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头上遇见老乡

无锡，老辈人叫“浮雪”，好听，记得住。

外地人到无锡，钱锺书故居总是要去的。无锡钱氏，有人说是吴越王钱镠的后代，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先生有对联说“文采传希白，雄风劲射潮”，希白即钱易，宋朝大才子，《南部新书》的作者，吴越王三代。不过钱易十岁时，吴越归了宋朝。

但是此行同伴、我的高中同学范红杰说：五代十国时期，无锡属南唐李氏，不属吴越钱氏，江南錢氏，都说出自吴越王，家谱未必可信。

《宋史》里有一位钱安道，无锡人，被苏东坡称为“铁肝御史”，看他的履历，好像跟吴越王室攀不上关系。钱锺书先生的祖上，不知道是钱安道，还是吴越王？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钱锺书是永远的钱锺书。

无锡多天才，尤其在读书方面。杜镐，宋朝无锡人，《宋史》说他“博闻强记，凡所检阅，必戒书吏云：‘某事，某书在某卷、几行。’覆之，一无差误”。“年逾五十，犹日治经史数十卷。”杜镐，是一千年前的钱锺书;钱锺书，是一千年后的杜镐。

想起中学时读《围城》，读《谈艺录》，喜欢，崇拜。到了钱锺书故居，奇迹来了，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居然不崇拜他了。我想，真正的风景，是能让人没有压迫感，不会觉得自己渺小。所以《老子》说“天大地大”，更厉害的是后面一句：人亦大。

钱锺书先生家南面一百米，就是无锡县学。钱锺书小时候，上学很近，不用接送。

无锡县学，亦称儒学、庙学，是古代无锡唯一的官立学校。从北宋开始，在这里读过书的就有顾宪成、高攀龙等许多东林党领袖。许倬云先生的文章说：“无锡学风，自东林以来，即重实学，不尚文采。”

我们进来的时候，堂内寂静，只觉得气场在盘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似乎可以沾点文气。

县学里的碑刻真多，从宋朝到民国的历代碑刻都有，限于游览时间有限，只匆匆扫一眼，便觉底蕴深厚，荡气回肠。范红杰说：从小生活在这里，哪怕研究一下地方史，也会成为国学大师。难怪钱穆，难怪钱锺书，这种地方，学问好是应该的，没学问才奇怪。

其中，《锡山儒学先贤祠记碑》记录的都是无锡历代老师的名字。在纸上看了很多乡贤碑，麻木了，第一次看到实物，不免激动。范红杰说：找找看，有没有我们的老乡桐乡人？

细细寻找，真的发现一位——朱鲁卿，历代桐乡县志都没有记载，只有《弘治嘉兴府志》里有他的名字。

遇见老乡，尽管是在碑上，依然开心。回头再看那块碑，石头上有了一丝暖意。

郁震宏：中国美术学院“视觉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曾任中华书局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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