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远抗战中的舆论场分析
2022-05-13刘春子
刘春子
摘 要:1936年的绥远抗战是一场举国参与的壮举,国家与民族的生存危机将政治立场歧异、阶层隔阂森严的各党派、各阶层聚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国族”“国家”作为个体生命安全与自由、尊严的依靠乃至象征,以最高的效率最大范围内将人力、物力组织利用起来。各族人民在侵略战争中蒙受了巨大损失,为民族解放事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同时,清代以来的藩属体系所导致的中央与边疆的疏离也由此得以消弭,各族人民在抗击侵略、追求解放的伟大事业中真正成了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内地与边疆的隔阂也逐步消除,各阶层之间也进一步加深了认同与理解。
关键词:绥远抗战;舆论;边疆;中华民族
中图分类号:K2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2)04-0024-06
摘 要:1936年的绥远抗战是一场举国参与的壮举,国家与民族的生存危机将政治立场歧异、阶层隔阂森严的各党派、各阶层聚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国族”“国家”作为个体生命安全与自由、尊严的依靠乃至象征,以最高的效率最大范围内将人力、物力组织利用起来。各族人民在侵略战争中蒙受了巨大损失,为民族解放事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同时,清代以来的藩属体系所导致的中央与边疆的疏离也由此得以消弭,各族人民在抗击侵略、追求解放的伟大事业中真正成了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内地与边疆的隔阂也逐步消除,各阶层之间也进一步加深了认同与理解。
关键词:绥远抗战;舆论;边疆;中华民族
中图分类号:K2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2)04-0024-06
绥远抗战从1936年11月15日开始,到12月19日结束。整个战役又分为红格尔图战斗、百灵庙战斗和锡拉木楞庙战斗,其中尤以百灵庙战斗影响最大。绥远抗战沉重打击了日、伪军的嚣张气焰,粉碎了日本帝国主义侵吞绥远地区的阴谋,同时也激发了全中国人民空前的抗战热情。
场域理论由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在《论知识分子场及其创造性规划》中提出,意指在某一个网络中,处于各位置之间的主体在利益格局中的处境及支配、屈从或同源关系。特定群体的社会行为和社会结构决定舆论场思想共鸣的环境,故而在面临重大社会事件时制造出强大的意识爆破力。本文拟以场域理论为观察视角,探究绥远抗战时期共产党与国民党、中央与地方、百灵庙蒙政会与绥远省政府、内地与边疆之间的媒体传播与互动,以及中国与日本、苏联等外部势力之间的宣传战博弈,分析绥远抗战中各族在反侵略斗争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一步强化的过程,探讨抗战时期中华民族爱国精神蓬勃壮大的原因及影响。
一、战前中共与绥远当局的互动
随着日本侵略中国步伐不断加快,在全国人民救亡图存热潮的推动之下,中国共产党开始调整政策,逐步将工作重心转移到抗日卫国上来。瓦窑堡会议确定了建立统一战线共同抗日的方针后,中国共产党在宣传工作方面有了新的突破。早在百灵庙暴动之前,共产党人乌兰夫、奎壁、朱实夫、李森、孟纯等人在百灵庙“蒙政会”保安队中散发《八一宣言》,揭露日寇侵略中国的累累罪行,宣传一致对外、团结抗日主张,并于1936年2月21日晚发动起义,打响了草原抗日第一枪,粉碎了日本侵略者的西进渗透计划,将内蒙古纳入全国抗战的视野中。
