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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欧亚交流区域的扩大与东方外交圈的发展*

2022-05-10陈奉林

海交史研究 2022年4期

陈奉林

人类的交往活动是伴随着社会组织、技术进步与自身的成长不断发展扩大起来的,自觉的交往意识也在逐渐发展成熟,不断探索外面的未知世界,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水平上。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会有民族、国家与地区间的交往,进行接触交流,形成国家间的相互影响与彼此渗透。既有的考古研究已经表明,早在史前的石器时代,东西方就已经有了交往,至于统一的国家力量形成后东方与欧洲的交往就更多了。日本学者宫崎市定指出:“随着人类智识的不断进步和交通便利程度的日益提高,世界各个地区相互之间或直接或间接地发生着密切的联系,各个地区的文化相互刺激、相互启发,直至今日。”(1)[日]宫崎市定:《亚洲史概说》,谢辰译,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7年,第8页。交流区域的扩大,国家间外交活动的多层次拓展,不仅标志着国家力量得到显著增强,也标志着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在提高,人类的活动能力得到多样性发展,推动了区域性的网络扩张。

一、 东亚与印度洋地区的关系

以汉代开辟中国到印度的海上航线为嚆矢,东亚与印度洋北岸诸国的海上交通逐渐发展起来。东亚对外交流的扩大对自身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不仅促进了物种、技术、商品与文化交流,更为重要的是社会在普遍的经常的交往中发生了变迁,在生生不已的变化中向更高一级跃进。大量的古籍材料已经表明,自唐代以来东亚与印度洋北岸地区的交流不断发展,不仅表现在文化交流方面,也表现在经济贸易方面。东亚与印度洋北岸国家的联系很早,中国史书和印度史书都有记载。《史记》中的“大宛传”“西南夷列传”提到的“身毒”就是今天的印度。据中国古籍记载,西汉时期印度就已经通使中国,“武帝时,身毒国献连环羁”(2)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845页。。到唐代,印度与中国的联系增多,《旧唐书》卷198载:“贞观二十年,遣使贡方物。天授二年,东天竺王摩罗枝摩、西天竺王尸罗逸多、南天竺王遮娄其拔罗婆、北天竺王娄其那那、中天竺王地婆西那并来朝献。……八年,南天竺国遣使献五色能言鹦鹉。”(3)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四册,第1882—1883页。北魏时期的宋云曾到达过印度河上游的乌长国,受到乌长国国王的接待。史籍记载:“国王见宋云,云大魏使来,膜拜受诏书……遣解魏语人问宋云曰:‘卿是日出人也?’宋云答曰:‘我国东界有大海水,日出其中,实如来旨。’又问曰:‘彼国出圣人否?’宋云具说周、孔、庄、老之德;次序蓬莱山上银阙金堂,神仙圣人,并在其上,说管辂善卜,华佗治病,左慈方术,如此之事,分别说之,王曰:‘若如卿言,即是佛国,我命当终,愿生彼国。’”参见[唐]慧超著,张毅笺释:《往五天竺传笺释》,“乌长国”条注释,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85页。《印度通史》里说,中印之间曾有过经常的海上交通,也有过政治上的接触,还有商业上的往来,虽然详情无从知道。(4)[印]恩·克·辛哈、阿·克·班纳吉:《印度通史》第2册,张若达、冯金辛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333—334页。印度的史书只是记述具体的事情,而对于具体的年代则较为模糊,甚至是忽略的。将公元600年以后的东亚与印度洋地区联系起来考察,有助于从大范围、长时段看待东方历史发展,以及在世界总坐标中的位置。从波斯湾、印度洋到东南亚贸易活动的不仅有阿拉伯人、波斯人,也有华侨华人和印度人,他们是从事东方贸易的主体,据说中国与阿拉伯世界的贸易早在9世纪中叶以前就已经颇具规模了。(5)[美]珍妮特·L.阿布—卢格霍德:《欧洲霸权之前:1250—1350年的世界体系》,杜宪兵、何美兰、武逸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195页。在舟车技术不甚发达的古代,对外交通相当不便,对外交流的扩大是在造船与航海技术提高的基础上完成的,并非一蹴而就。这是理解西太平洋贸易网与印度洋贸易网相互联结贯通的关键。

东亚国家与印度洋北岸和波斯湾地区的联系十分广泛,利用海路推动和扩大了这一联系。在各国商人当中,亚洲各国人已经参与到对印度、中国的远程贸易,霍拉尼指出:“阿拉伯人继承了这个贸易传统,他们排除万难,推动了贸易的繁荣。从波斯湾到广州的海路是16世纪欧洲扩张之前人类经常使用的最长线路……在这个历史时段(7—9世纪),海路两端大帝国的同时存在使波斯湾和中国之间的海上贸易成为可能。”(6)[美]珍妮特·L.阿布—卢格霍德:《欧洲霸权之前:1250—1350年的世界体系》,第194页。从整个活动空间来看,它确实是世界上航路最长、最繁忙的海上航线,是东方商品、技术与造船能力的集中展现。往来这条航线的主要商品有丝绸、瓷器、茶叶、药材、香料、象牙、珍珠和苏木等,极大地丰富了沿线国家的社会文化生活。商品交换的力量不断向城市之外扩展,甚至深入到乡镇与村庄。交往的力量把中国与东南亚、南亚、非洲东部以及波斯湾地区联结起来,有利于阿拉伯文化、印度文化和中东西亚文化进入东亚,大大拓展了东亚人的活动范围,以至对后来宋元时期航海发展产生积极影响。从更为广阔的时空背景来看,西太平洋—印度洋航海及贸易网络扩张对近代全球化的历史进程无疑产生了积极影响,追溯西方开辟的近代全球性的商业贸易网络不能不看到东方人的前期铺垫作用,甚至可以说早期全球化的进程已经开始了。

印度洋与南海地区的商业联系,在9世纪的阿拉伯作家的著作中已有记载,成为东方国家相互交往交流的珍贵材料。《中国印度见闻录》里写道:“中国人也曾航抵波斯湾。……甚至在巴格达城建立之前,中国船已到达了乌波拉。”(7)穆根来、汶江、黄倬汉译:《中国印度见闻录》,“法译本序言”,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25页。区域交流的扩大,有助于用全球史眼光观察东方历史的横向发展,通过外交史研究构建新的东方历史。汉代开辟的到达印度洋的海上航线,不仅对中国的对外交流、民族文化甚至对价值观念体系都有深刻影响。把西太平洋与印度洋联结贯通起来一直是前人的不懈努力,他们试图创造出一幅新的东方历史,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区域限制,实现了跨区域的联系与互动。印度在沟通东西方联系上贡献殊多,从古代就通过海路成为东西贸易的中转地,发挥了巨大作用。(8)[日]三上次男:《陶磁の道:東西文明の接点をたずねて》,岩波书店,1969年,第193页。在交往中,东亚人已经认识到交往的重要性,不断突破各种条件限制,越过马六甲海峡向印度洋方向发展,构建“西南大陆桥”。“西南大陆桥”的国际意义在于使中国南海北部湾地区的发展,同孟加拉地区的发展联系起来,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发展浪潮遥相呼应。(9)黄枝连:《东亚发展的典范转移》,澳门:澳门大学出版中心,2011年,第315页。

从大量的古籍材料可知,无论从交通条件还是从经济贸易方面,西太平洋贸易网已经与印度洋贸易网衔接贯通,形成世界上最大的经济区域,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系并不为过。这里不仅有丰富的天赋自然资源,还有便利的海上交通网络,成为东西方文明汇集之所,形成具有鲜明区域性特征的经济—文化圈和外交圈。7世纪阿拉伯帝国建立后的数百年里,大批商人陆续来到东南亚和中国东南沿海,从事商业贸易活动与文化交流。《旧唐书·大食传》载,黑衣大食“至德初,遣使朝贡。……宝应大历中,频遣使来”(10)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二册,第683—684页。。在广州、扬州和泉州一些城市有波斯胡店,经营麝香、沉香、胡椒等商品,据说扬州的外国人货物市场已极繁昌,这些商品是否购自波斯胡店,亦未可知。(11)[日]桑原骘藏:《唐宋贸易港研究》,杨鍊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98页。中国、阿拉伯帝国等国造船技术不仅高超,而且在吨位与远航方面也走在了世界的前面。8世纪末,逗留广州的来自西亚地区的人就有数十万之多。(12)[日]寺田隆信:《鄭和:中国とイスラム世界を結んだ航海者》,清水书院,1981年,第17页。宋人王谠对当时的造船情况是这样介绍的,他说:“海舶,外国船也。每岁至广州,安邑、狮子国船最大,梯上下数丈,皆积百货。至则本道辐辏,都邑为之喧阗。”(13)[宋]王谠著,周勋初校注:《唐语林校注》卷8,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683页。他这样说并非夸张,当时东方国家已经能够建造出如此巨大的船舶。只有造船技术进步,载重量增大才能行稳致远,大型船舶虽然也以自然力作为航行动力,但是从运输能力而言却是大大提高了,社会发展进程明显加快。

