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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画双擅 独尊草圣

2022-05-13衡正安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4期
关键词:林散之草书用笔

衡正安

中国书法艺术源远流长、人才辈出,真草隶篆行各呈姿态、各具魅力,草书(尤其是大草)不管从技术层面还是审美境界来考量都是最难、最高的,因此,真正在历史上被公认的草书大家,乃凤毛麟角,而林散之就是其中的一位,有“当代草圣”之誉。以其诗、书、画、文全面的艺术修养,成为近现代书画家的典范。

一、林散之的诗

林散之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诗人,这一结论毋容置疑,不管从作诗的水平还是诗的数量来审读都当之无愧。他有《三痴吟稿》和《江上诗存》诗集存世,前者搜集20岁之前的诗作,约百余篇;后者多作于1928年至1980年间,有2000多首,足见其童子功和所付出的心血。从他一生诗文书画经历来看,林散之对于诗最为痴迷也是用功最勤,他曾言:“以七分精力用力学诗,功夫最深。两分用于写字,画乃书法余事。”还说,自己诗第一。墓碑上自题“诗人林散之”,足见非常自负也非常看重。

散翁所作诗的内容极其广泛,有写景、叙事、议论、言志等,而我最喜欢他的“情诗”和“论诗”。“情诗”是对妻儿、老友、亲朋、故交的挚诚之爱,感情至深、情真意切:“读莪每下王褒泪,捧檄难为毛义心”、“身残只为劳儿女,力竭皆因累米盐”,不仅用典贴切,对仗工稳,也真情地道出艰苦生活的无奈和辛酸,使人沉思、催人奋进。林老和诗人、著名学者、书法家高二适的情谊、唱和,成为文人相互欣赏、交谊的楷模,为其撰写的联语更是感人至深,情意绵绵:“风雨忆江南,杯酒论诗,自许平生得诤友;烟波惊湖上,衰残衔泪,哪堪昨夜写君碑。”等诗句,读后使人潸然泪下、难以平静。所谓“诗言志”,其实诗更是言情,只要感情笃深,怎不能写出好诗?散翁曾自言:“诗,性情而已。”“诗贵乎至情,真情出好诗。”真是一语中的。林老的“论诗”,大多是自我学书、作画、作文的深刻体会和独特理解,确乎鞭辟入里、见解独到。“雨淋墙头月移壁,鸟篆虫文认旧痕。我忆黄山山上老,却从此处悟真源。”“笔从曲处还求直,意到圆时更觉方。此语我曾不自吝,搅翻池水便钟王。”没有深厚的艺术创作体悟,深邃的艺术思想,是断不能写出这样的论书画诗来的。

林散之的诗根植《诗经》,浸淫唐诗,归乎宋诗,最爱杜子美,力避生涩虚空,追求明白易懂。是取唐诗至润者入瘦硬之宋诗,与其书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真可谓平淡中见深沉,不见雕巧之痕。启功对其诗评价甚高:“伏读老人(林散之)之诗,胸罗子史,眼寓山川,是曾读万卷书、而行万里路者。”

我国的诗歌肇茂于六朝,鼎盛于唐、宋,清代继其遗绪,散翁前半生正逢乱世,文化背景和社会人文被迫转型,传统诗歌已成强弩之末,不管有多少像林老这样的诗人作如何的努力也无法力挽狂澜,改变其颓势,这是时代使然。

