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抢走的名表流向何方？

纳韦尔·加洛塔

限量30只的里查德米尔RM030 Carbon Argentina

这种手表，全世界只有100只，其中一只2019年1月8日由一位美国游客佩戴着出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雷科莱塔区的大街上。手表的主人两天前刚刚抵达，他对自己左腕上的这块表很了解：这是意大利手表品牌沛纳海为英国猎枪品牌珀迪打造的一款手表，防水深度50米，动力储备42小时，是2002年上市的限量款，价格约为3万美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后面有两个人骑着一辆摩托车紧紧尾随，觊觎着他的手表。这两个人对手表也很懂行：起初他们在报摊买一些手表品牌的画册来研究，后来又通过网络学习。抢劫手表的行当，他们已经做了十几年了。

珀迪手表的外观以精致的表盖和表盖上的动物浮雕著称，独特的设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由于辨识度非常高，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这块表。这位游客也没想到他赶上了手表抢劫的“工作旺季”：时值夏天，天气炎热，大家都穿着短袖，手表露在外面，方便下手。

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摩托后座上的“割表人”（黑话里对坐在摩托车后座实施抢劫的人的称呼）下车开始步行。他追上那个美国人，一把拽掉了他的手表。驾驶摩托的骑手已经停在街边待命，发动机没有熄火。“割表人”得手后，火速冲向同伙，跨上摩托，两个人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两天后，这位游客返回美国，他没有报案，而是聘请了一位名叫大卫·波顿的私家侦探。这位侦探也是美国人，近年来一直在侦破失窃手表的案件。丢表的美国人可以再买一块同样的手表，可问题是，他丢的那块沛纳海–珀迪是家人送给他的礼物，而且是限量款。拥有这款手表的人，是不会转手卖掉的。

1月18日（抢劫案后的第十天），波顿在美国迈阿密一家商场举办的珠宝展上发现了那块被抢走的沛纳海–珀迪。一个阿根廷人以1.5万美元的价格出售这块表。侦探检查了手表的序列号，确认它就是受害人被抢走的那块表。他跟摊主把价格砍到1.15万美元，现金支付。于是他留给摊主100美元作为押金，并承诺取了钱就回来。等他回来时，他带来了警察。“我知道这块手表的来历。”他对这名阿根廷的珠宝商说道。

根据珠宝商的说法，这块手表是一个秘鲁人放在他店里代售的。波顿说，在迈阿密，对阿根廷珠宝商进行突击检查很常见。

“被抢走的手表主要流向迈阿密和米兰。”波顿指出。这个案例至少让我们了解到了阿根廷被偷手表的部分销赃路线。2020年10月，曾有一条新闻验证了关于手表去向的理论：58岁的美国航空空姐劳拉·戴安娜·舒尔茨被机场安全警察逮捕，罪名是向迈阿密走私珠宝、现金和手表。警察在她身上发现了一块劳力士手表和一块爱彼手表。

近来，涉及卡地亚、爱彼、百达翡丽、江诗丹顿、宇舶、积家等品牌的名表抢劫案再次引起公众的关注。仅在去年9月的第三个星期就发生了四起手表抢窃案，案发地点均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马德罗港区：其中，两起发生在一家摩托车销售中心，一起发生在一家餐厅，另外一起发生在阿尔维尔酒店旁边。

几天后，在阿根廷科尔多瓦，犯罪团伙从一家金融机构抢到了一块劳力士金表。而此前一周，刚有一个团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一家珠宝店抢走了29块手表。

去年10月初，警方逮捕了一个由八人组成的名表抢劫团伙。调查是从去年8月一位警察局副局长被抢后开始的。所有的新闻报道都提到了被抢手表的品牌、价值和型号，但都没有提到它们的去向。

不过，据地下渠道的消息，飞行员和空乘组成了一个运输赃物手表的交通网。阿根廷人在西班牙偷到的手表，有一部分会被带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再送到美国，流向阿根廷人在当地开的珠宝店。手表的去向一定程度上由手表的品牌决定。销售赃表的商人们对他们的战利品了如指掌。