1936年8月16日,中共中央机关报《红色中华》刊文指出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内蒙古的行动,正是“防共”协定的实际内容之一,保卫内蒙古的意义非同小可,呼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苏维埃政府愿意做出表率,与各族、各方抗日力量联合对敌。“日本帝国主义的野心,在中国当局一味屈服不加抵抗的情况下,更加大逞雄心,他绝不以占领华北为满足。日本强盗的侵略,不到占领整个中国,是绝不会罢休的。在这紧急的情况之下,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内蒙古,‘保卫西北’‘保卫华北’‘保卫中国’,就成为中国人民救亡图存的最急切的要求。在目前,保卫内蒙古实为保卫西北、保卫华北与保卫中国的关键。中华苏维埃政府与人民红军,始终是站在中国民族的利益上,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并且愿与一切愿意抗日的武装部队与政府联合,在全国或首先在某一地区成立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来反对日本侵占内蒙古,来进行神圣的抗日战争!苏维埃政府愿与蒙古民族建立最亲密的联合,愿以一切力量帮助内蒙古人民来反对灭亡内蒙的日本强盗与出卖蒙古民族的汉蒙奸贼。苏维埃政府為着实际的反对日本占领内蒙古吞并中国,所以紧急的主张实现西北抗日的大联合。在日本进攻的紧急情况之下,我们西北的形势是更加紧张了。苏维埃政府与迅速会合的人民红军一、二、四方面军,将动员最大力量联合一切抗日友军和蒙回民族,来实现西北抗日的大局面,来推动全中国的神圣的抗日民族革命战线。”在华北和绥远危机之际,中国共产党积极支持傅作义领导绥远抗日,1936年8月,派南汉宸到归绥,将毛泽东的亲笔信交给傅作义。信中指出:“保卫绥远,保卫西北,保卫华北,先生之责,亦红军及全国人民之责也!”“先生如能毅然抗战,弟等决为后援。”10月25日,又派彭雪枫带毛泽东的另一封信去见傅作义,鼓励绥远抗战。傅作义大为感动,对中共坚持团结抗日的诚意极为欣赏。在与中共进一步接触后,更加确定绥远解决了后顾之忧,获得了稳定的战略支撑。绥远省军政集团取得红格尔图战役、百灵庙大捷等胜利,与中共的坚决支持密不可分。
二、百灵庙蒙政会与绥远省政府的舆论攻防
1934年4月23日,蒙古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在百灵庙正式成立。参加成立典礼的有云王、德王、白云梯、克兴额、伊德钦、荣祥、尼玛鄂特索尔、卓特巴札普等12名正式委员和各盟旗代表300余人。由于蒙政会与绥远、察哈尔两省之间在管辖权限和区域划分等方面没有明确的规定,省县与盟旗在同一区域内并存的局面依然如故。在这种情况下,蒙政会与绥察两省政府发生尖锐的对立,尤其在征收鸦片过境税和西公旗扎萨克承袭问题上,蒙政会与绥远省政府之间的矛盾逐步激化。正如卡尔逊所观察到的:“日本人抓住蒙古王爷和汉族政府之间的某些矛盾,离间他们的关系,主要是汉族移民占据了水草丰盛的蒙古人放牧的土地。许多蒙古王爷容易被收买,进而投靠了日本人,其中最主要的是德王。”
1936年11月5日,德穆楚克栋鲁普、卓特巴普发出由吴鹤龄起草的“印”电:“自从在蒙古境内设置省、县以来,蒙旗之权力日益衰微,蒙民之生计日陷贫穷。为了挽救蒙古于危亡,乃于前年要求自治……而独贵省始终猜忌,另眼相加,屡次企图破坏自治……蒙古愈退让,贵省愈压迫,迫使蒙古已退无可退之地,蒙古民众均希诉诸武力,争取最后生存。”以此来保护蒙旗利益、维持蒙民生计为借口,就税收分配、西公旗事件、蒙政会保安队反正、绥远另立绥境蒙政会等事项提出无理要求。绥远省政府主席傅作义当即在“庚”电中逐项一一予以驳斥,尤其指出:“乌伊官民既畏丧失国土,贻蒙古之害,又不愿与地域不同者共此多事岁月。中央顺俯多数蒙人之情,始行分治,目下旗众相安,边防无恙,与察蒙相较,自有真正得失”,以此隐晦地指出,德穆楚克栋鲁普等人在日军扶持下危害蒙古民众利益、破坏边疆安定的恶果,并劝其悬崖勒马,以免得不偿失。然而此时的舆论攻防已然无法阻止战争爆发,秉承日军侵略中国西北的军事意志的蒙汉伪军,悍然发动了进攻。