早在8世纪时,阿拉伯和波斯船只就已经行驶在从波斯湾到印度洋与东南亚的广大地区。在印太贸易网发展过程中,最为突出的是形成了许多经济、文化中心。商业城市的出现是市场形成与文明交流连续发展的产物,创造着新的东方文明,也使文明的成果不断向外扩展。中国的广州、泉州、杭州、宁波,东南亚的马六甲、会安、北大年、阿瑜陀耶和望加锡,印度西海岸的果阿、卡利卡特、柯钦等,波斯湾沿岸的忽鲁谟斯已经成为著名的商港。这些城市都在从事东西贸易中繁荣起来。国家间的交往是一个多层次、多渠道的双边或多边活动,一开始就以政治、经济与文化交流为载体,那些较早发展起来的商业城市也就是后来的经济、文化与交通中心,或者说是现代文明的发源地。任何一个城市的兴起与发展都不是凭空发展起来的,它总是依赖于一定的历史条件和经济基础,或受益于重要的交通线。前近代时期海上外交范围扩展,给东方城市发展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阿拔斯帝国(750—1258)首都巴格达成为横跨欧亚大陆商业帝国的中心,人口达到150万之数。(14)[日]宫崎正胜:《航海图的世界史:海上道路改变历史》,朱悦玮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39—40页。唐代新罗僧人慧超是从广州出海到达印度、大食、波斯等国完成云游考察的,他在《往五天竺国传》中记载波斯国“常于西海汎舶入南海。向师子国取诸宝物。所以彼国云出宝物。亦向昆仑国取金。亦汎舶汉地。直至广州。取绫绢丝绵之类”。(15)[唐]慧超著,张毅笺释:《往五天竺传笺释》,“波斯国”条,第101页。唐朝与大食交往十分密切,有史可考的大食派遣来我国的使者有37次之多,仅开元、天宝年间大食来华的使者就有18次。(16)[唐]慧超著,张毅笺释:《往五天竺传笺释》,第111页。可见当时中国与南亚、西亚地区的交通贸易情况。以横向发展来比较,当时中国、伊斯兰、印度和印度支那诸国文明发展程度,远远超过同时期欧洲的发展水平。(17)《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中文版翻译组:《世界史便览:公元前9000年—公元1975年的世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第219页。

进入宋代以后,由于对外联系扩大,中外市场联系紧密,东南亚与印度洋地区的互动进一步加深,对外交往的国家已经达到五六十个,真正走向了世界。这种局面的出现固然与国家重视有关,也与造船技术进步与对外交往的认识不断加深有关。宋代的贸易达到了一个新水平,杭州、福建、景德镇的瓷器,以及漆器、铁器、金属制品、糖、纸张、书籍等远销到印度和非洲东岸。(18)[美]罗兹·墨菲:《东亚史》,林震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2年,第144页。为了管理外商和贸易,宋朝在广州、泉州设立了提举市舶司,“岁十月,提举司大设蕃商而遣之”。(19)[宋]周去非著,杨武泉校注:《岭外代答校注》卷3,“航海外夷”条,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26页。意思是说,在蕃商回国的时候提举司还为他们举行欢送盛宴饯行。东南亚地区由于天时、地利等天赋资源条件,在近代以前一直是世界市场的重要输出之源,处于世界贸易的中心地位。与同时期欧洲相比,这里政治相对稳定,商业港口集中,东西方文化、商品汇集,形成东方式的商业贸易原则与市场秩序,注重信誉,童叟不欺,市场交易基本上都遵循了这一贸易原则。从广州经南海、马六甲至印度洋、波斯湾的航线是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航线,大宗货物的远程运输就是通过这条航线完成的,没有哪一条航线可与其媲美。宋代以后朝贡贸易兴起,外国商船多以朝贡的名义来华贸易,以获得经济利益上的实际好处。与以前相比,宋代对外交流十分广泛,周去非的《岭外代答》显示,北起安南,南至阇婆(今爪哇),东从女人国(今印尼),西至印度洋、红海、地中海等地,甚至木兰皮(今摩洛哥)都是宋代的交往地区。宋人赵汝适《诸蕃志》记载的国家东起日本、菲律宾,南至南洋各国,西达非洲、地中海和亚洲西部的广阔范围,说明宋代对外交往的国家众多。他是这样记录地中海北岸的大秦国(古罗马帝国)的:“大秦国,西天诸国之都会,大食番商所萃之地也。……汉延嘉初,其国主遣使自日南徼外来献犀、象、瑇瑁,始通中国,……晋太康中又来贡。”(20)[宋]赵汝适著,杨博文校释:《诸蕃志校释》卷上,“大秦国”条,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81页。东西方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即使在农业文明时代,世界也有大体的分工,形成相对不同的经济、文化与文明区域,各地之间进行有无相通的交换。自古代以来,在西太平洋地区就存在巨大的经济体系,其范围之广实非其他地区可比。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到基督教纪元初期,这些贸易路线继续延长,把原先东南亚各地孤立的交易体系联结起来,纳入一个巨大的网络,这个网络从西欧通过地中海盆地、波斯湾和红海延伸到印度、东南亚和中国……这个网络被人们称作世界体系。”(21)[德]贡德·弗兰克:《白银资本:重视经济全球化中的东方》,刘北成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第139页。的确,不论任何时候都有那个时代的经济体,把西太平洋地区看成一个区域性的经济体系是有充分理由的。无论从市场的广阔性还是从参与的国家数量来看,西太平洋地区成为区域性的经济体已是不争的事实,海外各国与中国交流出现前所未有的新格局。《岭外代答》记载道:“诸蕃国大抵海为界限,……国有物宜,各从都会以阜通。”(22)[宋]周去非著,杨武泉校注:《岭外代答校注》卷2,“海外诸蕃国”条,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74页。“阜通”之意,是指商品交易繁盛与兴旺的情况。《岭外代答》卷3“航海外夷”条载:“诸蕃国之富盛多宝货者,莫如大食国,其次阇婆国,其次三佛齐国,其次乃诸国耳。……大食国之来也,以小舟运而南行,至故临国易大舟而东行,至三佛齐国乃复如三佛齐之入中国。……诸蕃国之入中国,一岁可以往返,唯大食必二年而后可。”(23)[宋]周去非著,杨武泉校注:《岭外代答校注》卷3,“航海外夷”条,第126—127页。由于向西发展的贸易路线受阻,宋代发展了海上贸易,拥有强大的海军力量。(24)《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中文版翻译组:《世界史便览:公元前9000年—公元1975年的世界》,第251页。

以全球史的宏观视野看待东方历史上的西太平洋贸易网,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有人予以密切关注,美国全球史家斯塔夫里阿诺斯这样评论中国市场:“到了宋朝(960—1127),中国的港口再次对外开放。宋朝期间,中国人在造船业和航海业上取得巨大的进步,12世纪末,开始取代穆斯林在东亚和东南亚的海上优势。……中国的进出口情况也值得注意,它表明这一时期,中国在世界经济中居主导地位。进口商品除细纹棉织品外,还有中亚的皮革、马匹以及南亚的优质木材、玉石、香料和象牙等原材料。而出口商品,除矿石外,还有书、画,尤其是瓷器、丝绸等产品。”(25)[美]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332页。英国历史学家杰弗里·巴勒克拉夫的评论也很精到:“宋时中国的经济仍然继续发展,750至1100年之间人口成倍增长;贸易达到新水平,围绕着初期宋的首都开封一个大的工业中心建立起来了。……这也是一个有伟大文化成就的时代。”(26)《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中文版翻译组:《世界史便览:公元前9000年—公元1975年的世界》,第250页。唐宋以来,中国的造船技术进步,形成跨区域的大宗贸易交往,贸易的力量不断地从中国沿海向东南亚、印度洋、阿拉伯海与波斯湾地区扩展。广州已经发展成为中国南方国际性大商港,每年有大量的商船进出,从事东西方远程贸易,成为东西方货物的集散地。至元代,中国对外交通又有新的发展,甚至出现“东西南数千万里,皆得梯航以达其道路”(27)[元]汪大渊著,苏继庼校释:《岛夷志略校释》,“吴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5页。的情况。1343年,阿拉伯旅行家伊本·白图泰旅行至印度古里佛(今科泽科德),他亲眼见到中国商船到达印度的情况:“其地与中国往来,殆由中国船任之。”(28)[元]汪大渊著,苏继庼校释:《岛夷志略校释》,“叙论”,第7页。明代郑和七下西洋(1405—1433)是古代东方外交发展的高峰,具有广泛的影响性,其海上活动范围大体包括了从东南亚诸国,至印度洋、波斯湾、红海沿岸及非洲东岸的广阔海域,访问了30多个国家。(29)[日]寺田隆信:《鄭和:中国とイスラム世界を結んだ航海者》,清水书院,1981年,第4页。完全可以说,这场空前的东方大航海把多元文化传统普及到了广阔的印度洋地区,促进了明代中国和这一地区的早期全球化。(30)[加]陈忠平主编:《走向多元文化的全球史:郑和下西洋(1405—1433)及中国与印度洋世界的关系》,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第10页。

