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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主体向度

2022-05-13李想吕翠微

西部学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马克思

李想 吕翠微

摘要:在马克思的理论旨归中,为全人类谋幸福是终其一生的目标,而对现代性的批判则是其揭露主体在生产关系中受资本逻辑驱使进行着异化劳动并不断被榨取剩余价值的理论武器。从主体向度来分析马克思对现代性进行批判的展开过程,将其哲学批判视角、政治经济学批判视角融入到市民社会的关系主体和现实社会的实践主体中,从主体的不同面貌中认识现代性所蕴涵的资本逻辑给人带来的压迫和束缚,进而追寻实现主体自由与解放的道路。

关键词:马克思;现代性批判;主体向度

中图分类号:A8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08-0029-04

现代性①是20世纪后期对近现代社会中人的生存境遇、社会生产生活模式及支撑制度变革的理性主义精神进行反思的哲学话语。以往的哲学家和思想家在面对现代性问题时,都先将其抽象化后再置于思想的角斗场中进行决斗,意图在思想的领域内对现代性问题和时代问题进行重构,并在其中通过逻辑的演绎探索出解决的途径,认为如此便能够解决主体的生存困境。马克思则从现实层面出发,否定了以主客二元对立来解决现代性问题的抽象思维,强调了要在社会关系和实践活动中把握主体的生存境遇,并认识到解决现代性困境和实现主体自由的出路在于消灭私有财产、变革生产关系来消解资本逻辑和异化劳动对人的压迫和束缚。

一、现代性批判的起点:马克思对抽象主体的否定

在马克思之前的德国古典哲学家们, 基于抽象的思辨哲学对现代性问题进行了阐释,但他们的思考没能摆脱“理性”和“抽象”的限制,把“理性”设定为现代性的原则,将纯粹理性的先验性、绝对精神、人的类本质等抽象观念当成现代性中的真实主体,忽视了人的感性活动和生存状况,从而使自己受困于思想的高阁中。

(一)德国古典哲学对主体的抽象认识

康德依据感性、知性、理性将人的存在分为三个层次,在三个层次中展开对主体的抽象分析:感性通过感觉和意识被动地获取事物的表象,这种“感性主体”只能对客体进行反映,不能构成“主体”;知性层次的人则通过表象归纳出自己遵循的规律,即知性世界的概念和范畴等,这种“认识主体”不能对实质进行认识,也非真正的“主体”;只有超越了感性世界并在知性之上,身处理性层次才意味着达到了真正的主体,即“道德主体”。这表明,在对现代性问题的思考上,康德将摆脱一切经验因素,进入理性世界,成为“道德主体”追求的先验主体当成他有关现代性中主体问题的认识原则。与康德的先验主体不同,黑格尔强调“实体即主体”。他认为,“康德提出了同样的原则,不过主要是从理论方面提出来的……在德国,同一个自由原则占据了意识的兴趣;但只是在理论方面得到了发挥”[1]。他将现代性问题理解为是自我意识的外化,把人理解为自我意识运动的一个阶段,是绝对精神自我运动过程中的一个环节。黑格尔在一定程度上对康德的思想做了改进,采取的方式是提出绝对精神,将自我意识和对象世界相统一在其中。因此,黑格尔的理论及其对主体的理解依旧停留于头脑中,是对观念的建构。与康德、黑格尔不同,费尔巴哈认为,对现实的认识应当基于实践,即一种感性直观的活动,但他所提及的实践仅停留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行动。费尔巴哈强调人与人的统一,并通过对人与其他事物的类特征和类本质的阐释进行区分。他认为,人是因为具备特有的类本质才能被称为人,而人的类本质是抽象的和既定的,这就使得主体成为抽象的概念。尽管费尔巴哈在现代性视域下,强调对现实的关注,但他未将实践视为主体的存在方式,对人的理解也未能摆脱作为抽象概念的人,依旧处于抽象主体的思想观念中。

(二)马克思对抽象主体的否定

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接触了大量的社会现实后,脱离了思辨哲学而将研究视野放在人们生活的境遇中。通过对普鲁士报刊检查制度、官僚治理体系等问题的分析,马克思认识到哲学应将关注点从理性思辨的抽象观念转换到对现实问题的深切关怀。哲学源自现实世界,虽然它作为一种抽象的事物有别于現实生活中的某种具体事物,但它却充斥在人们生活的现实世界中,因此哲学应当更加关注现实世界,关注人们的实践活动。马克思基于对实践活动的关注,否定了以往哲学对主体生存状况的抽象认识,强调只有走出抽象主体的理论束缚才能开启对现代性困境的批判。他以“劳动”为基础,实现了在主体与客体、主体与主体的关系上的超越,分别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对主体进行了阐释。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和黑格尔的理解都有其局限,问题的关键在于对实践的理解不够深刻。马克思通过“劳动”将人与自然的关系理解为“感性的活动”,认为这种关系不但在实践中产生和构成,也在实践中达到二者的统一,即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劳动的过程中达到了彼此间的统一。在人与人的关系上,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仅仅试图用一种单纯的感情将人与人的关系相关联并在此基础上构成社会的观点依旧是抽象的、不现实的。可以说,在马克思之前,作为哲学研究对象的人,“无论是哲学还是宗教,仅只研究抽象的精神,真正的人始终未能进入哲学视野”[2]。马克思认为,关于人的理解不能置于实体主体和抽象主体之中,应将现实活动作为理解“人”的核心,避免割裂哲学、现实世界、人之间的关系,只有在现实活动中将抽象的人复归于人本身才能把握对“人”这一实践主体的理解。