三、绥远抗战时期日本与苏联的舆论倾向
日本举国上下极为重视对中国的刺探与渗透,尤其在宣传方面,更是不遗余力。“九·一八”事变后,在日本人中岛真雄创办的《盛京时报》报道中,有意篡改事变发生时间,转移战争责任,将日军主动发起的侵略行为美化为自卫作战行动。《泰东日报》以《中日不幸事件勃发 沈阳全入日军掌控》(1931年9月20日)为题的报道则模糊侵略战争性质,轻描淡写地称为日军遵照“天意”展开军事行动。1931年9月25日,日军军机在哈尔滨散发俄文传单,宣称日军“对于满洲居民,并无任何军事行动”,试图混淆事实,模糊外界视线。与此同时,日军占据东北各大城市后,满铁下属新闻情报机构“日中文化协会”即着手管制中国本土报馆,警告“各报今后不许发表反日言论和东北实况,否则将予以取缔。”嗣后相继捣毁《东北民众报》报社,《东三省民报》《新民晚报》被封禁,《东三省公报》《东北日报》则纯转载日本通讯社消息,丧失了新闻独立性。
当绥东形势日渐紧张时,日本关东军以维持治安、防止赤化为借口,威胁直接发动侵略战争。“日本关东军对于以德王为中心崛起之内蒙军之行动,日、满两国极表同情,甚为关心,希其从速成功。然今次之战乱,如万一影响与满洲国接壤地方时,累及治安,或中国全土有陷于赤化事态时,日本关东军当采取适当之处理。”
日本《朝日新闻》(18167号)则在时事评论中包藏祸心,企图继续推行其蚕食渗透的侵略方针。“绥远东部的内蒙政务委员会与绥远省政府当局之间久在暗云低迷中对峙着,蒙军俄然以步骑二千,飞机八架,山野炮十数门进击陶林,与中国军队开始了激战。中国方面对绥东问题神经极度紧张,似乎中国北部边疆即将遭盟军铁骑的蹂躏,自战事发生后,中国全方面狂热援助前线战士,各地均在募集物资,将绥远主席傅作义捧成国民英雄,如同当年的马占山一般……华北问题的一难题,就是内蒙问题,此为识者所共知。蒙古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与绥远省政府之关系,早晚不免破裂的……自治会的本质原是和绥远省政府互不相容的。今年一月中央政府另行创立绥远省境内蒙古各旗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藉之以破坏自治会。结果使绥蒙空气更加险恶,因而德王在内蒙的运动与绥省当局必然发生冲突……绥东问题不用说是内蒙与中国的全面抗争的表现。不过吾人对此特须重视者,盖因在华北与‘满洲国’有重大利害关系的日本,和绥东问题自有密接不可分的关系。倘内蒙战事扩大,不能说不直接将‘满洲国’卷入漩涡。即使无此种危机,然绥事发生后,中日交涉搁浅,前途阴云笼罩,岂非事实?自张外长与川越大使第七次会见以来,虽已达到最后解决之一步,而直至今日尚在迁延不决中,且中国态度反而硬化,不特不听从华北与防共两主张,且对于已经意见一致之诸问题,亦不拟作成具体案。此盖绥东问题有以致之。非特此也,中国似将借题发挥,抗日情绪尖锐强化值形势又将出现,吾人深觉遗憾。一方面痛感有重行全面调整中日关系之必要,他方面觉得地方问题就当地解决实属贤明办法。”日方为行侵略渗透之实,故意混淆是非,把德王等分裂势力伪饰成内蒙代表,将内蒙与内地彻底割裂对立;且颠倒因果,将绥远抗战视为中日关系恶化的诱因,以进一步扩大侵略战争相威胁,试图以认知战达到军事行动无法实现的目的。日本舆论暗讽傅作义未必坚持抗战到底,明言冲突根源在于“中央政府破坏蒙古自治”,强硬要求华北特殊化与共同“防共”,都不出其全面侵略中国的总体战略,而大言相欺,无非是以谎言代枪炮。