在对外交往中东亚各国扩大了视野,自觉地从国外市场寻找发展的资源,对域外文明有了清醒的认识。这一过程是经过长期实践形成并清晰起来的。国家间以政治、经济、文化和外交为主要内容的交往活动在扩大着人们的视野,突破孤陋寡闻的狭小天地,对外部世界有了新的观察和思考,世界观、价值观以及社会开放性方面融入了更多的新鲜内容,进而在东西交流融通上表现出更多的冷静、理智、自信与豁达。他们的对外认识已不是“以夏变夷”的陈旧观念,也不再拘泥于“严华夷之防”的老生常谈,而是代之以“苟利于国,远近何论”的新观念,大规模地走向世界,参与古代西太平洋—印度洋贸易网的建设与竞争。中国宋代商人来到东南亚的菲律宾、爪哇、越南、泰国和马来西亚等国,从事商业贸易活动,为明代早期的远洋探险和庞大的舰队准备了条件。(31)[美]罗兹·墨菲:《东亚史》,林震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第145页。推动西太平洋贸易网的形成与发展,东方各国商人参与其中,海外华侨、华人与阿拉伯人贡献尤大。西太平洋贸易网与印度洋贸易相衔接,影响远及波斯湾、非洲东部,甚至远达欧洲。至迟在唐代后半期,东西方商船就已经达到对方的海域。(32)[日]荒野泰典、[日]石井正敏、[日]村井章介編:《アジアのなかの日本史》Ⅲ,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92年,第124页。可以说,这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延伸与扩大,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以西太平洋—印度洋为中心的早期全球化的历史进程,可视为东方历史横向发展的巨大突破,外交史上的重大贡献。

二、欧亚大陆北方地区的东西方交流与交错

生活在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人们很早的时候就一直在努力了解对方,试图与对方进行交流与交往。这个活动受到多方面的影响与限制,人们始终没有放弃过这种努力。把欧亚大陆作为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进行研究,可以看到在这块大陆的北方和南方演生出许许多多波澜壮阔的历史活剧,称得上是人类活动的最为广阔的舞台。从东方外交史的长时间、大范围的视野来看,欧亚大陆不仅决定了古代、近代历史的走向,也在深刻影响和塑造着人类的未来。英国近代地理学鼻祖哈·麦金德在《历史的地理枢纽》中写道:“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口集中在这块最大的大陆边缘比较小的各个地区内——在欧洲是大西洋的旁边,在印度和中国是印度洋和太平洋沿岸。”(33)[英]哈·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林尔蔚、陈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59页。他看到欧亚大陆的整体性与重要性,提出了“世界岛”的概念,认为“谁统治东欧,谁就能主宰心脏地带;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能主宰世界岛;谁统治世界岛,谁就能主宰全世界。”(34)[英]哈·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第14页。在今天看来,他的观点不一定很准确,但他重视欧亚大陆的看法是值得重视的。

把欧亚大陆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符合欧亚大陆自身发展史,同时也要注意到这块广袤土地上产生了众多的有影响的文化。无视东西方文化、历史与制度的差异是不能推进欧亚大陆研究的,过于强调文化、历史的差异性与个性而忽视欧亚大陆的整体性也是不可取的。在西方,被称为“历史之父”的希腊人希罗多德曾到达过小亚细亚的许多地方,他在《历史》中对东方有了一定的认识,其视野已经从地中海世界扩大到了西亚地区,甚至把波斯作为东方国家的代表,但是波斯以外的地区他是不清楚的,对整个东方的认识也是相当模糊的。他的亚洲与欧洲对立的历史观对后来欧洲人的东方观发生很大影响,从古代、中世纪及于近代,甚至到了现代仍是国际关系的基础论调。(35)[日]冈田英弘:《世界史的诞生:蒙古的发展与传统》,陈心慧译,台北:广场出版,2013年,第42页。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32年)是古希腊哲学家,他的《政治学》对东方有一个极端的观点,即认为东方人具有奴性特征。他的思想对近代欧洲人的东方观是有影响的。

公元前4世纪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东征,建立起疆域广阔的帝国,疆界向东扩展到小亚细亚和两河流域,使欧洲人对东方有了直接的认识,接触了许多东方新知识。古希腊历史学家阿里安在《亚历山大远征记》中对当时印度的武器有具体的描述:“印度人的武器装备也是多种多样。步兵持弓,长度和持弓者的身长相等。射箭时,人坐在地上,用左脚蹬着弓背,把弓弦往后拉得很远,因为他们的箭差不多有三库比特长。印度弓箭手射出的箭,什么东西都挡不住。不论盾牌、胸铠、还是厚盔厚甲都不顶事。”(36)[古希腊]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李活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312页。对于亚历山大东征的军队来说,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新东西,也是优于马其顿军队的地方。东方社会的复杂与广阔远远超过他们的想像,有人认为亚历山大远征的基础就是丝绸之路。(37)[日]児島建次郎、山田勝久、森谷公俊:《ユーラシア文明とシルクロード:ペルシア帝国とアレクサンドロス大王の謎》,东京:雄山閣,2016年版,第190页。历史学家是这样评价亚历山大东征的:“带有鲜明的掠夺性质的马其顿亚历山大的东征和他之征服西北印度,是具有某些历史意义的。希腊世界同西亚细亚与伊朗诸国、诸民族有了更加密切的接触,而这些国家与民族则又同北印度的部落与国家建立了某些联系。马其顿的亚历山大极力想把印度和自己巨大国家的西部联接到一起,所以他在印度各城市留下了希腊的卫戍部队。留在印度的希腊人有助于印度和希腊化世界的接近。希腊的和一部分波斯的文化影响开始进入北印度的西部。”(38)[俄]阿甫基耶夫:《古代东方史》,王以铸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年,第535页。可以说,这是早期特定历史条件下东西方相互交往的一些努力,对后来的历史发展有重要的影响。

丝绸之路贯穿了欧亚大陆,联结了各个国家与城市,给各国带来了经济、文化、物种交流与制度成果。这种交流对于任何一个国家都极为重要,对东西方文明进步影响重大。“随着生产分为农业和手工业这两大主要部门,便出现了直接以交换为目的的生产,即商品生产,随之而来的是贸易。”(3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159页。国家间相互交往带来的是单个国家的发展,还是一个整体性的发展呢?从欧亚大陆北方多民族交流交错的实践看,它是一个整体性的发展过程,每个民族、地区与国家几乎都被卷入这个空前的互动与关联当中。在这个发展过程当中,世界各地的发展并不是同步的,有快有慢,只有那些不断与外部世界交流的国家发展最快,社会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国家更有活力。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洲际性的大范围的活动,我们可以把它称为欧亚大陆宏观历史发展过程,与社会学家所说的“社会变迁过程”是同一个涵义。为什么要研究人类社会的宏观历史呢?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说:“这是因为现实需要我们具有这种较为宽广的目光。在最近500年时间里,地球的整个表面,包括大气层,都因为惊人的技术进步而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我们必须相互熟识,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逐步熟悉彼此的历史,因为人类并非仅仅存于直接的现在。我们生活在一条思想的河流中,我们在不断地记忆着过去,同时又怀着希望或恐惧的心情展望着未来。”(40)[英]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序言”,刘北成、郭小凌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页。我国学者指出:“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历史上存在的国家、民族、地域间的壁垒,会越来越被打开。交往日益频繁,相互影响加剧,原有的某些民族间或地域间言语服饰、屋宇器皿、风土人情、文物教化的殊异,不可避免地会逐步发生减弱乃至消逝的趋势。……仅从以往的历史发展中也可以明白,人类文化的交流与融汇虽然与日俱增,人类社会却不会因此变成呆板划一的群体。”(41)丁伟志:《对历史的宏观思考》,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6页。这种空前地域的、民族的与国家的交往,不断地突破各种自然障碍和政治障碍,使分散的历史走向整体性的世界历史。

