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语博士”江梦南

□ 彬 彬

半岁时她得了肺炎，因服用耳毒性药物导致双耳失聪，从此整个世界一片沉寂。按说这样的孩子连上学都成问题，然而在妈妈的帮助下，她靠着读“唇语”辨别音调，学会说话，最终奇迹般考入清华大学。

2022 年，读药学博士的她就要毕业了，她的故事还被发到了网上，鼓舞了许许多多的年轻人。

摸着妈妈的喉咙，她“走进”了声音的世界

今年29 岁的江梦南，出生在湖南省宜章县大山深处的一个瑶族家庭。6 个月大的时候她得了肺炎，病好后，却被确诊为因服用耳毒性药物导致极重度神经性双耳失聪。从此，小梦南的世界一片沉寂，一切美妙的声音仿佛都被吸进了真空。

失去了听力，不仅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听不到自己的发音，渐渐地就会失去说话能力。江梦南的父母不甘心，带着她去很多大医院治疗，扎针，吃中药，戴助听器，尽管花了很多钱，家里负债累累，却毫无效果。

江梦南的父母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一次，小梦南因为没拿住手中的皮球，情急之下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啊”，“像在叫妈妈，又在像叫爸爸。”女儿发出的这一声，打破了家中近1 年的沉寂气氛，对于父母来说，这一声含混不清的“啊”，就值得他们尽全力去抓住。那天晚上，夫妻俩轮流抱着女儿，一会儿让她叫“爸爸”，一会儿让她叫“妈妈”，很晚才睡觉。小梦南发出的“啊、啊”，在爸妈听起来，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女儿治疗无望，夫妻俩便横下心来走语言康复这条路。医生曾建议江梦南回家后学习手语，进入聋哑学校，江妈妈坚决拒绝了。她是一名中学教师，为了全心全意地照顾和教育女儿，咬牙辞去了自己热爱的工作。

江妈妈摸索出一套教女儿唇语的方法。她决定教梦南学习发音和唇语，而不是手语。江妈妈抱着女儿，前面放一面镜子，在后面对她说话，梦南可以看到妈妈的口型，也可以看到自己的口型。

母亲说话时，试着让小梦南把手放在她的喉咙处，感受声带的震动，感知声音，然后学习发声。妈妈将她靠坐在沙发里，自己蹲在地上，面对面伸出一个手指说：“1”。江梦南说了近万次，终于发出一声生硬的“1”，妈妈高兴地把她举起来，激动的泪水从眼角溢出。

念拼音时，小梦南会认真看妈妈发音的唇形，辨读、记忆每个音节的唇形，再逐渐学习字词和语句，每一个音节背后都是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妈妈每天拿物品教她，梦南发现，只要学得好就能得到自己想吃的食物和想玩的玩具，尝到甜头后，她的学习积极性更高了。

虽然学唇语很难，但熟能生巧，小梦南逐渐掌握了规律。“每个人的唇形大同小异，慢慢地就学会了。但学习唇语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唇语方式，每当认识一个新的小朋友时，我总是需要几天的时间来熟悉这个朋友的口型，然后才能较快地明白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失去听力之后，江梦南身体的其他部位产生了代偿性。她的手指特别灵敏，能够将手指放在桌面，通过震动感受声音，区分语言的意思。不到3 岁，梦南的言语能力已经和同龄儿童相差不多，不仅学会了普通话，她还学会了分辨声调，甚至学会了老家宜章的方言。3 岁多，梦南就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进入幼儿园学习。她说：“读唇语是妈妈给我的一个特别特别大的礼物。”

妈妈的心态好，也影响了江梦南，她一直很乐观，每天都阳光灿烂的。

为了梦想，“我不会松手”

江妈妈利用暑假，带着梦南去培训机构，让女儿通过口型，记住语义区分文字语言的意思，后来顺利考到语言康复师证。为了女儿“普通话”标准，她还让梦南改成学习中央电视台播音员的口型。

由于丧失听力，医生曾对江梦南的爸妈说，这孩子的平衡能力会比较差，建议她不要学习游泳和自行车，可小梦南却认为这是生活的基本技能，应该学会。于是，她让爸妈陪着自己一起学骑自行车和游泳。“其实妈妈也不会，我就跟妈妈竞赛，看谁先学会，爸爸是教练兼裁判，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也摔了很多跤，但还是很快学会了。”

江梦南从来没读过一天特殊学校，因为妈妈相信，通过努力一定能够让女儿成为正常人。1999年，小梦南直接到普通学校上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她盯着老师口型，却一句也“读”不明白，“听课”完全跟不上。下课，她也读不出同学们在说什么，闹出笑话。放学后，江梦南委屈地伏在母亲肩上。妈妈心疼地爱抚、鼓励她，给她补课。

失聪除了给江梦南平时的生活带来难题，学业上也遭遇了很大障碍。因为每个人的发音方式以及口型都是不一样的，尽管她掌握了发音的一般规律，但是要在课堂上“听讲”，还是遇到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困难。

为了克服这些困难，江梦南在上课前先预习课本，在父母的教导下弄懂知识点。上课时，看不到老师口型时，就仔细研究黑板上的板书、课堂展示幻灯片。

由于迟1 年上小学，小梦南为了赶上同龄人的学业，对爸妈说自己想要从4 年级跳级到6 年级。那年暑假，爸爸在家辅导她数学，妈妈负责语文和英语。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她顺利学完了5 年级的课程，如愿在新学期进入6 年级。学习英语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听力和口语考试，江梦南听不到英语发音，只能靠看音标练习口语。由于她非常刻苦勤奋，成绩居然还不错，这让老师和同学们都颇感惊讶。

