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时代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内部控制有效性影响研究

赵 玲，黄 昊

(1.中央财经大学 博士后流动站，北京 100081； 2.西华大学 经济学院，成都 610039；3.西南财经大学 财税学院，成都 611130)

一、引言

信息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人工智能、5G通讯技术、大数据、区块链的兴起对企业原有经营管理模式带来了巨大冲击。就企业内部控制而言，信息技术的深入使用为全过程自动、实时控制提供了可能。但与此同时，设计偏差、系统失灵和安全漏洞等问题的存在也蕴藏了不小的风险。近年来出现的一些内部控制失败案例，便说明了这一情况。事实上，信息技术运用管理是一项专业性较强的工作，对决策层和操作者而言都需要具备特定的专门知识。那么，在信息化快速推进的新时代，公司董事会成员的信息技术背景是否有助于公司内部控制制度设计和规范运行，进而提升其控制效果？换句话说，公司信息技术背景的董事是否能提升内部控制的有效性，这是本文研究的核心问题。

内部控制作为公司治理的一项重要机制，涉及经营管理的各个关键环节，对公司经营绩效提升、法律法规遵循和信息真实有效呈报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影响。吴金南等(2014)[1]研究指出，内部控制作用的发挥取决于系统收集信息和根据信息进行反馈两方面的能力。2008年财政部会同有关部门颁布的《企业内部控制基本规范》也明确指出，企业应当运用信息技术强化内部控制，建立与经营流程相适应的控制系统，提升信息收集和处理的自动化效能，减少或消除人为操控。为了保障内部控制系统运行的安全性，文件进一步强调要加强信息系统的开发与维护、数据访问和网络安全等方面的建设。这些说明信息化手段的渗透为内部控制实施成本的降低和监控范围的扩大提供了极大便利，但同时也诱发了潜在的技术问题，需要管理人员具有较高的专业素养。

高阶梯队理论(upper echelons theory)认为，公司高管背景特征，例如性别、年龄、任期和职业经历等会对其行为决策产生影响，并进而影响他们所在公司的治理行为和经营绩效。诸多公司财务、公司金融相关的实证研究文献为此提供了经验证据支持(Bertrand和Schoar，2003；Bamber，2010)[2～3]。Waller等(1995)[4]进一步指出，过往的职业经历、特长会形成深刻的烙印，促使高管在相应领域积累专门知识和选择性认知，便于其做出专业的决策。因此，从这一角度看，作为公司决策层的董事具有信息技术相关的职业背景可能会影响内部控制相关规程的设计与运行效果。

基于上述分析，手工整理了沪深A股上市公司董事从事专业、工作经历等相关数据，识别董事信息技术背景特征，并结合2008—2020年的数据实证检验了信息技术背景对内部控制实施效果的影响。结果显示，具有信息技术背景的董事所在公司内部控制质量更高；并且，这一正向效应在数字化转型程度较高的公司样本中表现更为明显。经过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后，这一结论依然成立。机制分析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通过加强内部控制的技术与方法，提升了内部控制运行效率，实现了内部控制的有效提升。进一步研究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有利于内部控制建设的改善，提升了财务报告质量，降低了公司违规的概率。

与已有研究相比，本文的研究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拓展了高层梯队理论相关研究。现有关于公司董事、高管特征的研究文献，主要集中于性别、年龄、任期、教育水平等方面，却鲜有关注信息技术背景带来的影响。本文的研究为此提供了补充。第二，丰富了公司内部控制实施效果的研究文献。从董事高管掌握信息技术的专业特长出发，考察了其对公司内部控制建设的影响。结果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特征能有效提升内部控制质量，防范公司舞弊行为。第三，提供了数字化、信息化快速发展背景下企业治理机制完善的实践启示。新兴科技、数字集成技术的飞速发展为企业治理模式提供了新的机遇，但由于技术的专业性和复杂性也带来了潜在诸多风险与问题。研究显示，在决策层中充实信息技术背景的相关人力资本能显著提升技术融合的绩效，为董事会知识结构拓展提供经验证据。