13世纪,欧亚大陆内部联系与互动较之以前更加直接频繁,西方对东方的认识较之以前清晰得多,双方互动也比以前广泛深入得多。之所以出现这样空前的盛况,根本原因在于蒙元帝国真正建立了四通八达的驿站交通,打破了国家间的壁垒,东西方有了更为直接的联系。生于意大利威尼斯城的马可·波罗跟随父亲和叔父于1275年来到中国上都(今内蒙古多伦县),开始了在中国长达17年的旅行生活。从《马可波罗行纪》中可知,他是沿着古代丝绸之路,途经西亚、中亚进入中国的,足迹遍及中国新疆、甘肃、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北、北京、山东、江苏、浙江、福建、云南、东南亚的越南、缅甸和苏门答腊等地。经过长时间的旅游生活,马可·波罗对东方各国有了深入的了解与把握,这对他完成游记意义重大。有学者指出:“《马可·波罗游记》问世后,先后在法国、意大利以至欧洲诸国流传,极大地扩大了欧洲人对东方世界的眼界和对中国的认识,丰富了他们对外部世界的知识,并在15世纪激起西方航海家对东方的向往,进而推动了由海路来东方的探险活动,对以后新航路的开辟、地理大发现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42)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前言”,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第2页。这样评价并非言过其实,从《行纪》中反映出的诸多内容即可见一斑。

《马可波罗行纪》从多方面记录了中国社会的风貌,如对汗八里(元大都)城内贸易与住户情况的介绍:“应知汗八里城内外人户繁多,有若干城门即有若干附郭。此十二大郭之中,人户较之城内更众。郭中所居者,有名地来往之外国人,或来入贡方物,或来售货宫中。所以城内外皆有华屋巨室,而数众之显贵邸舍,尚未计焉。”(43)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第235页。按照当时的标准,此时的大都完全称得上是国际化的大都市,汇集了众多的外国商客与商品。“外国巨价异物及百物之输入此城者,世界诸城无能与比。……百物输入之众,有如川流之不息。仅丝一项,每日入城者计有千车。”在比较中,他看到东方城市之庞大,物品之丰富,周围城市之众多,实非欧洲城市可比:“此汗八里大城之周围,约有城市二百,位置远近不等。每城皆有商人来此买卖货物,盖此城为商业繁盛之城也。”(44)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第236页。这段文字以高度浓缩的信息记录了马可·波罗的中国观,也给欧洲介绍了一个较之以前更加清晰、更加具体的中国形象。除了中国,马可·波罗对日本、越南、印度、西亚、非洲东部也有记述。关于元朝与日本关系,《行纪》写道:“日本国(Zipangu)是一岛,在东方大海中,距陆一千五百哩。……据有黄金,其数无限,盖其所属诸岛有金,而地距陆甚远,商人鲜至,所以金多无量,而不知何用。……忽必烈汗闻此岛广有财富,谋取之。”(45)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第382—383页。马可波罗把元日战争的原因归结为“此岛广有财富,谋取之”,显然不妥的。元日战争的根本原因在于要把日本纳入元朝主导的东亚国际秩序当中。忽鲁谟斯是波斯湾出口处的著名国际商港,商业极为发达,来自印度的香料、宝石、皮毛、丝绸、象牙等再从这里转贩世界各地。(46)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第58页。经济史家亨利·皮朗在《中世纪欧洲经济社会史》中说,在葡萄牙人来到东方之前,从阿拉伯、印度和中国来的商队把大量的香料运到叙利亚,叙利亚成为欧洲商船主要的目的地。(47)[比利时]亨利·皮朗:《中世纪欧洲经济社会史》,乐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37页。

13世纪,是欧亚大陆内部互动空前发展的时代。蒙古帝国的崛起已经将欧洲与亚洲联成一体,在一定意义上推进了世界历史进程。在此前后,欧亚大陆的发展是不同的。此后的发展在交流互动的规模、数量与深度方面比以前广泛得多。迅速发展起来的欧亚大陆多层次交流对各国极为有利。日本学者冈田英弘在《世界史的诞生》中说:“蒙古大远征的结果,欧亚大陆各个角落的交通都变得很方便,相同的文明与系统得以普及,连结各地的经济活动十分发达。在金帝国的华北地区建立起的信用交易与资本主义经济,趁势扩展到蒙古世界各地,也带来了与蒙古相邻的西欧莫大的影响。蒙古帝国强盛的西元十三世纪,在地中海世界,掌握黑海与东地中海贸易权的威尼斯出现了欧洲最早的银行。从威尼斯越过阿尔卑斯山,资本主义的经营形态扩展到了西欧地区。这也是因为蒙古帝国的建立才有可能发生的事。”(48)[日]冈田英弘:《世界史的诞生:蒙古的发展与传统》,第195页。无论交通、贸易还是人员往来,真正实现了东西方不同文化的交流,甚至不同种族间的混血与融合。从海上对外交流而言,元朝对外交往的范围大体东起日本、朝鲜,南到印度尼西亚,西到印度洋沿岸的几十个国家。对于元代欧亚大陆的互动情况,我国学者这样指出:“通往西北边远地区驿站的设立,密切了中央政府与西北诸藩国、汉地与畏兀儿及其周围地区之间的联系,有利于各族人民之间的交往。”(49)刘迎胜:《丝绸之路》,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31页。伊本·白图泰(1304—1377)是14世纪摩洛哥旅行家,一生到达过40多个国家,游历到印度时看到港口城市卡利卡特城中有中国人、爪哇人、锡兰人、兹贝·麦赫勒人、也门人和波斯人,此港各方商人荟萃,成为当时世界的巨港。(50)[摩洛哥]伊本·白图泰:《伊本·白图泰游记》,马金鹏译,北京:华文出版社,2015年,第356页。伊本·白图泰对中国的观察是细致的,看到中国人当中有拥有多艘船只的人,他们委派船总管分赴各国。(51)[摩洛哥]伊本·白图泰:《伊本·白图泰游记》,第357页。

欧亚大陆北方渐变与灾变带来的东西方互动一直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因为这种战争不仅是史无前例的,而且涉及欧亚许多国家,战争的残酷也给各国带来极大灾难。只有那些具有世界史眼光的学者既看到蒙古帝国西征的世界性影响,同时也谴责战争的残酷。美国学者杰克·威泽弗泽的《成吉思汗与今日世界之形成》中有一段精彩的评论:“在征服过程中,蒙古人不仅使战争发生革命性的变化,而且还创造了许多全球化和世界体系的核心区。在蒙古帝国终结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新的全球文化继续发展,通过几个世纪的持续发展,它变成现代世界体系的基础,这个体系包含早先蒙古人强调的自由商业、开放交通、知识共享、长期政治策略、宗教共存、国际法则和外交豁免。”(52)[美]杰克·威泽弗德:《成吉思汗与今日世界之形成》,温海清、姚建根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4年,第260页。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待这段历史,是历史研究中应该始终坚持的基本观点。如果从东方历史的角度观察欧亚大陆国家间的内部联系,各国、各地区的联系与互动并不是均衡的。相对而言,由于地理条件优势,西亚与欧洲的联系更为便利,更为久远,内容也极为丰富,包括贸易、文化、殖民与战争。从东西方交流的角度看待欧亚大陆北方的互动交错,可以大大拓展世界史的研究空间,因为这里有太多的世界史内容有待书写与挖掘。从更为广阔的视角来看,有多种力量参与到推动欧亚大陆历史的进程当中,包括古代丝绸之路、蒙古帝国的建立、商业贸易活动与民族迁徙等。这种空前的大规模交流已经突破技术上、地理环境上和思想观念上的诸多限制,促使东西方交流的基本格局与趋势大体定型。

丝绸之路上的贸易与人员往来是推动欧亚大陆互动的基本力量,也是一种持久的永恒的力量。它不仅是一条商路,更为重要的是一条横贯东西的交通大动脉,在这个道路上流动的有东西方商品,也有文化、物种、人员与技术,涉及社会生产与生活的许多方面。如食的方面,有中亚西部花剌子模的西瓜远销到印度和中国。(53)[摩洛哥]伊本·白图泰:《伊本·白图泰游记》,第216页。我国学者指出:“地跨欧亚的蒙古帝国的建立,打破了历史上长期存在的国家间此疆彼界的限制。蒙古朝廷的声威与交通条件的改观,吸引了许多外国商使前往东方。同时蒙古人在遥远的西方立足,使东西方之间的联系变得比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更为密切。”(54)刘迎胜:《丝绸之路》,第231页。它的内涵、范围极其丰富和广泛,几乎囊括了欧亚大陆的所有国家,不管东亚、东南亚、南亚、西亚与中东,正如英国历史学家赫德逊在《欧洲与中国》中所说的:“中国人和欧洲人这两个民族,居住在旧世界的两端,一个靠近太平洋之滨,另一个濒临地中海和大西洋,是在地理上相互隔绝的情况下而在文化上发展和成熟起来的。起初,他们相互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后来通过传闻和间接贸易中的商品交流才相互认识。”(55)[英]赫德逊:《欧洲与中国》,李申、王遵仲、张毅译,“前言”,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页。他说的“间接贸易中的商品交流”,就是各国商人们把中国的丝绸等商品辗转运到西方,并成为当地王公、贵族喜欢的商品,起到连结东西方的纽带作用。赫德逊还说:“从3世纪初至6世纪中叶中国的蚕子被引入罗马帝国时为止,丝绸贸易完全操之于中间人之手,大多数时期对罗马的丝绸供应几乎为波斯所绝对垄断。……丝绸贸易不仅给从事该业的商人带来了利润,也给叙利亚和埃及的重要加工工业提供了原料,特别在叙利亚罗马的最精美的纺织业是围绕着古代最有名的染料即推罗紫的供应而集中的。”(56)[英]赫德逊:《欧洲与中国》,第59—60页。人类具有不同于其他动物的主观能动性,也有把握历史进程的鉴别力,在从事文明交往中创造着社会文明与社会进步,与野蛮的动物世界划清界限。(57)彭树智:《文明交往论》,“总论”,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9页。

