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新的网络评论语体：弹幕语体

赵 雪

（中国传媒大学 人文学院）

一、引言

弹幕是人们在网上观看视频时，为交流观看时的感受而发送在屏幕上的字幕。因其像子弹般弹射于屏幕之上，故称为弹幕。弹幕既是对视频内容的补充，又能够满足人们观看视频时交流的需要，因而近年来迅速走红。

虽然弹幕和传统字幕一样，都是“单独出现于影片上或与画面叠印的文字”（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电影》编辑委员会，1991：515），但是二者同中有异，不同之处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从内容来看，传统字幕的内容包括与音频同步的对白、解说以及人物、地点、时间的介绍、演职员表等；而弹幕的内容大多是视频观看者发表的评论。其次，从构成来看，传统字幕是影视剧、戏剧的有机组成部分，如果去掉了字幕，影视剧、戏剧就不完整；而弹幕则不然，去掉弹幕后的视频依然是完整的。在网上观看视频时，我们有时觉得弹幕不胜其烦而将其关掉，就是因为关掉弹幕并不影响视频的观看效果。再次，从制作者来看，字幕出自影视剧、戏剧制作者之手；弹幕则出自视频观看者之手。最后，从制作时间来看，字幕是在影视剧、戏剧作品播出之前完成的；而弹幕则是在视频播出时或播出后陆续发送的。

随着弹幕的走红，弹幕语言也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如付阳春（2015）对弹幕语言的分析，肖潇（2016）对弹幕语用特征的探讨，李冰芸（2018）对弹幕语言中不礼貌现象的研究等。还有学者从语体的角度对弹幕进行了分析，如苏婷婷（2021）认为，电视剧弹幕语体属于网络群言语体，具有语相灵活多变、语言偏口语化的特点。总体来看，目前对弹幕语体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弹幕语体研究还有较大的空间。

弹幕语体的研究可以拓宽现代汉语语体研究的范围，丰富、深化现代汉语语体风格学理论，同时对弹幕语言实践也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本研究通过与日常随意会话、视频话语的对比，对弹幕语体的性质、特征展开讨论。

二、弹幕语体的性质

弹幕语体是全民语言为适应人们在弹幕语境下的交际需要而形成的功能变体，是由网络技术催生出的一种新的网络评论语体。

1 弹幕语体是全民语言为适应人们在弹幕语境下的交际需要而形成的功能变体

对于语体的定义见仁见智。刘世生（2006）曾介绍过国外学者关于语体的21种定义，张弓（1963）、王德春（1989）、程雨民（1989）、袁晖和李熙宗（2005）、刘大为（2013）、丁金国（2014）、冯胜利（2010）等学者也从不同的角度对语体进行了界定。参考各家定义，我们将弹幕语体定义为全民语言为适应人们在弹幕语境下的交际需要而形成的功能变体。

弹幕语体是弹幕语境类型化的结果。弹幕语境是弹幕语言的使用环境，包括文化语境、情景语境和上下文语境。其中，情景语境在弹幕语体的形成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弹幕的情景语境包括参与者、媒介、生成环境、场景、交际目的以及话题等要素。参与者指通过弹幕进行交际的人，他们之间基本上是平等的关系。弹幕以数字化网络为媒介。弹幕具有动态性，参与者在弹幕播出后仍可以继续撰写弹幕。也就是说，弹幕既可以即时生成也可以延时生成，有些弹幕还可以留存、回放。参与者在公开、虚拟的网络世界中交流。交际目的是发表评论。弹幕的话题围绕着视频而展开。

虽然弹幕的话题是由视频提供的，但是弹幕与视频在语体上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弹幕与视频的关系，类似于影评与电影、剧评与戏剧的关系。尽管电影、戏剧是影评、剧评评论的对象，然而电影、戏剧属于艺术语体，影评、剧评属于评论语体。只有当视频也是评论语体时，弹幕与视频在语体上才是一致的。

无论依附于什么视频，弹幕在语篇①结构、语言、风格以及功能上都自成一体。弹幕以对话构建语篇，尽管它采用了书面化的传播方式，但是却没有书面语体常见的语篇结构——标题、开头、主体、结尾。弹幕中的语气词、叹词、感叹句、非主谓句使用频率较高；多用字母词、网络流行语。弹幕具有俚俗、谐谑的风格。弹幕的功能主要是评论。

2 弹幕语体是由网络技术催生出的一种新的网络评论语体

那么，弹幕究竟是一种什么语体呢？它在语体系统中处于什么位置？它的上位语体是什么？又有哪些下位语体呢？

我们可以从功能的角度将弹幕语体归入评论语体（祝克懿，2007：111）。在评论语体内部，我们还可以用媒介为标准划分出广播评论语体、电视评论语体、网络评论语体等。在网络评论语体内部，我们可以继续划分出弹幕语体、用户评论语体等。因为弹幕依附于视频，所以我们可以根据视频的类型，将弹幕语体分为新闻视频弹幕语体、科学视频弹幕语体、艺术视频弹幕语体等。图示如下：