同样,苏联对于绥远抗战的评价则集中于地缘政治层面:“察哈尔和绥远边境的战争实是日本帝国主义进攻中国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日本的进攻开始于五年以前的满洲,随着满洲而来的是顺次的侵占热河,侵占现在的所谓非武装区。从这个区域南边直至长城为止,包含着不少的河北地带和几乎全部的察哈尔。现在轮到绥远了,侵占绥远的战争由日满军和日蒙军进行,这就是说这些军队是由日本人募集、日本人供给武器而由日本的大小军官率领和指挥的这些军队,得着正规的日本飞机和坦克车的帮助,根据有些消息,并且还得着化学部队的帮助。这样看来绥远的战争并不是什么地方将官进攻的结果,而是日本帝国主义有组织的军事企图是十分明白的了。日本进攻绥远的最近目的是非常清楚的,绥远这是内蒙三省之中还归南京政府统治的最后一省。綏远的占领可以使深入中国西北去的平绥铁路完全归其统治。伦敦泰晤士报在北平的通信员历数着平绥路上的各要点,如平地泉、归绥和终点包头,认为这些地点要是被日本占领以后,将更有重大的意义。因为这条路如果归入了日本的掌握,也就是日本实现包围外蒙古共和国的计划将大告成功,并且更可循着驿道向西往宁夏和甘肃推进,甚至直达新疆。同时绥远的占领对于山西省的命运也成了严重的问题。”苏联分析了绥远抗战的背景,准确判断出绥远抗战的性质是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侵略中国的扩大化,认为日军一旦取得军事胜利,将威胁到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国防安全,同时对苏联远东地区的利益也将构成威胁。由此可知,苏联对于中国抗战的态度,终究是出于其国家利益的考量。
四、战时内地与边疆的舆论互动
绥远抗战胜利的消息传到中国各地,“四万万人闻之,神为之旺,气为之壮”,各地“自动组织各种救国团体与武装力量,如救国会、后援会、义勇军、宣传队、救护队、慰劳队、募捐队等,努力扩大救亡阵线,加强抗日力量。”西安、上海、北平等大中城市的广大群众、各阶层人士及一些海外侨胞自发参加了“捐万件皮衣”“以一日所得援绥”等运动,纷纷要求将绥战扩大为全国性的抗战。上海日商纱厂的4.5万名工人为抗议日本侵绥举行罢工。有人认为“这是‘五卅’以来,对日本帝国主义最大的一次打击。”日本当局也承认,“绥战使抗日气氛一度上升。”1936年11月23日天津《大公报》专门配发了著名记者范长江的杰作《绥东战役中五个民族英雄》,表彰了骑兵师长彭毓斌,旅长董其武,团长张培勋,团长苏开元、副团长张著等人。绥远当地的文艺工作者武达平、章也频、马映光等在报端发表了大量歌颂抗日将士、揭露侵略者罪行的文章。绥远抗战一经新闻报道,便迅速形成强大的社会舆论,引起社会各阶层的强烈反响,极大地激发了人民的爱国热情。
北平市组织了北平市民战地服务团、清华大学绥远抗战前线服务团、北京大学抗战后援会等,朱自清教授亲自参加了服务团。此外,西安、太原、两广、天津、武汉等地,也有大批慰问团赶到前线。仅1936年11月16日到1937年1月上旬间,就先后有43个团体赴绥远慰问。上海以黄炎培为首组成慰问总会,携带上海人民捐款十万元赴绥,在战地医院探望伤兵,并写下激动人心的宣言:“我们常念国家是整个的。譬如人身一部分流血受创,全身血轮是要来救护的。国家也是如此。我中华民国受敌人欺侮,一部分国土已被人侵占,现在还在一步一步扩大。吾中国同胞,再不一致奋起,从万死之中杀出一条生路,更待何时?这是我中华全国国民公共的责任。”这篇宣言表达出了全国人民共同的心声,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中国是一个整体,中华民族也是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在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如果不能抛开党派、民族、地域、性别的成见,如果不能紧密团结,抗战的胜利终究只是泡影。