把分散的国别史纳入区域史的宏观研究视野有助于深化对世界历史进程的认识。自18世纪以来,西方的一些启蒙运动思想家、社会学家和生物学家就已经把人类社会看成是从低级向高级的发展过程,提出了社会进化的思想,扩展了人们的思维空间。马克思、恩格斯十分重视当时生物学、社会学和其他自然科学取得的每一项重大进展,他们创立的马克思主义学说当中就吸收了当时最先进的自然科学成就。这符合近代以来人类社会发展的总趋势。国家在交往中不断地克服自身的狭隘性和封闭性,扩大人类的共性和普遍性,从而建立起文明的国家关系。日本学者羽田正在《地区史与世界史》中一再强调区域史的重要性,主张从一国史走向区域史和新世界史,他说:“以描述这些国家和地区时间的时序史为单位,是纵向的历史;与此相对应,看到同时代世界的横向联系,把各地过去的关联性和非连续性作为一个故事来叙事,是横向的历史。通过巧妙地编织横向和纵向历史,完成美丽的图景,并完成新的世界史,这无疑与以前纵向而粗放的图景不同。为了实现这个世界史,历史学家横向巧妙地构建非常重要。”(58)[日]羽田正編:《地域史と世界史》,京都:ミネルヴァ書房,2016年,第9页。他在2018年出版的《全球化与世界史》中也表达了这个思想。我们强调欧亚大陆的历史的纵向联系和横向发展联系,主张从大角度对历史作宏观考察思考。

在东欧,莫斯科大公国在摆脱蒙古人的统治后开始了向东方扩张,参与到欧亚大陆的互动当中。13世纪以后俄国与中国有了正式接触。伊凡雷帝时期,俄国人受到贸易、探险等多种因素的推动,他们越过乌拉尔山,不断向西伯利亚地区进发,建立城市和扩张据点,最先开始了俄罗斯的亚洲政策,为后人开启了以欧洲为主,兼顾亚洲的基本外交方针。(59)林军:《俄罗斯外交史稿》,“绪论”,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第8页。俄国人向东进入西伯利亚的一个直接动因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毛皮。毛皮是俄国政府的重要财源,据说占据国库收入的1/10。由于俄国国内毛皮资源逐渐枯竭,不得不进入东方。(60)[日]吉田金一:《近代露清関係史》,东京:近藤出版社,1974年,第4页。1552—1556年征服了喀山汗国和阿斯特拉罕汗国,其意义在于使俄国的力量得到初步发展,也使它摆脱了其他国家的侵略。16世纪中叶,俄国形成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对外政策更加有力,哥萨克、商人和探险家走在前面,向西伯利亚地区推进,成为俄国对外政策的急先锋。哥萨克人不仅需要毛皮,更需要生活必需品,与周围的蒙古人以毛皮交换生活必需品。(61)[俄]阿·科尔萨克:《俄中商贸关系史述》,米镇波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3页。从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他们在西伯利亚建立了许多俄罗斯城市,其中包括秋明、托博尔斯克、别廖佐夫、苏尔古特、塔拉、纳雷姆、奥布多罗克、曼加泽亚、托木斯克、图鲁汉斯克。(62)[苏]米·约·斯拉德科夫斯基:《俄国各民族与中国贸易经济关系史(1917年以前)》,宿丰林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46页。这些新获得的土地对俄国向东方发展意义重大,不仅联结了各个城市,拓展了领土,更使俄国的力量深入到西伯利亚甚至更远的地区。17世纪40年代,俄国人已经到达太平洋沿岸,掌握了整个亚洲北部地区。(63)《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中文版翻译组:《世界史便览:公元前9000年—公元1975年的世界》,第310页。他们不仅要建立外交和贸易联系,还要对所到达的国家与经过的路途进行详细的记录。(64)[俄]娜·费·杰米多娃、[俄]弗·斯·米亚斯尼科夫:《在华俄国外交使者(1618—1658)》,黄玫译,“前言”,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2页。当葡萄牙人控制了东方的海上航线与贸易时,俄国人也试图开辟从欧亚大陆陆路到中国和印度的商贸通道。沙皇伊凡雷帝的外交思想为后来历代沙皇所继承,仍以欧洲为主,亚洲为辅,在力所不及的远东用兵,兵不血刃地取得战场难得之利。(65)林军:《俄罗斯外交史稿》,“绪论”,第9页。

俄国人向西伯利亚推进的速度很快。美国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约200年时间,俄国人从越过乌拉尔山到达鄂霍次克海仅仅是60年时间。(66)[日]吉田金一:《近代露清関係史》,第6页。19世纪80年代,俄国提出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庞大计划。在对待东方问题上,俄国采取了“失之于欧洲,取之于亚洲”的政策。出于对军事与经济的考虑,决定把注意力转向远东。1887年6月18日在彼得堡召开的高级官员会议对修建横跨欧亚大陆的西伯利亚铁路取得了一致意见,认为:“为了国家利益,特别从战略上来考虑,年来愈益迫切需要在欧洲俄国和遥远的东方之间建立起更迅速的交通设施,尽管由于西伯利亚货运数量有限,将来建成之后也还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利润。”(67)[美]安德鲁·马洛泽莫夫:《俄国的远东政策1881—1904年》,北京:商务印书馆,1977年,第44页。虽然这条铁路建成很晚,但它对俄国的军事用途意义重大,使它在欧亚大陆上具有了更大的地缘战略优势。“俄国的铁路从西端维尔巴伦(Wirballen)到东端符拉迪沃斯托克,整整长达六千英里。正如过去英国在南非的驻军证明它是海上强国一样,俄国目前在满洲的军队也证明它是机动的陆上强国。……在俄罗斯帝国和蒙古境内的空间如此辽阔,他们在人口、小麦、棉花、燃料和金属方面的潜力如此巨大,一个多少有些分隔的广阔的经济世界将在那里发展起来,远洋通商将被拒于门外,这是必然的。”(68)[英]哈·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第67页。

俄国是一个富有扩张主义历史传统的国家,它的发展在许多方面落后于欧洲的英国和法国,参与欧亚大陆的互动积极作用甚微,历代沙皇所包藏着对外扩张侵略的黑恶之心,列宁称其为“封建军事帝国主义”。当欧洲的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等国开辟了在亚洲的市场后,俄国也急于从陆上开辟到中国的贸易路线。相对于欧洲大陆各国的优势,俄国人十分清楚,认为“我们的利益在亚洲海岸,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力量指向那里。……我们将参加正在太平洋地区发展的不平凡的活动,我们的企业要同其他国家同样的竞争,鉴于圣主对阿穆尔河(黑龙江—译者)沿岸地区的关切,我们一定不要错过在这个辽阔海洋上取得俄国应得的重要地位的机会。”(69)[美]乔治·亚历山大·伦森:《俄国向东方的扩张》,杨诗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年,第103页。19世纪60年代,俄国在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已经把战略重点转向东方,构建东方战略,通过军事的、外交的多种手段攫取中国的土地,成为近代以来攫取中国土地最多的国家。

三、东方外交打造的世界

东方国家的外交活动,是在本区域文化厚土基础上向外展开的,深深打上东方文化的烙印,赋予浓厚的文化色彩,为世界留下许多有价值的历史经验,深刻而久远地影响世界及其未来。东方国家的历史经验不仅在过去是重要的,未来的世界也同样需要东方的智慧与经验。美国学者C·E·布莱克把从原始社会进入到文明社会作为人类历史进程中的第二次伟大的革命性转变。在这个过程中,7000年前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尼罗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出现了农业文明,后来的中华文明出现在5000年前。(70)[美]C·E·布莱克:《现代化的动力——一个比较史的研究》,景跃进、张静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页。英国历史学家杰弗里·巴勒克拉夫同样指出,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尼罗河、黄河和印度河流域产生了按等级组成的社会,它们都是独立地发生的。(71)《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中文版翻译组:《世界史便览:公元前9000年—公元1975年的世界》,第120页。这些古典文明地区相对较早地形成了国家。外交活动是伴随着国家的产生而出现的。从部落联盟到国家出现,再到演变成国家间的正常交往,每个阶段都是文明的进步与升华。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国家间的交往都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产物。到公元100年,自西而东已经形成一条从罗马帝国经安息帝国、贵霜帝国到东亚中国的不间断的文明地带。(72)《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中文版翻译组:《世界史便览:公元前9000年—公元1975年的世界》,第150页。