二、现代性批判的致思路径:从实践主体的确立到对异化劳动的批判

不同于以往哲学家基于抽象主体来思考现代性问题,马克思的致思路径在于通过对人现实生活的考察,看到了市民社会中存在资本家与工人阶级相互对抗的社会关系,认识到现代性中内蕴的资本逻辑对主体的奴役、异化劳动对主体独立性和个性的戕害,进而否定了抽象主体的合理性,确立了实践主体,以此展开对现代性的批判。

(一)马克思在实践活动中确证人的主体地位

走出抽象主体,面向现实的、具体的、从事实际活动的人,是马克思对现代性问题进行思考的出发点。他批判德国哲学依据抽象主体来思考人的生存境遇,认为他们不是基于现实的人,而是基于思考的、设想的、想象出来的人对现代性问题进行思考,脱离了人们具体的、生动的、现实的场景。与他们不同,马克思认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3]152,是从现实层面中具体的人出发思考现代性的问题。在现实层面,人们会不假思索地认可黑格尔对国家与市民社会的看法,将市民社会作是个人走向国家的过渡环节,即“国家决定市民社会”。在马克思看来,这种观点是荒谬了,决定国家的是市民社会,市民社会不是绝对精神自我实现的中间环节,也不是观念性的产物,而是人们进行实践活动、交换生产资料、交易劳动成果的场所,是“真正活动着的”共同体,决定着国家的构成及追求的价值体系。这表明,马克思认识到市民社会才是人作为主体进行生产生活的场所,才是诊断现代性问题的关键之处,也是认清人的主体性之谜的钥匙。对人本质的认识,马克思认为需要依据人们拥有的社会关系和进行的实践活动来确立主体的样式及生存境遇,即“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3]152。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离开人的现实性将宗教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使主体成为固有的抽象物,而人的本质就现实性而言,应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135。只有在社会关系中,才能更好地理解人的本质,及人所特有的实践活动。在马克思看来,人们利用工具进行社会生产劳动的开始,就表现出“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两种属性,其中自然关系是社会关系得以存续的物质基础,社会关系的属性是人本质特征的彰显。一方面,人们通过实践劳动与自然界进行着物质交换;另一方面,人们通过社会分工与他人共同劳动并进行着物质交换。在不断的物质交换中,人们创造出特定的社会成果,使主体建立起相互依赖的社会关系,这成为人与自然界中的他者相区别的类本质,即人在改造自然和人自身的实践活动中确立起主体地位。

(二)马克思对资本逻辑与异化劳动的批判

通过对人存在本质的分析和实践活动的认识,马克思接着对资本逻辑与异化劳动进行批判,进一步展开对现代性问题的思考。在人们的实践活动中,物质生产活动凝结着主体利用自身劳动能力改造自然、服务社会的成果,但在现代社会中,马克思发现发现了隐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他认为异化劳动中的人丧失了人的类本质,他们像机械般的无意识地重复着劳作,使受制于此的“实践主体”丧失了其自主性和自由自觉的活动,在工具理性备受推崇的市民社会里,沦为资本拜物教和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的奴隶,导致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工业关系中资本逻辑驱使下的异化劳动与资本家掌握的私有财产之间的关系问题。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分析,经历了从物的异化向人的异化转变的过程:工人创造了劳动产品却受资本制约,使得本身占有得很少,而且无法自主决定劳动时长等,导致在重复的无意义的劳动中丧失了人的类本质,沦为资本家赚取剩余价值的物化对象,最终走向人与人的异化。人与人相异化的结果必然是阶级对抗,马克思看到了异化劳动使得社会分裂为资本家与产业化工人两个相互对抗抗的阶级,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走向了剥削与反剥削的对立之中,加剧了资本逻辑对主体自由和独立性的束缚。虽然资本主义也讲人权,但那是脱离实际的抽象人权,马克思对此进行了批判,认为抽象人权不过是拥有私有财产的资本家为自己剥削工人阶级进行辩护并宣称是“天赋人权”的说辞,本质上仍未脱离资本逻辑的支配。马克思揭开了资本主义社会在资本逻辑支配下展现出通过异化劳动对工人进行公开剥削的无耻面纱,批判了金钱崇拜使整个社会丧失了人性的尊严和高贵。面对资本主义现代社会中出现的赤裸裸的金钱关系,马克思痛斥资产阶级“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3]403,“交钱交易”将人们所拥有的丰富的社会关系转换为资本逻辑下的可量化进行交易的商品,人的尊严及人性的高贵被交易价值所取代,在这种情况下,伴随着资本逻辑和异化劳动而来的就是对工人阶级进行公开、直接、无耻、露骨的剥削,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和对立。