二、林散之的画

做一个画家应该是林散之的最初理想,这一方面来自父母考虑林散之先天身体等条件,作日后生计打算,另一方面也表现出林散之儿时对绘画的天赋和喜爱。

据记载,林散之确实很早就表现出超常的绘画天赋,鉴于此,父母在其13岁时就送他到南京向张青甫学画人物像,显然比学书启蒙要早。不久因生活所迫回乡,一边教书一边拜乡贤范培开、范柳泉、张栗庵学习书法、绘画和古诗文,后经张栗庵推荐,负笈沪上,拜当时的书画大家黄宾虹为师,越三年,虽学徒短暂,但对日后的书画艺术成就的取得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林散之的绘画以山水为主,兼工人物,近学张栗庵、黄宾虹,远取宋、元、明诸山水画大家,在荆、关之间,更归新安画派。37岁时遵宾虹先生所教,远游中原、西蜀名山大川,行越七省,行程18000里,得画稿800余幅,诗近200首,游记若干篇。林散之的画清新淡雅、朴素无华、用笔简练、布白独具匠心,皴法深沉。正如自言:“作画法宋人,皈依元、明,力戒浮华,旨在质朴天真,千丘万壑,求无俗迹,能除魔障,我之原也。”因其书法功力深厚,故其画多“骨法用笔”,骨力、勾勒并用,如评家所谓:“笔笔写上去,犹能笔笔拆下来,笔墨在蹊径之外。”诗赞:“先生作画如作书,春蛇入草夏藤枯;先生作书如作画,铁画银勾悬笔下。”一语道出了散翁书、画之间的关系。宾虹对林散之也寄予厚望,曾经有人问他将来谁可能继承其衣钵时,他说:“乌江乡下有个教书的,他叫林散之,很有可能。”林老一生画作甚富,代表作有《太华全景图》、《峨眉纪游》、《黄山道中图》、《江浦春修图》等。

林散之早年留意书论,26岁编《山水类编》29卷,35万余字,汇集前人有关山水画论述,收罗宏富、资料翔实,历时三年有余,因战乱遗失,未能刊梓。

林散老虽然是一位造诣深厚的中国画大家,但终未能跳出宾虹藩篱,更未能超越古人,形成自己独到的绘画语言。但是,或许这正是林老的聪明之处。绘画,不但深入影响了他的书法,也由于个人的精力所限,正可腾出了更多的时间造就了他无与伦比的大草艺术。

三、林散之的书法

林散之虽然精研作诗,擅长绘画,但成就最著、影响最大的当是他的书法,而草书所达到的艺术成就最高,有“草圣”之誉。下面就他的书法,特别是他的大草艺術作简要的探讨。

从目前林老所遗存的书迹和个人艺谈文字中可以了解到,林老除擅长草书外,还对隶书、行书、楷书下过很大的功夫,对于篆书虽然有所涉猎但所下功夫不多,存世作品也很少见。

林散之的楷书得力于魏碑和唐楷,但是,我们从他所遗存下来的楷书作品来看,魏碑风格的作品要占更大的比例,如《跋赵孟书卷》、释智果《论书》(1952年)和《四时读书乐》等都写得非常率意、灵动,起笔、收笔和行笔均表现出碑的意味。他所提出的“画之中间要下功夫,不看两头看中间,笔要能留”等论语,正点出了林老早期楷书的用笔特点,也是衡量楷书境界高下的关键。因为,随着晋楷、魏碑和唐楷的不断演进,书法的法度不断森严和丰富,主要表现在起笔和收笔上,往往忽视了运笔中的过程,其“中间”质量下降,因此,关注“中间”是篆隶书体的重要用笔之法。法度的不断丰富和变化有时和书法所追求的至高审美理想向背,而行笔之“中”正是书法的主体,当代草书佳构难觅,也正是不知其中奥秘所致。

林老在行书上下过很大的功夫,几乎遍临历史上所有的行书经典作品。早期的行书师法二王、李邕、米芾和王铎之间,如《书画题跋》(1944年)、李白诗《庐山谣》(1964年)、自作诗《念奴娇·黄山记游》等。到后期特别是晚年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行书面貌,这当归于他独特的用笔方法以及长锋羊毫和生宣纸的运用,产生了卓然不群的审美风格,如《陈雪尘诗》(1974年)、自作诗《赠子蜕五首》(1976年)、崔颢诗《长干曲》(1987年)等,点画厚重、线条沉稳、章法老练,达到了一种烂漫之极而归于平淡的境地。

林老的隶书,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评说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他下的功夫也很深。从取法上来看,主要以汉碑为主,其中以《礼器》、《乙瑛》、《张迁》、《孔宙》临习最多、最勤;从用笔上来看,以汉隶的中锋用笔为主,偶用侧锋。单字结体和线条最具特色,他改变了隶书以方扁为主的造字方式,采用长方结构,显得舒朗而宽绰。他的隶书线条更具特色,不仅仅追求汉碑的金石、古拙之气,更注重书写性的艺术效果,所以,表现出少有的婉转、灵动,富有生命气息的隶书线条,如自作诗扇面(1962年)、毛泽东词《沁园春·长沙》(1964年)、陶渊明《归去来辞》(1979年)和八言联(1952年)。由于对汉碑下过很大的功夫,所以,他信手写来的作品都技法娴熟超迈,有四两拨千斤之感,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