按照一般的说法,如果把地中海以东作为东方的话,这里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人类文明的诞生地,不仅地域辽阔,国家众多,而且孕育了佛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基督教和儒家文明,是世界最早进入文明社会的地区之一。这些文明对于东方人的价值观念、外交理念及行为模式都有影响,也使东方成为名副其实的古典文明中心。A.L.巴沙姆指出:“世界上有四大文明摇篮,文明的种子从这些地区传播到全球各地。按照由东及西的次序排列,它们是:中国、印度次大陆、‘肥沃的新月形地带’和地中海地区(尤其希腊和意大利)。在这四个地区当中,印度理应得到比它通常享有的更高的声誉,因为仅据最低的估计,印度就曾深深地影响过亚洲大部分地区的宗教生活,为东南亚整个文化提供了极为重要的成分,并且直接或间接地将它的文化影响扩展到世界各地。”(73)[澳]A.L.巴沙姆主编:《印度文化史》,闵光沛、陶笑虹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页。印度不仅以其文化深深地影响了东南亚,也影响了中国。中国和印度早在汉代就已经建立了联系。对比之下,东西方国家的外交思想与风格判然有别,差异明显,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强调农业文明对人的影响与塑造作用:“农业和游牧或工业不同,它是直接取资于土地的。游牧的人可以逐水草而居,飘忽无定;做工业的人可以择地而居,迁移无碍;而种地的人却搬不动地,长在土地里的庄稼行动不得,侍候庄稼的老农也因之像是半身插入了土里,土气是因为不流动而发生的。”(74)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北京出版社,2015年,第3页。他的话对于思考东方外交思想特色是有启发的。

就整个东方而言,各个地区呈现出各具特色的国家间交流,形式复杂多样,别具一格。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中国与日本、朝鲜、东南亚诸国的联系最为密切。尽管为走向这一步十分艰难曲折,但已经实现了历史性跨越走向了国家间横向联系。《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驰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75)[汉]司马迁:《史记》卷69,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3261页。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这都是东亚历史的突破性发展,不仅在东亚历史,甚至在整个东方历史上都有重要意义。《汉书·地理志》中记载,当时日本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小国众多,定期地向汉朝的地方机构乐浪郡奉献。汉帝国崩溃后,中国北方大乱,朝鲜半岛进入了三国时代,出现新罗向前秦入贡,百济向南方的东晋入贡的情况。(76)[日]堀敏一:《中国と古代東アジア世界:中華的世界と諸民族》,东京:岩波书店,1993年版,第144页。在西晋成立后的15年时间里,东亚诸国几乎每年都向西晋朝献。(77)[日]佐伯有清:《古代の東アジアと日本》,东京:教育社,1977年版,第82页。各国在互动中向前发展,在双向或多向的互动中完成发展过程。朝鲜和日本的关系可追溯到极远的古代,包括日本和朝鲜在内的、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世界大体始于公元一世纪,到四五世纪完成。(78)[日]佐伯有清:《古代の東アジアと日本》,第23页。古代中国始终是作为区域性大国发挥作用的,长期主导了东亚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同时将东亚国际秩序制度化和扩大化。“商品的交换、人员的流动,以及与之相随的异质精神文化的彼此激荡,是破除封闭状态,使人们摆脱地理环境限制带来的局限性的强大动力。”(79)冯天瑜、何晓明、周积明:《中华文化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3页。对于东方历史来说,考察其走向全域互动的长期过程,是理解其历史的一条线索,以此来观察可以看到东方历史的发展轨迹。隋唐帝国的建立把中国历史推向一个新的发展阶段。随着中国与外国交流的加深,外国人来华已经多起来了,包括留学生、学问僧,开通了任用外国人入仕的通道,他们作为佣兵防守边境,成为武将驻中国守边境的情况也是很多的。(80)[日]堀敏一:《東アジアのなかの古代日本》,东京:研文出版,1998年,第270页。

在考察东方外交时,有若干地理条件应予特别重视。在东方,对外交往中心都是在几个文明中心的基础上向外发展扩大起来的,形成有地域特色的外交思想与实践。相比较而言,东方几大外交圈中心比较稳定,地区性主导力量比较明显,大国权力不像欧洲那样不断地发生转移。“到了汉唐时期,与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外交圈相应的西方外交圈,先后有以安息帝国、萨珊波斯帝国、阿拉伯帝国等为代表的西亚北非外交中心,以孔雀王朝、笈多王朝为代表的南亚外交中心,以罗马帝国、拜占廷帝国、法兰克国家等为代表的欧洲外交中心。而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外交圈,是世界上最稳定、持续时间最悠久的外交圈。”(81)黎虎:《汉唐外交制度史》,“前言”,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7页。具体而言,在东亚以中国为中心,以日本、朝鲜以及东南亚诸国为外围的外交圈已经形成,东亚大陆的独特性对于区域交往赋予了显著文化特征与秉性,文明交往频繁,经济联系密切。可以说,隋唐帝国统合了东亚世界。(82)[日]堀敏一:《中国と古代東アジア世界:中華的世界と諸民族》,第186页。

国家间的和平交往是主要形式,也是推动国际关系进步与变革的基本力量。自唐代至16世纪欧洲人来到亚洲为止,在欧亚大陆上已经形成海陆交通网,海陆贸易与人员往来十分活跃,已远远突破单纯的国家间使节的交往活动而向众多领域拓展,东西方交流进入辉煌时期。从《撒马尔罕的金桃》可知,有大量的动物、植物、丝织品、宝石、金银器具、书籍、文化与人员在跨国家、跨地区交流,实现了远距离、大规模的海上陆上交流互动,说唐朝已是世界性帝国并不为过。唐都长安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国的商人、留学生、学问僧、游历者和外交官,他们代表了当时亚洲各国在政治、宗教、商业方面对唐朝的浓厚兴趣。(83)[美]薛爱华:《撒马尔汗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吴玉贵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49页。东亚与西亚、欧洲的交流基本上是由陆上丝绸之路来完成。汉唐帝国对西域的惨淡经营,极大地推动了东西方交流互动。欧亚大陆上有三大通道在发挥作用,即草原丝绸之路、绿洲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东方各地的货物通过畜力运输,由陆路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大唐的土地上。(84)[美]薛爱华:《撒马尔汗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第57页。在以畜力和人力为主要交通动力的时代,国家间交往付出了诸多代价,交通运输技术的每一项进步都是以诸多代价为前提的。《大唐西域记》为玄奘所著,真实地记载了玄奘赴印度的所见所闻,季羡林先生在《玄奘与〈大唐西域记〉》中说:“在整个延续了几千年的中印交通史上,唐初是交通最频繁、来往最密切的时代。上承先秦、汉、魏、南北朝、隋的古老传统,下启中晚唐、宋、元、明的继承和发展。称之为中印交通史上的高峰,是完全当之无愧的。”(85)[唐]玄奘、辩机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89页。

