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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雨季去找你

2022-05-13阎秀丽

翠苑 2022年2期
关键词:林夕南川泡泡

1

雨下得很急,林夕长这么大,好像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雨。雨水顺着她的额头一直往下流,像是一条生命力旺盛的河,流得欢快而又饱满。她抬起手,试图阻挡住这“河水”的冲刷,但是手上残存的雨水却模糊了眼睛,让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劳。

林夕轻轻地叹口气,很轻,从嗓子眼一点点地试探性地滚了出来。她以为这声叹息就是给自己听的,可经过雨水冲刷的掩盖,她的这声叹息太过于微不足道了,那比风还要轻的声音,林夕自己居然没有听到。

当南川火辣辣的目光穿过雨帘定格在林夕的脸上时,那探究的神态让林夕有了不自在的惶惑,她把目光别过去,越过南川的头顶,越过身旁枝叶繁茂的树冠,努力地、顽强地向远处延伸着。远处也是烟雨迷蒙的昏暗,和近处相比,只是少了一层清晰。林夕仍然执着地让目光延伸着,似乎想把心底那种莫名的惶惑传递到更远的地方,以免在她和南川之间形成一种看不见的屏障。

这种屏障是她和南川在初识的时候就悄然存在的,虽然她曾努力地去拆除,去漠视,但她感觉到那种屏障依然存在。

林夕似乎成了南川的跟班,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南川的高大和强壮,成了林夕的保护伞。虽然他从来没有保护过她什么,但是林夕就是觉得在他的面前很安全,很踏实。踏实到哪怕下了如此大的雨,只要有南川陪着,水是否已经快要没过他们刚刚走过的小桥都不重要,因为有南川在身旁。林夕认为,水一定漫不过南川那两条傲人的大长腿。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们的衣服,林夕虽然瘦小,但是刚刚发育的少女身躯却在雨水的揭示下纤毫毕现。南川的声音有些飘,飘着的声音让他的身子在风里也在飘忽着。他问林夕是不是很冷,如果冷,可以靠近他一点。林夕感觉到南川声音的喑哑,也许他才是冷的,看着他抖动的身子,曾经那么高高大大,经过雨水的冲刷,似乎缩小了些。林夕移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小小的肩膀抵在南川的胸膛,她的身体应该是温的,因为她感觉到了南川带给她刹那间的凉意,很短,短到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南川的体内似乎就已燃起了火,透过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导到林夕的肩膀上,然后通过这一热点,又若有若无地传输到林夕的四肢。

林夕又轻轻地叹口气,暖暖的气息通过鼻孔散发出来,袅袅地渗到南川的耳鼓上。南川被这声叹息震得抖了一下,他忽然很想看到林夕的表情,他现在只能看到林夕的头顶,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正顺服地贴在她的头皮上。他甚至能看到她粉色的皮肤在发丝之间隐隐约约地闪现出来,带着光泽,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魅惑。他歪了歪脑袋,试图让目光滑过林夕的头顶看一下她的表情,南川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看到林夕的脸。他甚至能想象到她的脸庞被一缕缕发丝凌乱地分割成若干个精致的板块,鼻子、嘴巴、眼睛、眉毛,不规则地分开,每一处都是一幅图画,或浓墨重彩,或远山含黛,或水波荡漾,在她的脸上层层叠叠地展现出来。这是一幅艺术品,怪异的、抽象的作品,是老天爷的大手笔,而发现者是南川,他具有洞察一切的眼光,把这件艺术品呈现出来,惊艳于每个忽视的眼睛,在所有人的面前熠熠地闪着光亮。

南川的吻有些猝不及防,林夕只是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在南川的瞳孔里放大,放大,放大到自己变成了一粒水滴,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南川的眼睛里,融化成他眼角的水珠,又蜿蜿蜒蜒地顺着面颊流进她的嘴里,让她紧缩的、干裂的毛孔很快地润泽光鲜起来。

2

林夕内心的躁动如夏季的蝉,努力地嘶叫着,扇动着羽翼,却徒劳地在这棵树的每个枝丫上匍匐着。夏季的阳光如一根根闪着亮光的银针,一针针地扎在她的后背上。不疼,痒,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痒到每个汗毛孔都带着一股焦躁的火气,而这种火气焚烧着她的心,让她有种想像蝉那样嘶鸣起来的冲动。可是她大张着的嘴巴里只是冲出来一句很粗鲁的国骂。