1937年1月,“上海妇孺抗日慰问团”从上海出发时有电影演员陈波儿、崔嵬、女作家吴似鸿、熊玉兰、教师沈淑以及陶行知组织的儿童团团员三人,到北平时已扩大为一百多人的队伍,规模庞大的慰问团又立刻赶赴前线慰问伤兵。慰问团的儿童团员们在演讲中激昂陈辞:“日本帝国主义者杀死了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们儿童团也要和伯伯、叔叔一起杀敌报仇!”演讲后,又演出了抗日短剧《张家店》,是慰问团以百灵庙将士浴血杀敌为题材的自编戏剧,歌颂了前线忠勇将士在冰天雪地中为卫国卫土而壮烈捐躯的英勇精神,接着又演出了抗日名剧《放下你的鞭子》,陈波儿演女孩,崔嵬演老父,大家演群众。陈波儿边演边唱,阵阵悲壮的歌声此起彼伏,汇成了抗日的交响乐。慰问团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前线士兵的斗志,绥远省政府主席傅作义曾比较过内战时代与抗战时期士兵不同的表现:“过去的士兵,伤了以后,是不再肯上前线,可是这一次却大大不同了。这是因为过去都是内战,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都是为了小部分人的利益,这一次却是整个中华民族解放的斗争!是中华民族最后的斗争!士兵们都觉悟到这一点,所以都肯牺牲。”究其原因,是受群众的坚决支持及举国抗战的大势影响所致,而英勇的士兵也令慰问团成员大为震动。“第一天我们去慰问伤兵的时候,他们受伤的脸实在太凄惨了,使我們的话也说不出来。一位北平同学说了两句,喉咙塞住了,旁边的人也只有眼红红地开不了口。士兵们终于哭了,我们也哭了。到归绥,我们在露天演了一次剧,还替士兵们抄了一些歌,他们看到我们的手冷得又红又肿,赶忙说:‘够了,够了。’接着他们就做骑马表演给我们看,我们真觉得开心。因为这块地方是中国的,过去曾经变过色,而现在又是属于我们了。中国的士兵可以自由的骑马。”在慰问伤病的过程中,无论是此前从空间距离到情感距离都比较疏离的内地各界群众与北疆各族群众迅疾消弭了界限,在保家卫国共御外侮的共识中,激发了情感的共鸣,对中国的归属感与认同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事实上,绥远抗战以来,举国上下群情激奋,政、商、学各界都纷纷捐款捐物支援前线。11月下旬,上海妇女界领袖、国民党左派廖仲恺的夫人、国画家何香凝女士举办个人画展,展出180幅作品,将全部门票收入寄至归绥,慰劳抗日将士。她还召开妇女援绥后援会,号召妇女欲求男女平等,必须尽忠国家,积极参加募捐。全国各地妇女界发起“为绥远抗日将士织毛衣、手套、缝棉衣”的援绥行动,清华大学教授的夫人们把学校食堂作为临时被服厂,朱自清夫人陈竹隐、冯友兰夫人载坤、张申府夫人刘清扬等一边缝,一边唱道:“大食堂,缝衣裳,送给绥远将士穿着上战场。”清华、燕京等校学生发起“捐十万件皮衣”运动,为绥远将士捐献寒衣。天津学生援绥后援会同时发出捐款和送寒衣活动,各校女生纷纷为绥军战士缝棉衣、手套、毛袜等,共缝军衣1万套。天津女子师范学院学生决定吃窝窝头1个月,节约700元,汇寄绥远前方以慰绥军。与绥远渊源极深的阎锡山遵其母命将87万遗产捐作战款,晋军高级将领赵承绶、李服膺、周玳等每人至少万元,全省共捐出110多万元。云南昆明市李褚氏临终前遗嘱丧事从简,节余钱款寄给绥远前线将士,其子李培荣在电报中秉承先妣遗志:“浏览哲言,尤念国族,轸沙碛之艰苦,景义烈之峥嵘……将节余丧费滇币一万元,折合法币一千元,汇达麾下,望为表散,尽张目沥胆之忧,藉壮旌旄,作杯薄流涓之捐。”当绥远抗战胜利的消息传到海外,旅欧侨胞组织“全欧华侨抗日救国会”,向傅作义将军致电:“望坚持抗敌到底,海外侨胞誓为后盾。”侨界领袖陈嘉庚先生从南洋捐出巨资。旅英学生、华商会等纷纷响应救国会“一日援绥款”号召,汇出1000英镑的援绥捐款。菲律宾华侨王文堑、林少梅在1937年3月8日返回福建家乡完婚,听闻绥远抗战爆发,遂将结婚节约的费用二百元寄至归绥,并寄书报社:“概自去岁以来,绥境之军书迭报,边区久战祸未休,凡我国人,深念爱国健儿行军将士效力疆场,寄身锋镝,奔冰天雪地,溅热血而成殷,出入枪林弹雨,化浓烟以俱黑,伤心惨目之事,宁有过于斯哉?故无论中外团体,男女同胞,莫不节衣缩食,集锱累铢,贡一日之所得,集众腋以成裘,或踊跃输将,或躬亲慰劳,足见爱护国家,人有同情也”。截至1936年年底,来自全国各族各界捐献的款物折款500多万元,其中现款就达300多万元,可供绥远军队1年的军饷。国难当头,绥远抗战以取得战役胜利为最低目标、拯救民族生存危机为最高目标,将社会各界紧密团结在一起,民众通过捐款捐物等形式,以极强的参与感、代入感,投身于抗日战争这一国族的集体行动中。