海上交通技术进步给东方各国的对外交流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可以看作是各国对外交往力的新因素。交通便利大大促进了东方各国联系,特别是在中国东南沿海各港口以及东南亚各地聚集了各国商船,这些航海船舶称为“南海舶”“西域舶”“南蛮舶”“昆仑舶”“师子舶”或者“婆罗门舶”和“波斯舶”。(86)[美]薛爱华:《撒马尔汗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第55页。这些商船有的长二十余丈,可载六七百人。(87)[日]桑原骘藏:《中国阿剌伯海上交通史》,冯攸译,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1年,第117页。无论从国家间的经济交往还是国家间的使者往来而言,唐朝的对外交流已经达到了一个新阶段。广州是南方重要的国际化商港,对外开放早,聚集了大量的阿拉伯人,且拥有巨大势力。(88)[日]藤田丰八:《中国南海古代交通丛考》(上),何健民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5页。唐人贾耽详细记载了“广州通海夷道”,反映出中国对外交流的海上航线情况,写道:“广州东南海行,二百里至屯门山。乃帆风西行,二日至九州石。又南二日至象石。又西南三日行,至占不劳山,山在环王国东二百里海中。又南二日行至陵山。又一日行,至门毒国。又一日行,至古笪国。又半日行,至奔陀浪洲。又两日行,至军突弄山。又五日行,至海硖,蕃人谓之质,南北百里。北岸则罗越国。南岸则佛逝国。佛逝国东水行四五日至诃陵国。南中洲之最大者。又西出硖三日,至葛葛僧袛国,在佛逝西北隅之别岛。国人多钞暴,乘船者畏惮之。”(89)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二册,第712—713页。人类活动从陆地走向海洋,从事远距离、长时间航行运输可以说是人类文明发展取向的一次重大突破,在人类航海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通过东路航线,中国商船可以从中国广州出发向西航行最远达到阿拉伯海和波斯湾沿岸各国,那里的商船和使者也可以循此航路到达印度、东南亚和中国。到达波斯湾还可以继续西行,具体的情况是:“至西岸之西,皆大食国。其西最南谓之三兰国,自三兰国正北二十日行,经小国十余,至设国又十日行,经小国六七,至萨伊瞿和竭国,当海西岸。又西六七日行,经小国十余,至设国。又十日行,经小国六七,至萨伊瞿和竭国,当海西岸。又西六七日行,经小国六七,至没巽国。又西北十日行,经小国十余,至拔离诃磨难国。又一日行,至乌剌国,与东岸路合。”(91)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二册,第713页。从这段古籍材料中可以看出,由中国广州出发的海外航线经过了东南亚、马六甲海峡、印度洋、波斯湾以及非洲东部海域的广阔地区,这大概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海上航线,把东方的各个国家紧密地联结起来,可以看作是东方早期全球化的努力。为什么当时中国人能够开辟这样的海上航线呢?除了中国具有大一统的中央王权和雄厚的国力支持外,社会稳定和民间商人的积极参与也是重要的,在国家间政治经济交往当中各国利益互享,真正实现了外交活动的多元受益。扩大海上航线,对于培植中国人的海洋经营观念意义重大,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去努力和继承,而不是把它作为一个权宜之计。唐朝中期以后,阿拉伯人大举东来,国家更加开放,东亚各国间出现了真正的大规模交易关系。(92)[日]唐代史研究会编:《隋唐帝国と東アジア世界》,东京:汲古书院,1979年版,第14页。这种交往关系发生的重大变化,已经在深深地影响着东方社会的发展进程。

在亚洲西部,阿拉伯人摧毁了萨珊波斯帝国(224—651),将其纳入阿拉伯帝国的版图,使帝国力量进一步增大。由于帝国疆域广大,对外交往重视,阿拉伯人遍布印度、东南亚和中国沿海城市,从事商业贸易活动。阿拔斯王朝时期(750—1258)阿拉伯军队与唐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军队于751年在石国境内的怛逻斯河上发生激战,唐朝军队战败,死伤约50 000人。(93)纳忠:《阿拉伯通史》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486页。这次战争对唐朝的国际地位影响很大,影响深远,不仅是唐朝在西域地区开始丧失影响的转折点,而且也是中国古代对外关系史上的一个变化的标志,随之而来的“安史之乱”(755)也与此有关,唐朝的国运从此一蹶不振。参见陈尚胜:《中国传统对外关系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26页。东西两大帝国卷入地区战争,给双方带来惨重损失,也造成一时局部动荡。阿拉伯帝国所处地理位置显要,在联结东西、传播文化方面发挥了桥梁作用。这个作用其他国家是无法比拟的。宋元时期东方国家内部交流更加广泛,欧亚大陆上和海洋上各国互动加深,极大地改变着原来的交往方式和交往观念。罗兹·墨菲的看法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说:“中国商人的永久性居留地在很多东南亚贸易中心建立;杭州以南的中国东南沿海港口繁荣起来,出现了大量外国居民,其中多数是在自己头人管理下住在专门街区的阿拉伯人。外国人的有关记录都认为,这些都是当时世界最大的港口城市。海上贸易的税收提供了政府岁入的五分之一,这样高的比例是过去闻所未闻的。”(94)[美]罗兹·墨菲:《亚洲史》,黄磷译,广州:世界图书广东出版公司,2011年,第175页。从东方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可以看到各国发展的普遍性与不平衡性,不论哪种情况都具有积极意义。东亚地区外交活动活跃,国家力量参与到对外关系当中,显示出政治统一的国家优势。大量的古籍材料充分证明,世界全球化的进程绝非始于16世纪由西方人主导的新航路开辟,而是在此前就已经由东方人肇始了。

东方国家的外交史是在多种力量的推动下向前发展的,国家间重大的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移民、战争与和平构成外交史的重要内容。以欧亚大陆上的多民族、多国家间的互动为主线来研究历史,不仅是历史观的进步,也是适应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总趋势与总要求。人类社会历史的总趋势是由分裂分散走向统一,向“合”的方向发展,不管各国是怎样的对立对峙,但总是要交往交流,在脱离了最为原始的血缘性与狭隘的活动范围后随之而来的是与外面世界的广泛交流。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说:“整个世界以西欧作为起点而不断扩大,这种看法在某种程度上无疑是一种错觉,是由于近代以来西方观察者的视角有误造成的。它没有考虑在中世纪西方社会之外的世界其他地区发生的探险和人口迁移。实际上那些非西方人的活动早已使得许多非西方社会彼此发生的接触。例如,在东南亚,早在西方侵略者抵达之前,中国人、印度人和阿拉伯人的探险活动已经造成了一个完整的联系网和一系列附庸国;早在西方探险者‘发现’非洲大陆的许多世纪之前,非洲已经是当时多种文化的会聚场所。”(95)[英]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第350—351页。交流活动是人类生存的重要条件之一,对国家发展起到加速的作用。日本自古就是中国文明的积极学习者。古代朝鲜与日本一样,摄取中国汉字与佛教,并接受中国的统治技术形成了国家。(96)[日]唐代史研究会编:《隋唐帝国と東アジア世界》,第360页。东西方小规模的交流出现很早,但是具有欧亚规模的东西方交流到公元前后才出现在世界舞台上,揭开东西方交流的序幕。东方人突破种种限制进行文明的交流与构建,对于各国来说,这种洲际性的交流不仅是巨大的历史性进步,更是人类对文明交流认识的升华,人类历史进步的里程碑。

东方国家的对外交往具有鲜明的东方文化特色,形成可以用文化来定义的东方世界和东方古典式的商业贸易模式,在交往中形成不同的地位与结合方式,通过利己利人的交往找到各自的位置与价值,形成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交往圈,以印度为中心的印度洋交往圈,和以阿拉伯帝国为中心的伊斯兰世界交往圈。各国在交往中强调以诚为本,信是本义,不可因利忘义。以更为广阔的视角看待国家间的交流活动,就会看到这种活动不仅仅是使节往来,还有国家间经济活动、文化与物种交流,以及民族迁徙乃至战争。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活动,才会有后来更大范围的全球性交流活动。历史是在不停顿的接续中向前发展的,区域性的和国际性的交往是东方国家关系的主旋律。它将推倒一切旧的壁垒,打破一切旧的差异,使人类文明的成果在短时间内得到共享,增长共性,“抱着伤感的怀古思旧之情,看不到历史内容日益丰满的前景,忧惧古老的历史异彩的泯灭,显然是不足取的。”(97)丁伟志:《对历史的宏观思考》,第26页。英国历史学家杰克·古迪认为:“事实上,东方在某些方面要比西方更为‘发达’。……欧洲在中世纪早期的衰落,实在是明显不过的事实。在欧洲古典时期之后的近千年历史中,其在知识、艺术以及经济的许多方面均处于落后局面。”(98)[英]杰克·古迪:《西方中的东方》,沈毅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56页。

东方外交史研究当中有许多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它像斯芬克司谜语一样不断引起探索者浓厚的研究兴趣。美国学者珍妮特·L.阿布—卢格霍德提出了中国为什么没有在15世纪在世界体系中建立霸权问题,写道:“在14世纪末15世纪初,中国具备了在印度洋——从印度沿海到波斯湾——建立霸权的所有条件。当时的中国几乎就要控制全球很大一片区域了,而且在平静的生产活动,甚至在舰队实力和军事上都享有技术优势,但她为何转身过去,撤回舰队,进而留下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呢?”(99)[美]珍妮特·L.阿布—卢格霍德:《欧洲霸权之前:1250—1350年的世界体系》,杜宪兵、何美兰、武逸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312页。不仅卢格霍德提出了这样令人深思的问题,英国学者赫德逊的观点也很有启发性,他说:“亚洲在海上成就的记录并不差。因此,亚洲国家那么轻易地就把海上霸权让给了欧洲人,就尤其值得瞩目了。虽然亚洲人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水域发展了规模很大的海上贸易,却不能与新来的人争夺海上霸权”。(100)[英]赫德逊:《欧洲与中国》,“前言”,第13页。科技史家李约瑟也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像这样带有极大启发性的问题是极有价值的,也是东方外交史研究中应该重视的问题。15世纪是东西方航海活动取得重大突破的时代,只有对比双方航海动因与结局,方能对东西社会发展道路看得更为清楚。