林夕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已经是接连几天不由自主地口吐莲花了,她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脸颊,兀自站在镜子面前发愣。直到王海成走进来,冲着镜子里的她翻了一个白眼,随后卫生间里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

等王海成出来的时候,简易的饭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饭菜,林夕坐在椅子上,正在往碗里盛饭。王海成看了一眼,坐在她的身边。林夕稍微地挪了一下,椅子发出了“吱嘎”的一声,王海成皱了皱眉说,椅子该换了,等有功夫我去买几把,这声音听着挠心。林夕把脸埋在饭碗里,氤氲的热气笼罩着她,模模糊糊地只看到几根发丝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动。王海成瞟了一眼,又说最近生意不错,饭店上上下下都忙碌得很,以后会回来得晚些。他还提醒林夕,女儿小秋的补课费快要到期了,得补上。

林夕放下手中的碗,掠了一下发丝问,能成?大概幾点回来?身体能吃得消?

没啥,毕竟我也干过餐馆,还没有手生,熟悉几天就好了,一会儿……王海成拿起一根黄瓜“咔嚓”地咬了一口,把还没说出来的话随着咀嚼的声音咽到了肚子里。林夕想说的话也被那“咔嚓”的一声响咬成了碎片,被王海成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王海成咀嚼的声音形成了一种声浪,把林夕快速地推出了餐厅。她半倚在床边,心里竟然有了说不清的轻松。她喜欢自己在空旷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可是丈夫的身影在她行走的过程时形成一种障碍,而她又逃不开那种障碍对她的束缚。所以她常常习惯性地窝在床上,把身体蜷成一团,这样她觉得很温暖,抚摸着自己的臂膀,那种踏实感会让她很快地进入梦乡。

王海成走进了卧室,看着林夕的背影,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竟然变得有些扭曲。他不喜欢林夕这个样子,像个青蛙。年轻时的她像一汪泉水,舒展、饱满、甜润,让人一眼就想有种汲取的欲望,现在看着就像是一条已经被河流遗忘的河床,让他有了一种逃遁的想法。他躺在了林夕的身边,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吹到他的脖子上,心里莫名地躁动起来,像一团火。他莫名地愤怒起来,他看不惯她平淡无波的神情,无论他怎么做,她都是淡淡然地回应几句,就好像在说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这让他很挫败。

挫败的王海成经常用自己的方法来平息,他把所有的怒火铺天盖地的燃烧在林夕的身体上。

撕裂的感觉没有给林夕带来任何的愉悦,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任凭自己的身体在惊涛骇浪中起起伏伏。王海成看不到她眼角滚下的一点晶莹,林夕也看不到,但是她的心里能感觉得到。她的脑海里会闪现出在许多年前,她自己融化成南川眼睛里的水珠,蜿蜿蜒蜒地顺着面颊流进她的嘴里。这让她的身体柔软了很多,让王海成有了胜利般的满足,随着一声闷哼,一切都归于平静,黑暗也掩饰住了一切,只有随之而来的鼾声让林夕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夕经常做梦,有时候会大睁着眼睛在王海成的身下做梦。他的眼角眉梢,他在黑暗中的神态,像极了南川。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夕常常会产生一种幻觉,睡在她身边的男人就是南川,隐形的南川,会时不时地蹦到她的面前,把她圈在胸前。可是隔在他们中间的屏障会忽然地加厚,讓林夕看不清南川的脸,无论她怎么挣扎呼喊,依旧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林夕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幻觉,是一种“背叛”。

偏偏林夕忽然接到南川的电话,他会去她所在的城市出差,很想看到她。

林夕知道,她心底深处圈养的蝉蛰伏了这么多年,竟然拱土而出,长成了翅膀,在夏季的天空,撕心裂肺地鸣叫起来。

3

林夕敲门的时候,心随着咚咚的声音快速地跳动着,眼睛直直地望着这扇紧闭的房门。她站在门外,一门之隔的房间里是南川。她不知道,看到他的第一眼会说些什么。她扬起的手臂很重,重到一点点地抬起来,使出浑身的力气聚集到手指,她甚至屏住了呼吸,怕有一点点的松懈。就如一位武学家,泄了真气,她将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敲响这扇门。