二、文献回顾和假设提出

研究公司董事信息技术背景特征对内部控制绩效的影响，涉及高管特征与公司决策行为、内部控制影响因素相关的研究文献。基于此，首先介绍高管背景特征、内部控制有效性相关的研究文献，随后在此基础上分析信息技术背景特征对公司内部控制的影响机制并提出相应的研究假设。

(一)高管背景特征与行为决策

在现实世界里，公司行为决策的取向往往与管理层的施政风格紧密相连。换句话说，管理团队风格特征的异质性是解释不同公司决策行为差异的重要原因。高阶梯队理论(upper echelons theory)认为，公司高管的背景特征尤其是过往生活、职业经历等会形成深刻的烙印，进而对其信念和价值观等产生影响。在管理实践中，这些潜在的心理因素或技术特长便进一步影响着公司管理层的施政风格(Fraser和Francis，2006)[5]。在这一理论框架下，现有文献分别从高管年龄、性别、教育背景、生活经历、职业经历等多个角度出发，实证检验了公司高管背景特征带来的影响。

具体的，例如Zuckerman(1994)[6]研究认为相比于男性高管，公司的女性高管在决策时更为谨慎和保守。Bernile等(2017)[7]考察了CEO早期灾难经历带来的影响，发现具有灾难经历的CEO无论在杠杆率、现金持有还是并购决策等方面都更为激进，然而当所经历或见证的灾难是毁灭性的时候，则表现的比常规情况更为保守。许年行和李哲(2016)[8]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的数据检验了高管贫困地区出生与企业慈善捐赠的关系，发现高管的贫困经历与慈善捐赠水平显著正相关，表现出更多的怜悯之心。Lin等(2011)[9]、权小锋等(2019)[10]研究了高管从军经历对企业创新、并购行为的影响，结果显示具有军事经历的高管规划和执行力更强，激进度也更高。虞义华等(2018)[11]分析了高管发明家技术特长对公司创新行为的影响，发现发明家高管有助于为决策团队贡献更多专业知识，降低公司短视行为。

从上述理论和实证文献可以看出，高管背景特征对公司决策行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新时代，信息技术不断融入企业经营管理的各个环节。在这一背景下，公司决策层成员的信息技术背景是否能更好地促进企业发展？本文尝试从内部控制绩效的视角出发，对这一问题进行回答。

(二)企业内部控制有效性相关研究

21世纪初美国安然、世通等大型公司相继被爆出财务造假丑闻，严重影响了资本市场投资者的信心，引发各界广泛关注。在这一背景下，美国制定实施了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Sarbanes-Oxley)。改进公司治理结构，强化公司内部控制便是该法案的主要关注点之一。因此，萨班斯法案也被视为公司内部控制演进历史上的标志性事件。为了规范中国企业内部控制制度建设，2008年财政部会同证监会、审计署、银监会、保监会等部门发布了《企业内部控制基本规范》，要求上市公司遵照执行。随着内部控制体系的建设，关于内控制度实施有效性的话题逐渐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热点(周守华等，2013)[12]。

总的来看，现有文献主要从宏观文化制度环境和微观企业特征两个方面考察了内部控制有效性的影响因素。程博等(2016)[13]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视角分析发现，儒家文化内在的自律性能通过促进合约履行提升内部控制质量。尹美群等(2015)[14]考察了宏观货币政策对企业内部控制的影响，发现货币政策趋紧时，企业融资较难，其提升内部控制质量发送信号的动机会变得越强。就微观特征方面而言，Krishnan(2005)[15]指出公司审计委员会独立性较强时有助于内部控制职能的发挥。Doyle等(2007)[16]发现公司治理结构越完善，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越高。池国华等(2014)[17]考察了公司董事高管人口统计学特征对内部控制质量的影响，发现高管年龄、任职时间、学历、财务背景等均与公司内控质量显著正相关。