三、现代性批判的旨归:实现主体的自由全面发展

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分析中,认识到现代性得以发展的原因在于资本在不断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过程中形成的资本逻辑及内在蕴涵着资本家与工人阶级相互对抗的社会关系,造成人的异化、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人与自然日益疏离等一系列社会问题产生,束缚着人对于自由全面发展的追求。

(一)现代性对主体自由的束缚

近代以来,伴随着生产力变革应运而生的资本主义社会,将人对自然的掌控力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在一定程度上使人类成为支配自然的存在,然而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的调整、社会制度的变革,并没有给广大的工人阶级带来福祉,反而在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的活动中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对抗,暴露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即资本私人占有与社会化大生产的矛盾。在人与人的冲突对立之外,不断爆发的生态危机,将人的脆弱性展示在自然面前,进一步束缚着主体可能获得的自由全面发展空间。马克思看到了处于资本社会里存在的异化劳动现象给工人生活带来的二律背反现象:工人通过劳动生产的商品越多,创造的财富越多,他就越贫穷而成为廉价的商品,并且受着资本的统治。对工人来说,资本压迫下的劳动,是没有尊严、荣耀和成就感的社会活动,因为“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动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3]53。面对着资本家延长工时、降低工资、提供肮脏的居住环境和糟糕的工作环境,工人们的贫困日益加剧,这也限制了工人们向着自身多样化发展的可能性,使得現代社会呈现出资本家对工人剥削、压迫、奴役的生存景象。对资本家来说,受资本逻辑的影响,追求私有财产的最大化,在金钱手段的浸染下,陷入被物质财富堆砌的幸福幻觉中,迷失了真正需要追求的人生目的,如西美尔所言的“陷身于这些手段的迷宫中并因此遗忘了最终目标”[4],因而丧失了人性的高贵,成为金钱拜物教的奴隶。

(二)实现主体自由全面发展的途径

马克思提出通过消灭私有财产、变革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来否定资本逻辑的合理性并批判资本现代性,进而实现主体的自由全面发展。他主张,“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3]10,即改变资本主义社会中剥削、压迫、奴役工人阶级的生产关系,消除市民社会中资本家与工人阶级相互对抗的社会关系,让主体突破被资本压抑着的束缚感、成为占有自己全面本质的自由完整且全面发展的人,将赚取工人剩余价值的资本逻辑变革为追求人全面自由发展的劳动逻辑。打破资本逻辑给人带来的束缚感和实现主体的自由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关注的重要内容,是摆脱现代性主体生存困境的根本出路。实现主体的自由全面发展,需要对束缚人的社会制度进行变革,推翻原有的不合理的、强加在工人身上的社会关系,消灭私有财产,摆脱资本现代性中资本逻辑对主体的束缚,使异化劳动中的人复归于现实的、能进行实践活动的人,实现人的解放。马克思将共产主义视为实现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的道路,因为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一切异己的力量都被消灭,人真正地占有自己的本质,复归于具体的、现实的、从事实践活动的人,并且“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地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5]。马克思将批判当作是促进社会发展的手段,而非目的,因而他对资本现代性进行批判,是在肯定近现代社会发展成果的基础上进行的批判,并非否定现代性的价值,走向后现代和历史虚无主义,而是将现代性当成没有完成的事业,用劳动逻辑来取代资本逻辑,重建现代性的价值目标,在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的共产主义社会中实现主体的自由与全面发展。

结语

在现代性困境的主体生存境遇中,不同于以往哲学家基于理性思辨能力进行的抽象分析,马克思从市民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存在的社会关系和现实的实践活动出发,确立了关系主体和实践主体,并在考察资本的运行逻辑和增殖方式中看到了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异化劳动对主体的束缚,提出了解决这一问题和实现主体自由的途径在于对私有财产的扬弃、生产关系的改变和社会制度的变革。因而从主体向度来认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对我们了解现代性症结中的主体性困境、德国古典哲学对主体生存境遇的抽象思考及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独特视角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现代性:是指启蒙时代以来的“新的”世界体系生成的时代。一种持续进步的、合目的性的、不可逆转的发展的时间观念。现代性推进民族国家的历史实践,并且形成民族国家的政治观念与法的观念,建立高效率的社会组织机制,创建一整套以自由民主平等政治为核心的价值理念。

参考文献:

[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M].贺麟,王太庆,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260-261.

[2]王清涛.马克思的主体转换与哲学革命[J].求索,2021(4).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西美尔.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M].顾仁明,译.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11.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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