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崖 边 上(组诗)
2022-05-17何永飞
●何永飞
断崖边上
必须剪掉盲目的速度,浮云掩饰的断崖
饥饿难耐,它的獠牙,寒光闪闪
失重的生命,已悬空
诅咒的力量,掌声的力量
都会致其万劫不复,一度被遗弃的小草
支撑着最后的半步,曾经的半壁江山
曾经的狂妄和霸气,先坠崖
白骨压着白骨,多么羡慕飞鸟
可命运是相似的,天空是绑在翅膀上的
断崖,不小心也会葬于自己的浑浊理想
往后退,放下虚构的尊严,或者往前跳
以太阳为着力点,让断崖扑空
池塘里的水族
半斤蛙鸣,三尺云影,五斗清波
一片不新不旧的光阴,还有鱼群
还有鸭子的叽叽喳喳,或沉默
还有长势良好的水草和莲叶
还有忽隐忽现的水蛇和水蛭
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生物
当然,还有溺不死的石头和泥土
它们挤在小小的池塘里
谁也不称王,谁也不剥夺谁的自由
它们把命拴在一起,被吃掉也不怨恨
繁殖力不断填补空隙,谁也不会绝灭
天上的月亮,也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手持锋利的弯刀,把黑夜
一截一截砍断,把根扎进水的体内
古战场
天边的云朵,是谁丢弃的盔甲
地上的青草,是谁头上长出的发丝
刀光剑影,埋于尘土,虫子的哀鸣
带着缺口,黄昏填满山谷,风含泪
白骨回不到时光的源头,枯叶比落日重
历史的背面,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倒下的旗帜,又被举起,变成参天大树
流出的血,由红变绿,洗去深仇大恨
伤口自愈,痛在缩小,狂野在变瘦
平静的反思者,努力让自己坐正
飞翔的雄鹰,始终在云朵之上
奔跑的马鹿,始终在青草之间
命运反转
垂钓者成为诱饵,被一条江钓走
做了一辈子棺材的木匠,死后
没有安身之所,枪手的最后一颗子弹
穿过自己的胸膛,手握太阳的人被冻僵
一心想做圣贤的人,走到了地狱门口
炼长生不老仙丹的人,变成短命鬼
扳倒无数头牛的汉子,横躺在苍蝇脚下
刻在丰碑上的名字,一夜就腐烂
大树臣服于小草,黄金输给泥土
失明的眼睛,最先找到黑夜的出口
被挤压的水,长出能站立的骨头
看似不堪一击的弱者,他的生命日益辽阔
发现金矿
树总是长不高,麦苗总是枯黄
村庄,却从未营养不良
祖辈的内心有阳光,有歌谣,有信仰
贫瘠的日子,过得很富足
洁白的云朵,是对这片土地的补偿
发现金矿的消息,捅破头顶的天空
刚刚播下种子的田地,被高价卖出
宁静而古老的村庄,被高价卖出
风水极好的祖坟,被高价卖出
机器的轰鸣,扬起的灰尘
摧毁家园,摧毁全村人的后路
在他乡,怀揣无数根金条
内心,却有一种抹不去的荒凉
后山
村庄背着后山前行,数十年,数百年
还有更长的路程,起点,在荒草之中
还是春色之中,不得而知,鸡鸣和狗吠
修正时光的脚印,头顶的天空很亮
村庄里的人,从古井中舀出星月
在田野里种出太阳,都有水嫩的肌肤
都有坚硬的骨架,而终究要交给后山保管
后山是每个人都要抵达的高度
松林更加茂密,后山又添两座新坟
一座安葬着村庄的过去,一座将安葬村庄的未来
出土的瓷器
拨开不同程度变质的光阴
掏出某个朝代的心脏,颜色还在
跳动还在,只是多了一些杂音
高贵与贫贱,在泥土中变成一个模样
大家闺秀或许插过花朵,藏过情诗
一国之君或许放过圣旨,藏过隐私
农家妇女或许装过五谷,藏过辛酸
落魄书生或许置过字画,藏过寒月
这些都不见踪影,只有擦拭不完的沧桑
以及过时的悲欢之影,被人
翻来覆去地研究、猜测、评说,没有定论
从缺口进去,抵达长安城,或偏远村野
抵达古战场,或桃花源
或许能捡到玉玺,能捡到蝉鸣
或许能触摸到英雄骨,能触摸到旧梦
或许在徘徊,不敢靠近狗吠背后的女子
或许在渡口凝望,不敢到彼岸
当从另外的缺口出来,夜已铺满大地
好几个亲人,已在另外一个世界
人间
剥开豆荚,跳出新鲜的日月
蝴蝶的翅膀,扫去时光的皱纹
天地之间的缝隙,有炊烟升起
笑过的人在哭,哭过的人在笑
嘘,安静
蓝色的风,正在草尖起舞
清澈的水,正在安抚受惊的鱼儿
蝴蝶正在亲吻花朵,树叶正在敲响天空
萤火虫正在点亮黑夜,季节正在转身
嘘,安静,不要让吵闹掀翻美好
童话里的天使,正在扑入人间
月光是她的裙子,泥土里,长出七彩音符
长出幸福和快乐的歌谣,蚂蚁扶着麦秆
正在过河,石头正在练习飞翔
嘘,安静,奇迹即将在忧伤的背后诞生
嘘,安静;嘘,再安静
灿烂的阳光会破碎,笔直的道路会扭曲
白色的骨头会腐蚀,圆圆的日子会干瘪
最佳的表达方式,莫过于关闭喉咙
因为真正的救赎和超然,总是悄无声息
写无用之诗
诗,何其小和弱
发出的声音,缺乏权威性
它抵挡不住利器、风暴、瘟疫
它无法作为证词,洗掉白骨的冤屈
它在夹缝中生存,有时还会遭遇
恶毒的唾沫,偶尔收获点赞
也是那么的轻和浅
我,亦何其小和弱
撬不动长夜的漆黑和现实的残酷
只能写无用之诗,献给自己
献给和自己一样的众生
我知道,再美再长的诗
都堵不住世间的漏洞
都修复不了故意损坏的时光
可我还会不知悔改地写下去
也许,哪天这无用之诗
还真能救起一个落水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