(三)董事信息技术背景与内部控制有效性的关系分析

数字科技、电子通讯技术等的快速发展和进步对企业生产经营活动产生了重要影响。信息科技的深入不仅能强化企业既有治理体系效能，同时也为理想管控模式的构建和重塑提供了机遇(顾奋玲和申慧慧，2019)[18]。内部控制作为公司一项重要的治理机制，其最直接的目标便是实现制衡和牵制，即发现错误或舞弊时立刻预警，并启动相应的反馈机制纠正有偏行为。传统的内部控制主要着重于对事后结果和数据的审查，例如根据已输出的会计数据核查报表编制的可信性，以及对公司违规行为进行倒查追责等，对事前和事中的控制显得不足。然而，事实上事前的控制和纠偏在一定程度上比事后问责的惩戒效应更能提升公司经营的价值(刘志远和刘洁，2001)[19]。在信息技术环境下，通过自动化系统的嵌入，能对各个关键环节和流程进行实时监控。这将能有效弥补内部控制传统意义检查模式存在的不足，使其从事后核查向事前预防、事中控制转变，进而更好地提升内部控制有效性。

值得指出的是，在信息技术融合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诱发了潜在的风险和挑战。在目标不变的前提下，如何设计合理的程序以适应新的技术控制环境便是面临的首要问题。自动化系统环境中，许多由人工实施的环节改用计算机执行，有效地降低了传统意义上同一个人执行两项不相容工作的风险。然而，作为替代的软件在运行过程中的设计编码、具体操作、运行维护和监督却必须要进行分离。此外，信息系统运用过程中的技术漏洞、网络数据安全等也是防范的难点。这些都需要公司决策层在前期进行专业的考量，并且结合具体业务情况才能达到预期目标。因此，从这些方面看技术条件的进步对公司决策层专业素养的要求也更高。

内部控制的实施主体是公司董事高管及其他员工，其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的重视程度和专业素养(程博等，2016)[13]。高阶梯队理论(upper echelons theory)认为，高管背景特征是影响其认知能力和决策取向的重要因素(Hambrick和Mason，1984)[20]。过往的职业经历、特长会形成深刻的烙印，促使高管在相应领域积累专门知识和选择性认知，便于其做出专业的决策(Waller等，1995)[4]。作为一种专业性较强、门槛较高的专门领域认知，董事会成员所具有的信息技术背景特长使其能更好地理解公司信息系统实施的全过程，识别内部控制薄弱点并进行针对性强化；同时，这种背景也有助于其高效地与系统供应商进行沟通，合理对公司业务流程办理的权限分级，强化各模块间的牵制效果，降低系统操作及硬件风险。因此，本文预期公司董事会成员的信息技术背景有助于规范内部控制制度设计和运行，防控由于技术复杂以及专业问题引发的潜在风险，进而提升控制效果。基于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1：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有助于提升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

上文的分析表明，公司董事会成员具有的信息技术专业背景能有效提升内部控制制度的建设和规范运行。事实上，这一效果的实现很有可能依赖于公司数字化、智能化的融合程度。在数字化、智能化运用程度更高的公司中，其业务流程整合、信息共享能力更强，内部控制实时反应的空间更大(Morris 和Laksmana，2010；Dorantes等，2013)[21～22]。换句话说，内部控制是以公司业务流为载体的，业务流信息化程度越高，内部控制与信息技术融合的空间也越大。此时，公司决策层对信息技术的掌握程度对内部控制效能发挥的影响也越明显。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设：

H2：公司数字化转型程度越高时，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内部控制有效性提升越明显。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样本与数据来源

1.上市公司数据

选取2008—2020年中国沪深A股公司作为研究样本。上市公司基础数据主要来源于国泰安(CSMAR)和万德(WIND)数据库，其中包括上市公司财务报表数据、公司股票信息以及企业性质等信息。内部控制相关数据主要来源于迪博内部控制与风险管理数据库(DIB)，同时考虑金融行业的特殊性，剔除行业分类属于金融、保险业的公司以及数据缺失的样本。

2.样本分布

研究样本期间为2008—2020年，共有31487个观测值。表1的Panel A和Panel B分别报告了样本的行业和年度分布情况。可以看出，制造业样本占比较大，上市公司数量也呈现逐年增加的态势，这与中国资本市场发展轨迹保持一致。样本的分布情况与以往文献的结果较为类似。

表1 样本分布

表1(续)