小学毕业时，江梦南向父母吐露了自己心中的“梦想”：她想去离家100 多公里的郴州市读重点中学。因为她知道，自己需要比别的孩子更早地去适应外面的世界。

江梦南和她的同学们在招聘会上

异地求学的生活全部靠自己，一入学，江梦南便遇到了一件“难题”：没有父母督促起床，又听不到闹钟，她只好自己想办法。“晚上睡觉之前把手机设置好闹钟，调成震动，一整个晚上都抓在手里。”第二天早晨，她依靠手中的震动，叫醒自己。这个习惯从中学一直坚持到现在。“我不会松手。”她说，“有的事情，可能对大家来说不一定是必须要做到的，但是对我来说，如果这件事非常重要，就是必须要做到的。所以在这种信念下，我的手是不会松的。”

凭着这股“不松手”的韧劲儿，江梦南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中考时，为了这名特殊的“考生”，郴州市教育局特意为江梦南设置了“独立考室”，由老师面对面读语文和英语听力题。江梦南不负众望，靠着唇语阅读能力和手指感知能力，顺利考入重点高中。

2011 年，江梦南以615 分的成绩考上吉林大学药学本科专业。由于专业术语抽象难懂，她很难从老师的唇语中读懂，于是便借助课前预习、课后复习以及板书理解消化。

多年养成的自学能力和坚毅的性格，让江梦南取得了比常人更优异的成绩。在大学四级英语考试中，因无法听见听力录音，江梦南舍弃了听力35%比重的分数，依然顺利通过考试。她成了年年得奖学金的学霸，获得吉林大学自强自立大学生标兵。

为了继续药学研究，2018 年，江梦南报考了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博士研究生，并顺利通过复试，进入清华园。

开学的第三天，江梦南就在清华园里买了一辆自行车。小时候她在家乡的小路上骑车，那里有很多山和小河，要爬得很高才能看到很开阔的风景。如今清华园的景色就非常迷人，她很喜欢骑着车在校园里兜风，每个地方都想转转。

江梦南和她的父母

“唇语博士”的奋斗故事感动了这个冬季

2018 年7 月中旬，江梦南慎重考虑后，接受右耳人工耳蜗植入手术。8 月，在北京同仁医院，听力师打开了她的人工耳蜗。调试后，最初江梦南只能听到耳边的拍掌声，后来能辨认出妈妈和爸爸的声音。令她兴奋的是，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尽管这些声音都很微弱，但从此，世界不再沉寂。

进入清华的江梦南原本想要研究医学，但是做医学科研实验，听不到声音是十分危险的。她在导师的指引下选择了计算机辅助的医药学研究，同样可以实现救死扶伤的梦想。在实验室或会议室，有时江梦南会听不懂某些专业名词，大家都会耐心地为她解释说明；学院领导和老师也很关心江梦南的生活，经常问她是否吃得惯，住得惯，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这让江梦南备感温暖。

江梦南能听到声音之后，还需要做语言训练，将听到的声音和意义对应起来。一切好像又回到小时候摸着父母喉结震动学说话的日子，那时，爸妈会将声音录下来给她听。比如“电视机”这个词，她需要一遍遍听“电视机”的发音，再将其与“电视机”3 个字对应起来。

读博期间，江梦南每晚都做两小时的语言训练，在笔记上记录下每天学过的音节和词语，还在音节和词语旁打上对钩和叉，标注出自己的错误。她也盘算着买一个“音质不失真”的好音箱，帮助她更好地听声音，做训练。

江梦南取得了吉林大学硕士学位

但是接触到新的研究领域会涉及很多专有名词，仅凭读唇语是无法理解的。导师在课余将学习内容涉及的专有名词写在纸上，一对一地跟江梦南交流。

开朗、阳光的江梦南喜欢结交新的朋友，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有一次，江梦南和朋友一起骑车郊游，在一个山谷中，忽然听到“布谷布谷”的鸟叫，声音非常清脆。听朋友介绍后，江梦南觉得很神奇：“布谷鸟真的是这样叫的吗？”同伴们被她的表情惹得哈哈大笑。听着清脆的鸟叫声，江梦南感到自己特别幸福!

在众多的新体验中，听音乐最能够给江梦南带来幸福感。她听的第一首歌是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她说：“如果把声音比作颜色的话，我以前的世界是雾蒙蒙的，有了声音以后，世界变得丰富多彩。”

2020 年，江梦南当选为清华大学学生无障碍发展研究协会第五任会长。她筹备协会活动，组织参加无障碍论坛，举办无障碍理念体验活动，通过各种方式，身体力行地向公众普及无障碍理念。

感激生活，感激身边的每个人。2021 年冬天，江梦南的故事被人发到了网上，立刻收到了无数点赞。而江梦南又有了新的梦想，2022 年博士研究生毕业，她将继续向新的目标进发，致力于解决生命健康领域的难题。

用推己及人的温暖化解自身的悲痛，是最难得的善良。一个历经坎坷的人，为什么会变得充满了造福大众的温暖爱意？大概是她在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之后，希望其他的人少经历一些痛苦时刻。人与人之间的爱永远是相互的、流动的。照亮别人，亦是成全自己，江梦南找到了一条积极的成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