地毯很厚,林夕觉得自己尖细的鞋跟已经穿透了厚厚的地毯,每走一步,便发出嗒嗒的声音。这让她很惊惧,她试图用鞋尖先着地,这样鞋跟就有了缓冲的力度,没等落到地面,另一只脚的鞋尖又点在地面,这样她就含胸驼背试探着往前走。林夕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了体外,她有些惊惶地看着路过身边的人那些暧昧的、玩味的眼神。她忽然很想骂出口,她懂得了那些眼神背后的含义,他们是把她当成了另外的一种不能见光的女人。

这让林夕很恼火。

也让林夕有了逃遁的冲动。

她默默地数着数,心里竟然有种晕晕的感觉。这个小城不大,哪怕她偶尔逛个街,也会碰到几个熟悉的面孔跟她打招呼,她的笑是淡然的,或颔首或闲聊上几句,阳光落在她的手心里,她感觉自己都能抓住风的味道。可是现在,她低着头,含着胸,看着鞋尖在眼底下不安分地摩擦着,心里也被摩擦得多出了几分怨懑来。

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为了那次同学聚会?

那天她躲在门后,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眉眼间那熟悉的陌生,同学们围绕着他,没有人注意到大型水晶吊灯阴影下刻意打扮的林夕。林夕抚摸了一下自己略显粗糙的手背,心里油然而生的粗糙却没有人替她抚平,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悲怆和忧伤。

她忽然很后悔参加这次同学会。

林夕逃走的时候,没有人看到她。

直到同学会的第二天,林夕接到了南川的电话。他的声音似乎飘过千山万水,夹带着属于他的气息笼罩着林夕。南川问她同学会那天怎么没有来,他还以为她会去,这么多年失去联系了。林夕依旧是淡淡地笑,她说她和丈夫去参加生意合作伙伴的一个派对,所以实在是很抱歉。

南川从林夕的口中知道了她的幸福,知道了她的岁月静好。他飘着的声音里有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落寞。但是他不知道,他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他那一声萧索的再见,让一串串泪珠蜿蜿蜒蜒地顺着林夕的面颊流进她的嘴里,让她曾经湿湿润润的心瞬间成了一片干涸的河床。

林夕停下了敲门的手指,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再去数数,恍若看到别人的目光一层层地穿透她精致的妆容,揭穿她内心的凌乱和不堪。她曾经很遗憾那次错过,也懊恼自己的敏感和多虑,她应该大大方方地站在南川的面前,和所有人一样去面对,也许这才是一个最好的开始。

想到这,林夕更加地慌乱起来,她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逃也似的转身离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林夕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能感觉到后背濡湿一片。

浓郁的丁香花香味溢满了整个夏季的夜晚,让这个季节充满了甜腻腻的欲望,也让林夕的心滋生了丁香花在夜晚才能散发出的独特魅惑。

4

林夕看得出王海成眉眼间的疏离。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女儿小秋都已经上学。他们有感情,但是这感情被一种淡淡的东西冲淡了,淡得她已经感觉不到了,淡得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淡。

在所有人的面前,这是一个美满的家庭:妻子贤淑,丈夫成功。

林夕享受着王海成对她刻意的体贴,她只做好一个妻子就行了,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好女人,而她,就应该是这样的一个好女人。王海成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是这座小城里小有名气的餐饮业老板,作为他的女人,做好贤妻良母就好了,外面的世界,有个男人在为她、为这个家庭而闯荡。林夕心底的那些“背叛”常常在恍惚的意识里,就是一个梦,一个可笑的梦而已。虽然她常因为梦醒之后有了缺憾,让心里出现一个很大的漏洞,总有种欲求不满的感觉。

也许年轻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这个缤纷的世界,草草地把自己交付给所谓的拼搏和奋斗,等到了中年以后,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便慌慌地抛下曾经所重视的一切,想把丢失的东西全部补回来。虽然有些手忙脚乱,有些力不从心,但是依旧是乐此不疲。