(二)主要变量定义

1.内部控制有效性衡量指标

参考林斌等(2016)[23]、褚剑和方军雄(2018)[24]等文献的做法，采用迪博内部控制指数(LnICindx)衡量内部控制有效性，这一指标较为全面地反映了企业内部控制实现情况和运行有效性。除此之外，还从内部控制制度设计、方法应用以及建立健全情况出发，选取控制活动、信息与沟通等细分指标衡量内部控制的技术与方法的强化。由于控制活动指标中涵盖会计信息系统、风险预警系统等信息技术方法的使用情况，信息与沟通指标突出信息技术系统的应用和反馈，这两个指标可以较好地反映内部控制的技术与方法的强化(林斌等，2016)[23]。就运行效率而言，参考褚剑和方军雄(2018)[24]通过内部控制运行效果——内部控制制度敏感性进行衡量，该指标有效地反映了从内部控制制度本身到内部控制目标实现的传导过程。

2.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

参考Haislip和Richardson(2018)[25]、袁蓉丽等(2021)[26]的研究，按照公司董事会成员是否具有信息化管理、信息技术相关的教育或从业经历来判别公司高管是否具有信息技术背景特长。具体地，信息技术教育背景是指具有电子信息类、计算机类、电子商务类、信息与计算科学、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信息资源管理等专业背景；从业经历是指具有信息技术(IT)、信息管理、信息系统、信息化建设、ERP 建设、软件开发、互联网/网络开发、计算机/电脑、电子工程、系统工程、系统构建、电子商务和电子政务、物联网、云计算等工作经历。手工整理各公司董事会成员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并进行区分，当董事具有以上工作或教育经历则认定为其具有信息技术背景特长。具体指标为：连续变量(RatIT)，具有信息技术背景董事/董事会总人数和虚拟变量(dumIT)，若公司当年至少具有一名信息技术背景董事，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

3.控制变量

根据现有相关文献(Weber和Yang，2020；张国清和马威伟，2020)[27～28]，选取公司规模(Size)、财务杠杆(Lev)、盈利能力(Roa)、营业收入增长率(Growth)、是否四大审计(Big4)、独立董事占比(Indep)、董事会规模(Board)、股权集中度(Top1)、企业年龄(firmage)、两职合一(Dual)、产权性质(Soe)、是否亏损(Loss)等变量作为控制变量，同时还控制了年度(Year)、公司个体(Firm)固定效应。变量选择及具体定义见表2。

表2 变量定义表

(三)模型设定

本文旨在考察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内部控制有效性的影响，具体参考Rice和Weber(2012)[29]、袁蓉丽等(2021)[26]的方法构建如下模型进行检验：

Yi,t=α+β1IT_Expi,t+β2Controlsi,t+Year+Firm+εit

(1)

其中，下标i,t分别表示企业和年份，Yi,t表示i公司t年的内部控制有效性(LnICindx)；IT_Expi,t表示i公司t年的高管信息技术特长变量(RatIT、dumIT)；Controls为控制变量，Year为时间效应，Firm为公司固定效应。为消除极端值的影响，模型中所有的连续变量如Size、Lev等，都按照1%与99%百分位进行缩尾处理。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3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LnICindx表示企业内部控制有效性，其值越大表示内部控制越有效。其样本均值为6.188，中位数为6.505，标准差为1.355，与已有文献的结果较为类似。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RatIT，均值为0.044，表明平均来看，样本公司具有信息技术背景董事占董事会总人数的比重约为4.4%。虚拟变量dumIT，均值为0.239，表明平均23.9%的公司样本中至少有一名具有信息技术背景的董事。从控制变量来看，企业规模的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22.116和21.950，资产负债率的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44.2%和43.6%，总资产收益率的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3.8%和3.7%。从这些结果来看，各变量分布较为均匀，没有明显的偏态。

表3 描述性统计

(二)相关性分析

表4报告了主要变量的皮尔逊(Pearson)相关系数表，从系数结果来看，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RatIT)与内部控制有效性(LnICindx)显著正相关，初步验证了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有助于提升内部控制有效性的结论。