只需付给航空公司员工一定的报酬，就可以把赃物手表运往巴西、欧洲和美国，卖到更理想的价格。此外，他们也有本地的客户，愿意随时低价收购来路不明的名表。

大部分高档手表都带有序列号，手表的主人可以报告手表失窃。这意味着买到赃表的人不能把它拿到品牌的官方门店维修（遇到失窃的手表，门店有权利扣留）。不过这也算不上问题：有些“街坊”钟表匠是会修名表的。

这是一种国际犯罪。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仅2019年受理的高档手表失窃案件就高达1277起。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大部分手表抢劫案的受害者都是游客，他们中的很多人不会选择报案，因此很难真正弄清楚这种类型犯罪事件的具体数量。不过，手表犯罪推动当地警察局成立了“钟表犯罪科”，专门负责侦破此类案件。

再举一个例子，2019年1月至10月，巴黎警方受理了71起手表失窃案件。其中最贵的是一位日本企业家丢失的一块里查德米尔手表，价值88万美元。英国有世界最大的窝藏失窃手表的大本营：那里有超过7万块来自850个不同品牌的手表（其中超过2.5万块是劳力士）。意大利市面上手表的来源可能是西班牙伊比萨岛、马拉加和马略卡岛。曾经有人调查过，在西班牙被偷走的手表后来还流到了沙特阿拉伯、格鲁吉亚和迪拜。

在南美洲，委内瑞拉的犯罪团伙可能会流窜到墨西哥、哥伦比亚、秘鲁和智利实施手表抢劫。2019年12月，一个由五名委内瑞拉人和三名阿根廷人组成的犯罪团伙落网。为了抢走英國游客马修·查尔斯·吉巴德的劳力士手表，他们在马德罗港区的法伊那酒店门前将其杀害。

近期，智利一检察院在调查一个在欧洲抢劫名表并返回智利销赃的团伙。媒体已经开始关注该事件，据说其中有一部分手表卖给了一位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

手表犯罪不仅具有跨国属性，而且历史悠久：据记载，哥伦比亚波哥大的一些犯罪团伙自20世纪50年代起就在市中心地区抢劫手表。抢劫的窍门是“逆时针拉动表带，直到固定表带的弹簧针断掉”。

1984年，报纸上首次出现关于手表抢劫的新闻：一位顾客从阿根廷马德普拉塔的韩国餐厅离开时，被歹徒抢走了一块劳力士。这是一起抢劫，不同之处在于有一辆摩托车在等候“割表人”。从那时起，黑话里就把这种抢劫叫“做表盘生意”。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使用顶级摄影器材拍下目标手腕上的表，然后放大照片确认型号。

他们常说：“我们是做表盘生意的。”因为他们认为，手表最重要的部分是表盘里的装置，“那相当于手表的心脏”。而通常抢来的手表，表带都会有破损。但是，这无关紧要。抢劫犯会给表换上原装的新表带，也就是黑话里的“裤子”。值钱的是表芯。

“20世纪90年代初，铁路发生了两次大规模罢工，我们的行当也发生了变化。”一个在手表抢劫中干过摩托骑手的人说道。在地铁和火车上抢劫乘客的混混和那些在银行门口蹲点儿的骑手合伙了，开始“两班倒”：早上，他们尾随从银行出来的客户，在下午三点（银行下班时间）之后，他们和“割表人”汇合，开始物色要抢的手表。

“踩点儿的”做的是相同的事，下午三点前，他们在银行进进出出，选定一个猎物。银行营业时间结束后，他们的眼睛就开始盯在别人的手腕上。准备最充分的踩点儿的人甚至参加了珠宝和手表鉴赏的课程，学习其款式，了解其价值，这样，他们在跟收购赃表的商人谈價格时才不会落了下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使用顶级摄影器材拍下目标手腕上的表，然后放大照片确认型号。

从20世纪70年代或80年代起，抢劫得来的战利品一直流向那些收购赃表的商人，比如自由大街上那些人、城西的两位还有市中心的一位。这些商人会花钱买下赃表，他们支付的价格大约是这些名表原价的20%到25%。“割表人”赚得最少，卖表得来的钱他要跟骑手和“踩点儿的”分成。受益最大的是倒腾赃表的商人和买赃表的顾客，他们都省下了一大笔钱。

