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来，年夜饭里的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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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是农业文明的产物，年夜饭则是春节的精华之所在。将一年365 天的辛勤付出，连同对下一年的美好祝福，都浓缩在这一顿不同寻常的饭食里。回顾近现代中国的年夜饭，也能体悟出历史的变迁与时代的进步。

鲁迅喜欢和孩子一起放鞭炮

1910 年春节，宣统二年，末代皇帝溥仪仅四岁。按照惯例，皇室会在太和殿举行宴会，招待王公贵族和外国使节，出于礼节，皇帝只会亲临而不进食。事实上，溥仪也吃不了什么东西，因为他还太小。

那一年的上海，已经流露出关于春节的某些洋派的气质。春节当天（2 月10 日）出版的《申报》上写道：“新年各处同也，而上海之新年特别者：门上悬松柏，西例也。”

1913 年，袁世凯批准以正月初一为“春节”，并同意春节例行放假，从1914 年开始实行并延续至今。

1915 年的除夕，即公历1916年2 月2 日，已称帝五十多天的袁世凯想必没有多少过年的心情，蔡锷等人已在云南发起讨袁的护国运动，其他各省纷纷响应。3 月22 日，处于内外交困之中的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并于同年6 月6日去世。

然而春节之食，即便在动荡的帝国之末民国之初，也未曾改变其面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美食是奢望，能够吃一顿饱饭已经是安慰。1935 年，一位作家写下一段关于中国人与食物之间的文字。他说：“如果说中国人非常重视某种东西，那既不是宗教也不是学习，而是食物。”这个人是林语堂。

也是在这一年，鲁迅写了一篇文章《过年》：“我不过旧历年已经二十三年了，这回却连放了三夜的花爆，使隔壁的外国人也‘嘘’了起来，这却和花爆都成了我一年中仅有的高兴。”从1912 年开始，鲁迅就没有过过旧历年，过年对他来说，无所谓节日，更无所谓年夜饭，只是年纪大了，喜欢和孩子们一起放鞭炮。之后的1936 年春节，也是鲁迅生命中最后一个春节，他在日记里写道：“阴历丙子元旦。雨。无事。晚雨雪。”

那时的年饭标配是暖锅，就是梁实秋说的“一锅纯肉，加上蘑菇是一碗，加上粉丝又是一碗，加上山药又是一碗”，上海称作“全家福”，到了安徽，则是胡适家的“一品锅”：一只大铁锅，口径差不多有二尺，热腾腾的端了上桌，里面还在滚沸，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点缀着一些蛋饺，底下是萝卜白菜。

有一年的春节，蒋经国记了一辈子。那是1949 年1 月28 日，农历除夕。这一天，蒋介石回到了浙江奉化溪口老家，“全家在报本堂团聚度岁，饮屠苏酒，吃辞年饭，犹有古风”。

吃过年夜饭后，蒋介石还从溪口请了几个京剧名流来唱堂会，1 月29 日大年初一一早，蒋氏父子便去宁波城内蒋家宋朝祖基金紫庙祭祖，接着又回溪口宗祠及大、二、三、四房祖堂祭祖。大年初一下午，蒋介石独自“在慈庵读书散步”，晚上“溪口五十里内乡人，纷纷组织灯会，锣鼓彻天，龙灯漫舞”。蒋经国在日记里写道：“自民国二年以来，三十六年间，父亲在家度岁，此为第一次”。

这也是蒋介石在大陆过的最后一个年。

吃一顿年夜饭曾是奢望

1949 年12 月30 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员贺龙率解放军进入成都。不久之后的1950 年春节，成都过得有些安静。往年要祭灶，这一年人们认为共产党不讲迷信，这个活动就取消了；大户人家往年要舞狮，耍龙灯，这一年也停了，有的甚至换上旧衣服，吃咸菜，以标榜自己是无产阶级；鞭炮自然是不敢放，怕被混淆成枪炮声；年夜饭也都吃得安安静静，怕被当成地主老财。

这一年的春节，毛泽东是在苏联莫斯科度过的，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在异国他乡过春节。

而在民间，春节的政治性慢慢超过了传统性。五六十年代，人们讲究过革命化春节，春节期间要“抓革命，促生产”，当时的流行春联是“三十不停战，初一坚持干”，并且实行五不准：不准放鞭炮、不准烧香拜佛、不准滚龙舞狮、不准大吃大喝铺张浪费、不准赌博。

与革命联系在一起的还有物资匮乏。这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中国人的普遍记忆。1958 年的春节，国家对猪肉、牛羊肉、鲜蛋、红白糖、粉丝、糕点等副食品实行凭票定量供应。每月每人供应猪肉6 两，牛羊肉5 两。到了1959 年，市场副品供应全面紧张，对大白菜、萝卜、葱、蒜、糕点、糖块也按人口分配，限量供应或凭票证供应。

即便物资如此紧张，年年难过年年过，吃一顿年夜饭也是家家户户的奢望。60 年代的上海条件要比大多数地区好很多，上海厨师李兴福回忆：“那时买鱼要鱼票，买蛋要蛋票，买豆制品要豆制品票，为了一顿年夜饭，每户人家往往要在年前的两个月开始省吃俭用，囤积票子用于过年大采购。每年年前，小菜场里半夜三点钟开始排队。要买到些禽类过节，大致得花6～8 小时，冬天脚也要冻僵，为的就是饭桌上的一碗蒸带鱼、一锅老母鸡汤。”

到了1970 年，年夜饭上可以选择的食物要多一些了。上海美食作家沈嘉禄回忆七十年代的上海春节食俗，年糕是家家户户都要吃的，“买年糕也要排队，还要凭户口簿，小户多少，大户多少，还煞有介事地盖个章，防止有人多买。有些人家连年糕也买不起，户口簿就借给邻居买，邻居烧了汤年糕，盛一碗相赠，也是情意暖暖的。”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一场改变全体中国人生活的变革开始了，而变革的细节总是从一餐一饭中体现出来。八十年代，人们的年夜饭上添了一道大餐，那就是从1983 年开始的春节联欢晚会。从此，除夕夜一家人一边包饺子或吃年饭，一边看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成为中国百姓约定俗成的一种过年方式。

到了90 年代，城市里的人们开始在餐厅里吃年夜饭，而到了1996 年，年夜饭也开始需要提前预订了。

到如今，互联网成了改变年夜饭吃法的要素，有了各种外卖，还可在手机APP 上请一个厨师回家做年夜饭。总之，这是一个变革的年代，年夜饭也在不断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