表4 相关性分析

(三)董事信息技术背景与内部控制有效性：基准回归

为了检验本文的研究假设一，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的影响，按照模型(1)进行回归，得到的结果报告如表5。第(1)、(2)列为控制时间和行业固定效应的结果，第(3)、(4)列为进一步控制公司个体固定效应的结果。可以发现，与预期一致，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RatIT)的系数在各列均显著为正，说明公司董事会成员具有信息技术背景特长时更能强化内部控制效能，即假设一得到验证。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如公司规模变量与内部控制有效性显著正相关，表明大企业内部控制效果更好。公司治理变量独立董事占比也与内部控制有效性显著正相关，说明良好的公司治理有助于内部控制效能的发挥，这与已有文献的研究较为类似。总体来看，综合表5的结果，假设一的公司董事信息技术背景能显著提升内部控制有效性得到验证。

表5 董事信息技术背景与内部控制有效性

表5(续)

(四)董事信息技术背景与内部控制有效性：异质性分析

上文分析指出，企业数字化转型程度越高时，公司内部业务流程智能化、自动化程度也越高，因而董事信息技术背景特长发挥作用的空间也越大。所以，假设二预期当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公司数字化转型程度越高，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提升越明显。为了检验这一假设，进一步参考赵宸宇等(2021)[30]、袁淳等(2021)[31]的方法，借助机器学习文本分析手段构建企业层面的数字化转型程度指标，并根据数字化转型指标(Digital)的行业—年度均值，进一步将样本分成数字化转型程度较高和数字化转型程度较低两组，分别进行回归。表6报告了相关结果，可以看出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RatIT)的系数在各列均为正，但仅在数字化转型程度较高的样本公司组显著，这说明数字化转型程度越高时，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内部控制有效性的提升作用表现越明显，也即假设二得到验证。

表6 数字化转型程度的异质性影响

表6(续)

(五)董事信息技术背景与内部控制有效性：机制分析

上文实证结果显示，公司董事信息技术背景确实有助于提升内部控制有效性，并且在数字化转型程度较高的样本中这一效果表现得更为明显。那么，董事信息技术背景特长为何能实现对公司内部控制体系的有效赋能？换句话说，其影响机制是什么？事实上，在数字化信息技术对公司业务流程带来重塑的同时，也为内部控制实时动态嵌入提供了机遇。而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带来的专业特长和理念烙印无疑加速了这一过程的显性表达，这将很有可能促使内部控制实施方法、手段进一步优化，提升内部控制系统的整体运行效率，进而推动内部控制有效性目标的实现。基于此，拟从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强化内部控制的技术与方法、提升内部控制运行效率出发，进行机制分析与检验。

1.强化内部控制的技术与方法

内部控制的实质是通过责权利的划分实现内部牵制和制衡，董事会成员专业背景引致的技术手段融合为内控活动的开展提供了物理条件。从内部控制构成要素来看，控制活动衔接和信息传递沟通是方法与技术要素的主要承接载体。控制活动细分指标中涵盖了风险预警、会计信息系统等技术手段的使用情况，信息与沟通要素则突出强调技术系统的协调畅通与安全性能(林斌等，2016)[23]。因此，为了检验董事信息技术背景通过强化内部控制的技术与方法实现效能提升，进一步考察了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控制活动和信息传递沟通的影响。参考林斌等(2016)[23]、褚剑和方军雄(2018)[24]的做法，将控制活动和信息与沟通指数分别取对数进行回归，得到的结果报告如表7。可以看出，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RatIT)的系数在各列均显著为正，说明董事信息背景专长有助于强化内部控制技术与方法，提升控制活动衔接和信息协调沟通的表现。事实上，这也与上文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正向促进效应在数字化程度较高企业中更为明显的结果相吻合，进一步证实了董事信息技术背景通过促进技术手段的强化来实现内部控制效能的提升。

表7 强化内部控制技术与方法应用的机制检验

表7(续)

2.提升内部控制运行效率

在信息技术融入控制活动的物理基础上，推动内部控制自身运行效率的提升也是强化内部控制有效性的重要路径。为了更直观地考察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内部控制运行效率的影响，进一步参考褚剑和方军雄(2018)[24]的做法，利用内部控制有效性(LnICindx)与内部控制制度(LnIC)敏感性衡量内部控制的运行效率。其中，内部控制制度采用内部控制信息披露指数衡量。相关检验结果报告如表8。可以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与内部控制制度变量交互项(LnIC×RatIT)的系数在各列均显著为正，说明董事信息技术背景能有效促进内部控制制度规范性向实际效果转化，也即有助于提升内部控制自身运行效率。综合上述表7和表8的结果，进一步验证了董事信息技术背景通过强化内部控制实施方法、手段的优化，提升内部控制系统的整体运行效率，进而推动内部控制有效性目标的实现。