林老的楷、行、隶各具特色,艺术水平高超,特别是隶书,不但所下功夫深厚,而且艺术境界深远,是近现代写隶书的高手之一,其艺术盛誉被大草的特殊贡献掩盖。更为重要的是,他以隶书的创作之理和艺术精神统领各体,一脉相承、互为通变。

林散之被誉为“当代草圣”绝不是偶然的,一方面来自他高超的笔墨功夫、综合素养和高尚的人格魅力,同时也是清代以来“碑帖结合”的最高成果,下面从七个方面对林散之的草书作简要赏析:

(一)线条:书法是线条的艺术,林老草书最大成就是有高质量的线条。其草书线条,圆润饱满、丝丝不苟、力藏于中,有棉里裹针之旨、百炼钢成绕指柔之势。高质量线条的取得,主要得益于他善将汉碑线条的“迟涩”,深化于帖学之中;将长锋羊毫运用于生宣之理;将水墨画的用墨晕染与线条之彩,形成于力透纸背、流畅中极富质感、变化的有生命的线条。

(二)结体:林老草书的结体变化不大,这正是林老草书的又一大特色。草书,特别是大草,一般以为结字当跌宕、冲突、险恶、造势为上,而林老草书结字平缓、端方,不做任何强势,给人以淡远、祥和之态。有人从这一点评说林散之的书法终未达到“狂”的境界。这不是善解书法深理和中国文化精髓之论。这样平和的大草才是草书的至高境界,也和中国文化“以柔克刚”、“上善若水”等理想追求的最高精神相契合。

(三)章法:大草没有行列之序。林老的大草章法自然、首尾呼应、随遇而安,表现出高超的驾驭笔墨的功夫。他的大草精品,一变传统狂草的夸张、错落、变形,给人以“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的艺术感受,在传统的大草艺术审美之外,创立了崭新的审美样式,形成了自己独到的艺术语言。

(四)用墨:前面我们已经知道林老是一位具有深厚修养的国画大家,他巧妙地将中国水墨画的用墨之法运用于书法创作之中。在他的草书中可以看到古人少有的墨色变化,如浓墨、淡墨、破墨、焦墨、渴墨、涨墨、宿墨、积墨等,这是林老草书特别是晚年大草的最大特色之一。

(五)用笔:林老草书具有独特的用笔之法。深厚的汉碑功底,娴熟地运用于大草创作之中,将清代碑学的长锋羊毫作篆隶用笔之法,运用于帖学创作之中,是碑帖融合的完美结合,实现了清代碑学矫枉过正的不足,完成了清代晚期“碑帖结合”的理想追求,具有独特的学术研究价值。

(六)审美:林老的大草作品,给人以化机一片、苍茫天成之感,有天籁之声而不见鼓弩之势,文质彬彬尽显君子之风,将中国的大草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艺术高度。

(七)贡献:林散之被誉为“当代草圣”,绝不是炒作而来,他形成了自我独一无二的大草艺术语言,是中国哲学精神的高度物化,是以儒釋道为传统文化三大支柱的艺术展现,实现了中国书学思想的不断深化。在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的近现代,能出现像林散之这样的草书大家是非常难得的,也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林散之是20世纪中国书坛上出现的一颗巨星,他的大草作品超越同侪、比肩古人,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书法审美内涵是中国传统书学思想的深化和中国哲学精神的生发,他的成功是个人奋斗和历史发展共同造就的结果。他诗、书、画皆擅,具有全面的艺术修养,并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他的人格魅力更表现出中国文人书画家的理想追求。特别是清代以来的“碑帖之争”,更是形成他大草书法艺术的时代基础,所以,我们对林散之书法探寻的同时,也可以循绎出清代以来近现代书法发展的理路。

(作者为江苏省文联国家一级美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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