔顿挫缓急,或者凝重如山,或者细若游丝,抚摩得到搏动于撇捺点画之间起伏的内心波澜,这就是懂得草书了。那些戏迷不在乎舞台上的故事情节,他们是为演员的柔软身段和激越唱腔而摇头晃脑。草书也是如此,跌宕错落,奔走踊跃,蓬勃之势潮水般地涌过纸面,至于写下的是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还是周敦颐的《爱莲说》,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无声的书法是有表情的。“厚德载物”也罢,“天道酬勤”也罢,“宁静致远”也罢,“清风遣怀”也罢,相同的词句可以写出迥不相同的书法表情。草书甩开了一笔不苟的横竖撇捺,颐使气指,是篆、隶、楷诸体之中表情最为丰富的一种。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一把推开了正襟危坐的楷书,纵笔驰骋,不拘浓淡,率意涂抹,一腔的悲愤跃然纸上。王羲之当年与众多贤人聚会兰亭,流觞曲水、惠风和畅之间对生死无常的哲学感叹没有切肤之痛。据说他的《兰亭集序》是微醺之际的书写,字形俊朗,风神飘逸。然而,日后的《频有哀祸帖》终于丧失了那一份优游自得,刚硬硌人,不暇修饰,第一行的几个字形同仰天哀号。怀素的《自叙帖》呼风唤雨,飞沙走石,阖上的字帖仿佛仍然有长长的呼啸回旋。因此,日后读到了怀素的《小草千字文》,不禁大为吃惊。这是他六十三岁的作品。相对于《自叙帖》,《小草千字文》安详恬淡,漫不经心。书法史对这一件作品赞不绝口。所谓苍劲静穆,所谓法度精严,甚至称之为《千金帖》——一字千金之谓也。然而,我在字里行间看到的是一个随和淡然的老者。岁月终于抚平了他心中的激昂,他年迈体衰,心意骤冷,神志与躯体似乎都有些萎缩,当然,书法史更乐意将这种格调形容为“人书俱老”。
我与书法相遇,是四十多年前,偶然得到一本隶书字帖。临摹了一段时间,又借到一本残缺不全的《草字汇》。我设法弄到了一沓透明纸,细心地将整本字帖描了下来。这就是草书的启蒙了。
我的生活再度拥有一张书桌时,书法已经成为过时的传统手艺。窗外的日子充满了工业的节奏,书桌的统治者无疑是电脑。我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五笔字型,毛笔如同一个古老的传说湮没在斑驳的往事中。很长的时间里,我与书法的唯一往来就是读一读字帖。书店里遇到一些名帖,总是忍不住要买下来。读帖是无言的对话,缓重的一点一画是隐忍,汹涌的笔势是慷慨陈词,古拙的横平竖直是心如古井,长长的枯墨是一缕不绝的歌谣盘山而过……
当然,悠然心会,神交而已。我再度握住毛笔,仿佛是突如其来的一念之间。腾出一张桌子,展纸研墨,熟悉的感觉穿过了四十多年的尘埃骤然弥漫开来。草书,墨迹淋漓,运笔如风,我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快乐。年龄渐长,腰酸背痛再也不能率性地走南闯北的时候,草书是另一种驰骋。吸一口气,提一管狼毫毛笔满纸飞奔,这里有天马行空的任意。“纸上江湖,笔墨风月”,这张条幅是为自己写的。从车水马龙之中脱身而出,一间空旷的屋子,一张大桌,一刀宣纸,一副笔墨,这就是自得其乐的时刻。
(摘自《美文》,有删改)
微评
文章写了作者的草书鉴赏感受和书写经历,揭示了草书的外在形態是书写者内在情感的映射,表达了作者对草书的热爱之情。用语生动新颖,具体可感,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和感染力。如“读帖是无言的对话,缓重的一点一画是隐忍,汹涌的笔势是慷慨陈词,古拙的横平竖直是心如古井……”运用排比,写出了草书的多样形态及其中蕴含的书写者丰富的情感这一特点,表现了作者对草书艺术深入的理解和独特的感受,足见其对草书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