表8 提升内部控制运行效率的机制检验

表8(续)

(六)董事信息技术背景与内部控制有效性：进一步分析

1.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内部控制有效性与财务报告质量

上文的研究结果显示，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显著提升了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事实上，内部控制的重要目标之一便是保障财务报告的真实可靠。基于此，进一步将其拓展到公司财务报告质量，以更全面地观察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对公司行为的影响。参考文献通常做法，使用公司盈余管理程度指标度量财务报告质量。具体地，分别计算基本Jones模型(Jones，1991)[32]、修正Jones模型(Dechow等，1995)[33]、现金流量DD模型(Dechow 和 Dichev，2002)[34]以及非线性Jones模型(Ball和Shivakumar，2006)[35]视角下的操纵性应计指标，这些指标值越大，代表财务报告质量越低。

基于上述指标进行检验的结果报告如表9。可以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RatIT)的系数在各列基本显著为负，说明董事的信息技术背景特长有助于降低操纵性应计指标，提升公司财务报告质量，进一步从侧面印证了上述关于内部控制有效性提升的结论。

2.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内部控制有效性与企业违规概率

促使企业及其高管遵循相关法律法规，也是公司内部控制机制设计的重要使命。本部分进一步考察公司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强化内部控制执行效果对企业违规概率降低的影响。参考江新峰等(2020)[36]的做法，分别从企业违规频率(每年违规次数，记作VIO_N)和虚拟变量(当年是否违规，记作IFVIO)两个维度来刻画企业违规情况。表10报告了相关结果，第(1)、(2)列为控制时间和行业固定效应的结果，第(3)、(4)列为进一步控制公司个体固定效应的结果。同样可以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指标(RatIT)的系数在各列均基本显著为负，说明董事的信息技术背景特长有助于降低公司违规概率，提升经营过程中相关法律法规的遵循度。

表10 降低企业违规概率的经济效果检验

五、稳健性检验

为了使研究结果更加可靠，进行如下稳健性检验。

(一)董事信息技术背景虚拟变量替代测量

基于稳健性的考虑，使用虚拟变量dumIT度量公司董事信息技术背景，若公司当年至少具有一名信息技术背景董事，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利用虚拟变量作为解释变量得到的回归结果报告如表11第(1)、(2)列。可以发现，dumIT的系数在各列仍显著为正，进一步说明研究结论是稳健的。

(二)高管信息技术背景指标替代测量

前文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公司决策层董事会成员的背景特征，基于稳健性考虑，尝试将其拓展到公司所有高管成员(董事、监事、高管)。因而，进一步整理并计算公司所有高管成员中具有信息技术背景特征人员的占比，记作RatITmg。以此作为解释变量重新进行回归，得到的结果报告如表11第(3)、(4)列。可以发现，与前文的基本结果保持一致，高管信息技术背景变量(RatITmg)的系数在各列仍显著为正，说明在考虑高管信息技术背景特征指标的不同度量方式后，结论保持稳健。

表11 稳健性检验：信息技术背景替代测量

表11(续)

(三)内生性问题考虑

事实上，本文的研究也有可能受到内生性问题等的干扰。例如，公司内部控制情况较好或者公司重视内部控制建设时，也更有可能吸收具有信息技术特长的人员进入董事会，存在潜在的反向因果问题。基于此，为了缓解由于内生性问题带来的影响，进一步做了工具变量回归。具体地，分别选择公司所在地区的信息化程度(地区使用互联网的人数/该地区人口总数)和董事信息技术背景的年度-行业均值作为工具变量。表12报告了工具变量回归的结果，第(1)、(2)列为控制时间和行业固定效应的结果，第(3)、(4)列为进一步加入公司个体固定效应的结果。可以发现，工具变量与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变量显著正相关，第二阶段回归中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变量(RatIT)系数仍显著为正，表明在考虑内生性问题使用工具变量回归后，结论依然保持稳健。