五、抗戰中的群体融合
面对国家、民族的生存危机,近代中国各阶层、各群体的认知与反应差异极大。救亡运动的发起,基本由社会精英推动、组织,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底层人民则或被动追随或自发反应。绥远抗战之后,无论是政府、军界、工商业界、学界还是妇女、青少年、农民,都投身于抗战救国的洪流之中。
民国时期刊行时间最长的女性刊物之一《妇女共鸣》十分关注绥远抗战,对其社会影响认识深刻:“绥远抗战不仅表现在由于全国的热情,使全国同胞都在‘一致对外’的目的下团结起来,干起来的伟大的力量,和证明中华民族唯一的出路,只有在抗战中才能获得,中华民国的自主独立,只有抗战才能保障。”在绥远抗战爆发后,上海妇女界组织援绥募捐委员会,成立五十支募捐队,由戴钮有恒、吴贻芳、张默君等率领,四处奔走劝募,募得一万六千余元,购置皮大衣两千件、丝棉背心千余件、食品千余元,委派陈逸云、谭惕吾为代表,亲赴绥远劳军。正是在亲身参与援助前线的社会活动中,妇女界意识到:“我们妇女是国民的一分子,是民族生存的母亲,在全国一致抗战声中,我们应该坚苦地做后援,一致杀敌救亡……后方的工作,是前方抗战的基础,前方的将士是后方的先锋,前后两方互相呼应,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国族生存,关系每一个人的命运,因此,要把那些身心尽在厨房和孩子上的妇女“从厨房里、闺阁里拖出来,卷入救亡运动的浪潮里!”妇女走出家门,走上街头,抛开脂粉华服、家长里短,而是要通过募集衣装、食物、防具,组织战地服务团与后方服务团等活动,为救亡运动贡献力量。动员居于社会边缘的女性参与社会工作,更具有妇女解放、谋求男女平等的意义。
中国农村经济研究会主办的《中国农村》,高度评价绥远抗战中显现出来的集体精神,“这种可贵的民气,是往日的不抵抗主义者、唯武器论者和恐日派官僚所不重视甚至绝对反对的。”并对民众援绥活动存在的问题提出了改进建议,“第一,捐款的民众本身还不能很好地连接起来,成立一种正常的组织来直接支配捐款的用途;第二,民众于捐款以后好似救国的责任已尽,往往不能将自己再进一步地团结起来,以待必要时可以动员自己的人力(不仅仅是财力);第三,某方对于伪蒙军进攻绥远是以全力支持的,所以要得最后胜利,我们非督促并要求我们的中央政府立即出兵不可。但是这一点,各地民众的注意力仍甚不够。”在改良农村生产、改善农民生活水平的基础上,为应对拥有精良武器且作战技能突出的日本侵略军,组织农民军事训练就显得尤为必要。
绥远抗战是一场举国参与的宏举,国家与民族的生存危机将政治立场歧异、阶层隔阂森严的各党派、各阶层聚合在一起,无论是流血牺牲的前线将士,还是后方筹款制衣的群众,此时此刻都成为一个整体,“国族”“国家”作为个体生命安全与自由、尊严的依靠乃至象征,以最高的效率最大范围内将人力、物力组织利用起来。抗日战争犹如洪炉一般,将松散的人民融为一体。
绥远在国防上的地位,有识之士早已了然于胸。无论从军事角度,还是从民族关系角度,保卫绥远成为举国上下共同努力的目标。“绥远如果失守,等于门户失去了户键,东西南各省变成了门户洞开,敌人从此可以长驱直入,囊括而有。因此,以大青山地势之险要,绥远实为敌人势所必争而期在必得之地,所以我们必须力捍绥远,一面为不忍吾蒙古同胞资敌利用,自趋灭亡;另方面亦即为自固囹圄,使敌人不得凭险侵犯致我死命的根据地。”为了保卫中国的西北门户,绥远军民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绥远战争过程中,战场附近的农民遭受了非常的损失,田园荒芜,粮食草料、牲畜征购一空,房屋庐舍多为炸弹与炮火所摧毁,而自身之肢体亦多蒙直接之伤害。即使饱受战争荼毒,但是绥远人民却矢志不移。流传于绥远的民歌《乌拉山》,将民众质朴的爱国精神以俚俗的形式表达无余,“乌兰山的个喽喽灰又灰,打日本的哥哥参加游击队呀,情人。听说那日本鬼子心肠狠,杀人放火到处糟蹋老百姓呀,仇人。卖国贼的个汉奸通日本,那一天哪逮住他们用枪崩呀,畜牲。我打我的个游击队你种你的地,打走了那日本鬼子再相见呀,妹妹。”