图1 评论语体类型图

也就是说，弹幕语体的上位语体是网络评论语体，下位语体有新闻视频弹幕语体、科学视频弹幕语体、艺术视频弹幕语体等等。

三、弹幕语体的特征

弹幕语体具有会话性、评论性、单模态化的特征。

1 会话性

与其他借助数字化互联网技术的新媒体一样，弹幕具有交互性的特征。数字化网络技术打破了时空的局限，带给了用户新的体验，使得弹幕参与者的传受身份不断转换。弹幕的交互性决定了弹幕语体具有会话性的特征。

弹幕语体的会话性表现为弹幕以会话构建语篇，话轮是语篇的基本单位。我们以bilibili视频网站（下文简称B站）的视频“【科普】熬夜如何改变你的脸？”的弹幕及某高校学生宿舍对话为例，对弹幕语篇结构与日常随意会话结构进行对比，详见下表。

表1左栏的弹幕由8个话轮组成。T1和T2构成话对，T2是对T1的回应。T3，T4，T5和T6组成话对，T6是对T3，T4，T5的回应。T6甚至用“前面的”来呼告，提醒T3，T4，T5的发话者。表1右栏是日常随意会话，由7个话轮组成，在这7个话轮中有3个问答相邻对。弹幕中既有一对一的对话，如T2对T1，又有一对多的对话，如T6对T3，T4，T5。

表1 弹幕与日常随意会话话轮分布对比表

2 评论性

弹幕的交际目的决定了弹幕语体具有评论性的特征。评论的倾向性可以通过情感词来体现，因此，我们以B站的时政视频“【懂点儿啥】我一进门，就看到缅甸军方在打政府”为例，对视频与弹幕中的情感词进行对比，详见下表。

表2显示，弹幕中情感词的使用频率高于视频，表明弹幕语体的情感倾向性更强，弹幕语体的评论性也更强。

表2 弹幕与视频情感词使用频率对比表

3 单模态化

顾曰国（2007）认为，模态是人类通过感官（如视觉、听觉等）与外部环境（如人、机器、物件、动物等）之间的互动方式。那么，单模态就是通过单一感官（视觉或听觉等）与外部环境互动的方式，它是与多模态相对的一个概念。

许多媒体都具有多模态的特征，例如电视就是以视听双通道来传播的，很多新媒体亦如是。然而，弹幕语体具有单模态化的特征，它仅以视觉模态进行传播，这与弹幕的生成及接收方式有关。人们是以键盘输入的方式生成弹幕，以屏幕阅读的方式接收弹幕的。

单模态化决定了弹幕语体以文字、表情包等视觉符号为载体。例如：

（1）怎么会说 又！（◎_◎;）（表示震惊、疑惑）（B站视频“【懂点儿啥】我一进门，就看到缅甸军方在打政府”）

弹幕以文字、表情包等视觉符号为载体，因此避免了日常随意会话中重叠话轮听不清的问题。语音符号只能在时间的线条上延展，而视觉符号则可以在多维空间中呈现。因此，弹幕中的重叠话轮并不影响人们的接收。例如：

（3）[0:00:16]越来越短

[0:00:16]这也太短了

[0:00:16]经典皮肤

[0:00:16]经典皮肤上线（B站视频“【懂点儿啥】我一进门，就看到缅甸军方在打政府”）

尽管例（3）中的四个话轮重叠在[0:00:16]上，但是我们读起来一目了然。弹幕中的重叠话轮要比日常会话清晰多了。试想一下，如果上例中的四个人同时发声，我们可能什么也听不清。

四、结语

本研究在语料库的基础上，采用对比分析的方法，对弹幕语体的性质、特征进行了探讨。弹幕语体是全民语言为适应人们在弹幕语境下的交际需要而形成的功能变体，是由网络技术催生出的一种新的网络评论语体。弹幕语体是弹幕语境类型化的结果。弹幕语体具有会话性、评论性、单模态化的特征。

致谢：本文语料均由中国传媒大学 2021级语言学及应用学专业硕士生杨婧桐提供，谨致谢忱。

注释：

① 我们在这里不区分语篇和话语。

② 情感类别的划分主要依据大连理工大学信息检索实验室开发的中文情感词汇本体库。

③ 弹幕情感占比=情感弹幕小句数量/弹幕小句总数量，小句指最小的具有独立性和表述性的语法单位。

④ 同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