表12 工具变量回归

表12(续)

(四)剔除电子信息科技等特殊行业

一般情况下，诸如电子信息科技类企业可能自身创始团队天然具有相关信息技术背景。与其他行业相比，该类企业具有信息技术背景董事的占比可能更高，然而这些更多是源于技术开发的需要，而非信息化管理(袁蓉丽等，2021)[26]。为了排除此类行业的特殊性对研究结果的干扰，也进一步将其进行剔除，重新回归进行稳健性测试，得到的结果报告如表13的第(1)、(2)列。可以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变量(RatIT)的系数与前述基础回归结果类似，各列均显著为正，进一步说明本文的结论并非由部分行业的特殊性所导致。

(五)PSM匹配样本估计

此外，聘任具有信息技术背景的人员担任公司董事也可能存在一定选择性。换句话说，具有信息技术背景董事的公司与其他公司自身可能存在系统性差异，而这一情况也会对本文的估计结果带来干扰。为了缓解这一担忧，进一步按照公司董事会成员是否具有信息技术背景进行了匹配样本筛选和估计，即在同行业中选取资产规模、负债率以及总资产收益率最接近的控制组样本(无信息技术背景董事公司)进行配对。匹配样本的估计结果报告如表13的第(3)、(4)列。可以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变量(RatIT)的系数值在各列仍显著为正，进一步说明研究结论是稳健的。

表13 其他稳健性检验

表13(续)

六、研究结论及启示

(一)研究结论

随着大数据、区块链和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的快速发展，数字化智能化已逐步融入经济社会发展各领域全过程。在这一发展趋势下，以2008—2020年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系统研究了董事会成员信息技术背景对公司内部控制有效性的影响。研究结果显示，董事信息技术背景显著提升了内部控制的有效性，并且这一促进效应在数字化转型程度较高的公司样本中表现得更为明显。进一步从内部控制要素运行与董事专业特征视角出发进行的机制分析发现，董事信息技术背景通过强化内部控制方法和技术、提升内部控制系统的整体运行效率，进而推动内部控制有效性目标的实现。最后的经济效果检验结果表明，董事信息技术背景通过改善内部控制建设，提升了财务报告质量，降低了公司违规的概率。

(二)理论启示与政策建议

第一，从理论上看，本文的研究丰富了数字经济发展与公司治理相关文献，拓展了高阶梯队理论研究视角，为后续关于董事信息技术特征经济后果以及企业内部控制有效性影响因素的文献提供了有益的参考。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之新冠肺炎疫情的交织影响，中国数字经济蓬勃发展，并不断向微观领域的纵深拓展，企业生产经营全过程自动化程度明显提升。因此，当前应大力推动数字技术发展与实体经济耦合相关研究，加快构建与数字化发展模式相适应的公司治理理论并用于指导实践，更好地助力经济高质量发展转型。

第二，在利用信息技术快速发展带来便利和优势的同时，应高度重视公司可能面临的风险挑战。随着高科技的迅猛发展，信息技术已融入企业生产、经营和管理的各个方面，对传统工业模式的内部控制设计与执行提出了新的挑战。信息技术的深度应用很可能会带来潜在数据安全与保护、技术漏洞与硬件缺陷以及业务连续性和网络安全风险，并且这些问题都具有复杂、广泛、多变的特点，处理不当还可能会滋生系统性风险，对公司经营产生不可逆的巨大伤害。因此，在新的经营模式下公司应牢固树立信息安全管理理念，重视内部控制系统方法和手段的革新与管理，推动全面风险管理文化建设。

第三，企业应切实加强人才队伍结构建设，大力培育和引进技术型管理人才。信息化时代公司业务流程和经营模式正在经历深刻变革，技术专业壁垒对管理层的能力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本文以内部控制有效性为切入点证实了信息技术背景的管理人才透过方法技术强化和内部控制系统运行效率提升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在信息化快速演进的时代背景下，公司应高度重视信息技术型专业人才的培育，以更好迎接数字化转型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助力企业治理效能全面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