“银行的营业时段也是警察工作的高峰时段。而下午三点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之间，街上的警察会少很多。”这位前摩托骑手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随着时间推移，原先在银行外面拦路抢劫的人渐渐都转投了“表盘生意”这一行。

他接着说：“手表嘛，你一天什么时间去找都可以，去机场、赌场、昂贵的餐厅、旅游景区、高档酒店都行。一周七天，每天24小时，你什么时候都能遇到手表。但能遇上银行手提箱的时间只有周一到周五每天那五个小时。”

手表抢劫的另一个“好处”在于，受害者通常不会报案，要么因为他们是游客，要么因为他们的手表来路不明。当地流传着一件轶事：一个团伙抢劫了一块手表，卖掉后，第二个星期又抢到了同一块表，上面有相同的序列号。也就是说，第二个受害者购买的是赃表。

到了20世纪90年代，抢劫开车人手表的案件越来越普遍。作案地点通常在街头巷尾，抢劫犯开始用武器威胁车上的人交出手表。到了2002年，阿根廷开始限制每人每周从银行提取现金的额度，于是，有几个原先在银行门前作案的团伙流窜去了西班牙。他们从欧洲传回的信息是：“在西班牙，连出租车司机戴的都是劳力士。”这种言论一出，“割表人”纷纷受到鼓舞，远渡重洋，尤其是那些来自科尔多瓦的“割表人”，原本他们都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作案的。

2010年，银行柜台安装了玻璃隔板。这项安全措施是在卡洛琳娜·皮帕罗在阿根廷拉普拉塔遭受残忍袭击后实施的。当时，怀有九个月身孕的皮帕罗在银行取钱后遭到摩托车劫匪的殴打和枪击，这引发了早产并致使婴儿早夭。此后，原本在银行门外拦路抢劫的团伙纷纷转向手表抢劫。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总有胆大妄为的歹徒袭击珠宝店，想通过一次作案把几十块名表收入囊中。

当时，阿根廷议会中期选举进入初选阶段，在太平洋拱廊商场的泰斯托雷利专卖店门口，一群中国游客正要进店，店内的保安为他们开门，而在他们身后，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人拿着两支枪，另一个人背着一个背包。他们一进去就制服了店里的安保人员。

中国游客意识到他们遇到抢劫犯了，于是开始大声呼救并向外跑。不到40秒，两个劫匪用大锤打碎了三个玻璃柜，抢走了29块高档手表并装进了背包。他们走出店门，与第三名男子汇合，后者制服了珠宝店的另一名保安。他们跑到街上，坐车逃走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关于该团伙行踪的进一步消息，更不用说被抢走的手表了。

“我们从未放弃找回这些表的希望。29块表意味着我们要付出大量劳动挽回这笔损失。我们只能期待奇迹出现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司管理层说道，“我们已经记不清遇到过多少次抢劫了。少说也有十次了。”他还列举了几个遭遇过抢劫的分店：DOT购物中心的分店、上巴勒莫的分店、皮拉尔的分店，还有大西洋海岸的分店。甚至，有些门店负责人的私人手表也遭到了持枪抢劫。

品牌负责人介绍说，珠宝店抢劫犯瞄准的永远是手表，而且是那些最奢侈的品牌。“问题在于，他们能在网上查到不同型号手表的价格，但是珠宝他们就没辙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成分是银、白金还是廉价的石头。他们甚至都不要收银机里的钱，他们就直奔着手表去。”负责人还补充道，在中国游客到来之前，有一对拉美口音的夫妇来购物，他俩进店后便仔细观察，还询问了许多问题，很有可能是劫匪派来踩点儿的。

门店配备两名安保人员、报警器和监控摄像头。负责人说：“另外，为了提高安全系数，我们的门店大多设在购物中心内。可我们还是频繁遭遇抢劫。我们得提心吊胆地工作。每次发生抢劫案，全家人都担惊受怕。这不仅是经济损失，还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