王海成就是在这些所有的力不从心中,努力地在乐此不疲。

林夕受了他的熏染,也在隐隐约约中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苏醒和澎湃。

林夕不喜欢逛街,不喜欢聚会,不喜欢旅游,她只喜欢静静地坐在一隅,呆呆地看天、看地、看花、看草,看一切在她生命中有关和无关的东西,想象着他们背后的故事,也臆想着这个故事会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甚至她会想到南川,想若干年前的他们。她依旧保留着南川送给她的那些东西:一枚铁丝圈成的戒指,一条廉价的项链,甚至几张陈旧的照片,虽然发黄,虽然模糊,但是有些东西却很清晰地在她的心底里翻腾着,然后在无人的世界里静静地翻拣出来,津津有味地独自欣赏和品读。

这个时候,林夕很希望南川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弥补一下内心越来越大的漏洞。但是她又似乎非常害怕南川的突然出现。这样的矛盾时不时在林夕的心里出现,让她既欢喜,又疲惫。

林夕清晰地感到,此时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而南川也不是当年的南川。

一个闷热的傍晚,林夕突然接到了南川发来的微信,兴奋地告诉她,他要驾车从另一个城市连夜跑过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和太阳一样温暖的我会出现在你面前!南川的语气十分霸气。

林夕捂着嘴,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她在自己的笑声中觉得,南川好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5

南川在太阳底下站得很直,从清晨那长长的影子拉到他的脚底下,变成了不规则的一个圆,萎靡在他的脚下。他把目光铺陈在热闹的马路上,看着一辆辆车轰鸣着在他的目光上疾驰而过,竟然让他的眼睛有了疼痛之感。接着,他的胸里面也开始疼,这种痛感很快地传导到他的四肢,让他忍不住低呜了一声,捂着胸口在马路边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南川觉得自己就是一条鱼,忽然游进另一块陌生海域里,有些懵撞,有些手足无措。他滑动着强有力的鳍,漫无目的而又执着地寻找着,他不知道究竟在寻找什么,但是他却在不停地游,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很有意思。

看着身边各种各样的鱼在游、在寻找,他的心越发蓬勃起来,多有意思的世界!多有意思的事情!他自得地摇头摆尾,以期得到别人的注意。可是他失望了,每条鱼都在卖力地摆动着尾鳍,鼓凸着或大或小或圆或长的眼睛,在他身边匆忙地穿梭而过,甚至来不及吐一个泡泡。南川忽地笑了,感觉真的有泡泡从他的嘴里滑出,他停下了摆动的鳍,快乐地看着自己的泡泡,一个一个地消失在漫无边际的水里。

林夕是不是也在吐着泡泡?想到这,南川又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林夕吐出的泡泡是什么颜色的?那个小丫头的嘴里甜甜的,那泡泡也一定是甜的吧?南川摆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身体有些乏累,他忽然很想抓住林夕的手,带着她一起在水里游。就像那年的雨季,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林夕在他的怀里的战栗,那略显惊慌的眼神,那一抹淡淡的娇羞,在他心里刹那间定了格。但是阴错阳差,他听从了父母的意愿:留学、回国、结婚、生子,他一路春风得意,心里定格的那个画面因为时间而逐渐淡漠。只是在多少年之后,林夕的名字从心里升起,他的心才猛地一颤,原来这个名字已经被他捆绑在内心深处,就这样不经意地在瞬间填满了他整个世界。

南川的手紧紧地抓住路边的栏杆,那上面还有阳光炙烤后的滚烫。他闭上眼睛,那些游来游去的鱼也忽地消失不见,他旋即隐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停下来的感觉真好,他不用卖力地游着,海真大,鱼真多,但是哪一条是自己,哪一条是林夕,他不知道。

他连自己都找不到,他怎么去找林夕?

他感觉这个城市就如汪洋大海,吞噬了自己,也吞噬了林夕,他没有力气再游。就像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吐着细密的泡泡,喘着粗气。

南川的身体轻轻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找一个合适的角度,让自己更舒服些。他把衣服的扣子解开,肚子迎向太阳。

就像一条已经翻白的鱼。

6

林夕在阳光里站着,站得很直,娇小的身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她眯着眼睛,但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如织的车流。林夕不喜欢这种热闹,她常常幻想自己在一个有山有水有房有田的地方生活,房子是木头的,水是山泉水。为她打水的人是王海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把日常的烟火气息弥漫在简简单单的一菜一饭中。也可以吵架,也可以漫游山水,只要安静就好。

“吱嘎”一声急刹车,惊得林夕猛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了刹那的晕眩。她用手揉了揉眼睛,一个身影从车上蹦下来,遮挡住了缤纷的光线。林夕的心猛地激荡了一下,真的是南川吗?他真的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出现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在这傻站着干什么?北边天阴得很黑,可能快要下雨了,赶紧回家!