东方外交打造了什么样的世界,出现了什么样的区域秩序,这是国内外理论界十分关心的问题,特别是国外对此关注尤甚,甚至提出一些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问题。亚洲大陆上发展起来的农耕文明,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与实践形式,能够处理人际之间、民族之间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对中国及其周边国家的双边关系起了维系与稳定的作用。(101)黄枝连:《亚洲的华夏秩序——中国与亚洲国家关系形态论》,“前言”,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东方各大国在历史上都已经留下浩如烟海的外交史资料,丰富的思想,宏伟的实践,这些都需要作出系统的总结与发展。西方对东方外交史的研究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自己对此也有许多忽略与缺失,亟需补上这一课。自近代以来,西方历史学家、哲学家、思想家、军事家一直忽视东方国家的外交实践,有人把17世纪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开创的欧洲近代国际关系原则作为评判东方外交的标准,据此否定在此之前的东方国家外交史。这显然是把西方国家关系经验与标准定于一尊,忽视了东方国家悠久的外交实践。这是不符合东方国家历史实际情况的。总的来说,他们对东方国家的外交史评价偏低,甚至有许多曲解与误解。这样,就产生了需要探讨东西方国家外交实践迥异问题。只有深入到历史与文化当中探讨东方国家的外交实践,方能理解像中国、印度这样具有悠久历史文化传统国家的外交实践,单纯的政治学观点或外交学观点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16世纪以后,西方殖民主义入侵造成的东方传统国际关系与外交方式发生改变,传统的经济贸易格局被迫向近代西方资本主义市场转变,开始了更大规模的大航海和大交流。有人把改变人类历史、称霸世界的欧洲文明,视为开启了距今500年前的16世纪的大航海时代。(102)[日]宮本钦生:《大航海時代から大交流時代へ》,东京:东洋出版株式会社,2016年,第17页。他们思想中的一个最大缺陷,就是忽视了东方人在16世纪以前推动早期全球化的努力。有人把大航海时代看作是欧洲人主导、掠夺世界的时代,对人类来说是从70 000年到100 000年前脱离非洲,经过数万年扩展到世界以来最大的变革时代。(103)[日]宫本钦生:《大航海時代から大交流時代へ》,第19页。这是一个新的渐进的发展过程,特别是在他们来到东方时也面临适应和利用这个体系的问题,杰克·古迪指出:“总的来说,在欧洲人16世纪抵达印度沿岸之初,他们所产生的影响相对很小。覆盖于东非、阿拉伯、波斯湾、印度、东南亚、印度尼西亚和中国的广大的国际商业网络,起初,并没有因为欧洲人的出现而发生多大变化。当葡萄牙人试图从阿拉伯人那里夺取香料贸易的控制权的时候,大部分的亚洲贸易乃掌握在古吉拉特的商人手中,他们不仅经营着自己的产品如布料、靛青染料和鸦片等,同时,还经营了产自于其他地方的产品(如香料等)。”(104)[英]杰克·古迪:《西方中的东方》,第139—140页。东方各国一般都经历了漫长的封建制阶段,形成中央集权的力量很早,国家力量不断参与到对外交往当中,地区性的大国力量主导东方国际秩序,国家关系相对稳定,通过派遣使节、贸易促进国家关系正常运转,创造出有东方特色的交流交往方式。

犹太裔学者爱德华·W·萨义德的东方学研究提出了解构西方殖民主义理论中关于东方主义的思想,消除西方传统思想中的东西方对立的观念,目的在于打破西方的东方研究的话语权,发出东方人的声音。他说:“欧洲,还有美国,对东方的兴趣是政治性的,然而,正是文化产生了这些兴趣,正是这一文化与残酷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原因之间的相互结合才将东方共同塑造成一个复杂多变的地方,而这显然正是我所称的东方学要研究的领域。”(105)[美]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16页。从东方各国的外交实践看,各国的外交活动都是具有明显的文化特征,无论中国的朝贡贸易外交,还是印度教、南亚佛教、西亚伊斯兰教的传播,都深深打上地域性文明的特征。在一个意义上,东方历史发展不仅给我们,也给西方历史学家、思想家带来新的思考课题,对历史进程、阶段特征以及对当前世界的影响,都应该作出基本估计。东方外交史与现实联系异常紧密,过去的经验对今天具有重要意义,正如有学者指出的:“我们必须正视亚洲以往的历史和当前的发展,来对东方世界进行重新评价,并对西方世界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历史地位加以重新审视。……做这样的重新审视,不仅对我们正确地理解东方的历史,而且对于我们清醒地看待西方的历史,都是极为重要的。”(106)[英]杰克·古迪:《西方中的东方》,第275—276页。

四、从东方外交史的有益经验中获得社会发展的力量

通过对东方国家外交活动的历史考察,我们可以看到国家间交流活动的多样性和丰富性特征,为人类社会提供了有益的经验。任何国家、任何地区都可以为交流做出贡献,有的国家贡献大一些,有的国家由于力量所限而对人类社会的贡献小一些,但是由于出于各种动机都知道利用派遣使节、经济文化交流等多种途径进行国家间交往,推动不同文明的发展与共生,创造出东方国家古典文明形态的外交思想与交往方式。以中国的历史经验而言,对外交往的历史很早,甚至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有了朝贡外交。(107)张健:《先秦时期的国礼与国家外交——从氏族部落交往到国家交往》,“绪言”,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7页。国家间文明传播与交流的过程,实质上也是文明发展与成熟的过程,大家共同受惠于这个相互关联的整体格局。在长期国家交往中形成的丰富外交思想与实践,不仅促进了各国政治、经济与文化发展,也使自己在对外交往中扩大了影响,使自己的文明走向世界。“这一以中原帝国为主要核心的等级制网状政治秩序体系,从西周时期初步形成到19世纪末结束,历时20多个世纪,范围涵盖了东亚、东南亚和中亚等广阔地区。”(108)张健:《先秦时期的国礼与国家外交——从氏族部落交往到国家交往》,“绪言”,第7页。理解国际交往的历史,是理解人类历史的一条线索,也是人类经验不断发展的结晶。文明交往的真谛是文明程度的共同提高与互惠,作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东方各国无论从海上还是陆上进行外交活动,在国际关系中都建立了一种规范化的社会秩序,这个秩序相对于欧洲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强调的领土、主权与平等在内涵上具有严格的等级关系,有时候政治上的象征意义更为重要。东方外交具有浓厚的本土文化气息,诸如注重等级、朝贡贸易、中心与外围层次明显、诚实交易等。在周边国家中,朝鲜、日本、琉球、越南及其他东亚国家都是这个秩序中的成员,通过外交的、经济的和文化的多种途径进行联系;通过丝绸之路也把南亚、中亚地区联系起来。虽然形式上很松散,也不对各国产生多大政治改造作用,但是通过国家间的和平交往,各自找到自己的应有位置,对于生理、心理、群理、物理、天理等系统的处理,使各国既满足自身的需要,也满足他人的需要。(109)黄枝连:《亚洲的华夏秩序——中国与亚洲国家关系形态论》,“前言”。在各国的发展当中,国家间交往起到了推动性作用,因此可以说外交是促进东西方物质、文化交流的强大力量,对一个国家如此,对于一个民族与地区同样是如此。中外历史已经表明,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外交力已经成为促进社会进步的巨大力量。东方外交具有文明交往的开放性和普惠性特征,承认各国的多样性;它与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时代的交往方式不同,以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和平交往为主题,推进本地区的区域化进程。因此,在交往当中采取了多形式的交往方式,构成区域合作发展的崭新力量。

人类的交往活动与生产活动一样,是最基本的社会实践活动,它给国家发展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人类的交往活动虽然产生很早,但是只有在国家形成以后才会有国家间的对外交往,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外交,形成强大的外交力。从一国生产力和生活资料而言,任何一个国家自身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在封闭的条件下生存和发展,总要与外部世界发生联系。只有通过交往交换,才能获得自身的生存。“发展为本,和平为贵,是人类的文明交往的准则。文明交往的任务是消灭暴力交往的根源,把和平和发展结合起来,把历史交往引向法制和道德规范的轨道上来。”(110)彭树智:《文明交往论》,“总论”,第19页。如果把研究的视野放得更宽一些就会看到,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形成都是国际性交往扩大的产物。社会越发展,发展程度越高,国际交往力就更加突出,成为社会进步的强大动力,构成人类文明发展的里程碑。东方各国进行的政治、经济、文化与人员往来的所有方面,构成今天国家间外交活动的丰富内容。从历史的经验中获取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是东方外交史研究之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