绥远抗战可以说是近代边疆民族地区社会转型的一个缩影。各族人民在侵略战争中蒙受了巨大损失,为了民族解放事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同时,清代以来的藩属体系所导致的中央与边疆的疏离也由此得以消弭,各族人民在抗击侵略、维护自由的伟大事业中真正成了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内地与边疆的隔阂也逐步消除,各阶层之间也进一步加深了认同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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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凌.绥远民歌集[M].北京:立体出版社,1943:6.
(责任编辑 徐阳)
Analysis of Public Opinion Field in Suiyuan Anti-Japanese War
Liu Chun-zi
(Inner Mongolian Social Sciences, Huhhot 010010, China)
Abstract: The 1936 Suiyuan War of Resistance was a feat of national participation, and the existential crisis of the country and the nation brings together all Parties and Classes with different political positions and rigid class estrangement. "Nation", "country" as the individual life safety and freedom, behaved dignity of the dependence and symbol, with the highest efficiency and the largest range of human and material organizations to use up. The people of all nationalities suffered great losses in the war of aggression and paid a heavy price for the cause of national liberation. Menwhile, thus the alienation between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nd the border areas caused by the vassal system since the Qing Dynasty was eliminated. People of all ethnic groups have truly become members of the Chinese nation in the great cause of resisting aggression and pursuing liberation. The estrangement between the interior and the frontier was gradually eliminated. The recognition and understanding between different classes have also deepened.
Keywords: Suiyuan War; Public Opinion; Frontier; Chinese Ethnic Peop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