是王海成。

林夕上了王海成的车。

虽然林夕可以找个恰当的借口留下来,无论时间长短,她应该很快就能看到南川,因为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并且升得很高很高。

但是她不后悔跟王海成回家。

王海成说,他现在可以清闲一段时间了,饭店生意不错,一切都已进入正轨,他得抽出时间来陪陪老婆了。说到这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夕的反应,林夕紧抿着嘴唇,神情有些恍惚,只是看着车窗外向后飞快倒去的街景。

你不是喜欢自然风光吗?咱们就去云南,那里的小桥流水估计你能喜欢。王海成咂巴了一下嘴,依旧兴致勃勃地说,辛苦了这些年,也该放松一下自己了。人呐,不能不知道满足,挣那多钱有啥用?这些年也苦了你了。你准备准备,订完票咱就出发,也来个潇洒走一圈儿!

林夕望着窗外,北边的云以极快的速度翻涌着席卷过来。刚刚的艳阳高照转瞬间就被吞噬成墨黑的一片,太阳光努力地从薄弱的地方投射出来,但很快又被遮住,随即一阵轰隆隆地雷声从天地间乍然响起。林夕的肩膀轻微地抖动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转过头问王海成:

你说什么?

7

林夕是从云南回来后才得知这一消息的。

当时她正兴致勃勃地在屋里摆弄着从云南带回来的各种小物件。有给女儿小秋的小饰品,还有给小秋的爷爷奶奶带回来当地的土特产。她心里想着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老家看望老人了,一是没时间,二是她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回去。从打和王海成结婚后,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只会在闲聊时候,才会电光石火地在脑海里闪现一下,随之便踪影皆无了。如果不是王海成对着蓝天白云忽然地大发感慨,说什么白驹过隙什么过眼云烟,而有种归隐田园的遐想,她似乎已经淡漠了那曾经生活过的印迹。

直到一位和她偶尔有联系的女同学给她打电话,才打断了她的思绪。

同学的声音有些急,略带着一丝沙哑,她说林夕你知道吗?南川走了!林夕听到南川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莫名地一紧。她看了一眼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王海成,把身子转了一下说,去哪了?

你一点消息都没听说?南川死了!同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夸张的不可思议。

什么?林夕竟然有了刹那间的恍惚和迷茫,怎么可能!这是在做梦吧?前几天南川还跟她说,要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是机缘巧合没有看到他,但是他的声音,是那么真真切切地从另外一个城市传递过来,饱满、剔透,带着朝霞一般的温暖和湿润。

那天的雨下得真大,没有人看到南川倒在路边,唉,还那么年轻呢。同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说,林夕你说,他怎么突然跑咱们这个城市来了?谁也没有收到他的信儿啊,林夕你也没收到他的信吧?因为第二天就听说你和王海成去云南旅游了。唉,怪可惜的……

林夕觉得电话那头的声音嗡嗡作响,具体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电话机旁,看着王海成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武打剧,电视里的喧嚣声让偌大的空间忽地变得狭窄了很多,竟然压迫得她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林夕从那逐渐变得逼仄的空间挤出来,走到阳台上,大大的落地窗映衬着她娇小的身影。外面的阳光很充足,毫不吝啬地通过落地窗洒落在整个阳台上,她扬起头,强光的刺激让她迅疾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暗郁下来。但眼里的世界一下子变得五彩缤纷起来,丝丝的光线强劲地从幽暗处游离过来,恍惚成一个又一个忽大忽小的光圈,她自己就在这些光圈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就像在汪洋大海里游着的鱼,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

林夕不想睁开眼睛,她在想南川最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条鱼,在忽大忽小的光圈里,吐着快乐的泡泡,那么,南川吐出的泡泡會不会是蓝色的?

像大海一样的蓝色。

作者简介:

阎秀丽,辽宁省作协会员。曾在《鸭绿江》《延河》《海燕》《天池小小说》《小小说月刊》《辽宁日报》等报刊上发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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