目前，公司正考虑提交一份请愿书，要求购物中心采取更多安全措施，比如在商场入口安装金属探测器等。“哥伦比亚和巴西已经解决了珠宝店抢劫的问题，那里的商店门口会有军官守卫。我们需要商场的支持，希望市政府能敦促商场采取更多安全措施。”负责人最后说道。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一些倒腾黄金、珠宝、钻石和名表的人，被称作“跑道儿”。名表的“跑道儿”通常坐在办公室等待熟人或者客户的到来。阿根廷从事这种“高端”交易的人非常少。

他们被称为“跑道儿”，但也有人叫他们“倒腾赃物的人”：因为他们干的是买卖赃表的营生。“在珠宝名表的行业里，混得最好的就是那些高端手表的‘跑道儿’。”一个从事过该行当的人透露道，“他们是另一个层次的人，因为和他们打交道的人都是愿意专门坐飞机来买一两块表的客户。”

关于这些客户，我们得到了这样的说法：“收集名表是百万富翁的新爱好。”“这是一群相当有购买力的人。”

名表的“跑道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你必须得是一个资深的钟表鉴赏者，有购买能力，有各种关系渠道（空姐、其他国家的商人和珠宝商，尤其是国外的收藏家和国内的VIP客户），还要赶上恰好“在场”。

假如偷表贼打电话给一位“跑道儿”，但后者刚好不在办公室，那么手表肯定会被卖给其他“跑道儿”。“如果是没有证书的二手手表，中间商一般会付手表原价的30%到35%买下来。”消息人士透露，“接下来，他会花钱找人清洁手表，买表盒（50美元一个），然后按原价的60%把表卖出去（如果表的成色较新，价格还可以更高）。顾客不会过问手表的来路。很少有人会说如果手表没有保修或证书就不买了。他们不在乎。他们疯狂地想以低价买到想要的型号，往往会忽略证书。”

这些为数不多的“跑道儿”中的任何一位都有购买30至50块表的“资本”。相比于攒钱，他们更倾向于从商品中省钱。他们喜欢戴名贵的手表，但是他们更热衷于手表的交易，所以他们会戴着那些名表，直到有顾客愿意把它们买走。空乘每次帮他们带包裹出境会按每包400美元的价格收取佣金（每个包裹可以容纳1到5块手表）。大部分时候，包裹会流向西班牙的珠宝商，然后被他们带到展会上。

2010年之前，“跑道儿”会自己前往欧洲和美国的展会，在展位上销售手表。他们的顾客是来自墨西哥、多米尼加或者意大利等地的收藏家们。最昂贵的款式都会被外国人买走。

价格相对低廉的手表（如6000美元起价的劳力士）大多被阿根廷本土的顧客买走，他们有时候会选择分期付款。这个客户群由甲级足球队运动员、保龄球馆和4S店老板等组成。总的来说，“跑道儿”买下手表时，就知道他的客户中有谁在找这款表，或者什么人可能会对这款表感兴趣。

在“跑道儿”的圈子里，有个故事广为流传。有个人来到珠宝店（珠宝店只购买有证书的商品），想出售一块有保修的手表。珠宝商把它卖给了一个“跑道儿”。每当买下一块手表时，中间商都会问：“它来路干净吗？”“能摆在橱窗里卖吗？”这时候就要正经些，说实话。假如表是抢来的，还被媒体曝光了的话，赃物就得先“晾一晾”。偷表贼拿钱走人，买下赃表的人也要先把表雪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然后再卖掉。

“跑道儿”把这块表和附带的证书一起卖掉了。买表的顾客在参加派对时戴着它闪亮登场，当他跳舞的时候，另一个出席派对的客人向他问起了这块表。原来，这位客人认出这正是自己几天前被偷走的那块表。买表的顾客去找“跑道儿”投诉，“跑道儿”又去找了珠宝店。事情的真相是，当手表的第一任主人去洗车时，放在抽屉里的手表和证书被一起偷走了。运气有时候是眷顾受害者的。

[编译自阿根廷《号角报》]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