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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捕捞与生态环境:来自太湖的人类学个案

2022-05-09王华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2年3期

摘 要:渔业的过度捕捞是指捕捞速度超过了鱼类恢复补充种群的速度,进而引起资源枯竭和多样性衰减。在学术界,生态环境学者受到马尔萨斯人口理论的启发,认为人口过剩是导致全球渔业资源枯竭的主因。然而,过于简化地理解人口与环境关系是不准确的,应当对隐微其中的“非食用消费行为”进行揭示,才能更深刻地理解渔业的过度捕捞。太湖的个案表明,原先满足居民水产品需求的渔获,却在当下充当了水产养殖业的饲料和观赏鱼的口粮,供给于城市富裕阶层奢侈消费和日常癖好。渔获的非食品利用揭示了资源流动与消费路径,以及过度捕捞的责任分配与环境正义等问题,从而开拓了对过度捕捞的理解。同时,这个案例也反映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主客体关系已被颠覆重塑,形成了人与湖、与养殖业、与观赏鱼互相纠缠、彼此整理的关系。

关键词:太湖渔业;过度捕捞;水产品消费;环境人类学

中图分类号:C9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 - 621X(2022)03 - 0031 - 10

一、问题的提出

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一艘艘荷载量30吨的铁船划开水面,朝太湖中心驶去。这被渔民称作“贩船”的收购船,每天凌晨4点开始往来于湖岸之间收购渔获。渔民与鱼贩都是渔村里的熟人,交易常常以“赊销”的方式进行。在轰隆的马达声中,贩船靠近预定的渔船,伙计们熟练而轻巧地跃上渔船。经过简单交流后,鱼贩老板称量渔船一天的收获并开出一张收据,上面记录有渔民的姓名、交易日期、水产品种和数量。接着,动用船上的吊机,将所收渔获转运至贩船的甲板上,快速分类出不同的品质和大小。大的鱼虾存养到配有增氧泵的水池中,小的则一律倒入编织袋,加冰冷冻贮存。下午两点左右,贩船回到码头。这时候,数十个水产贩子扯着嗓子嚷嚷着,急不可耐地冲上船去拿货。活蹦乱跳的鱼虾马上被倒手至苏州、无锡等周边城市的菜市场,而冰冻的则被转运到安徽或更远的广东和辽宁。作为我国第三大淡水湖泊,太湖不仅孕育了江南“鱼米之乡”的物质文明,而且奠定了长三角地区的生态基础。但在近30年的时间里,以苏州、无锡、常州、湖州等环太湖地区的城镇化速度迅猛,持续增长的人口对食品消费需求不断上升,尤其是水产品成为居民消费的主要增长点。

诚然,水产品是人类食物蛋白质的重要来源之一,而捕捞和养殖水产品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手段。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最新数据显示,2018年全球鱼类产量已达1.79亿吨左右,其中捕捞产量总计为0.96亿吨,占世界渔业年产量的54% [1]。就我国而言,2019年全国水产品总产量6 480.36万吨,捕捞产量1 401.29万吨,占总产量的21.6% [2]2。然而,在高产的背后,过度捕捞却成为全球渔业不得不面临的重大问题,因为大部分近海和内河无鱼可捕已成既定事实。对此,社会科学界关注日甚。早期的研究主要围绕过度捕捞是否真实存在、对渔业的影响如何等展开。进入21世纪以来,主题聚焦于过度捕捞和生态系统结构、粮食安全的关系,以及与传统渔业的冲突等。时至今日,学界研究转向过度捕捞后的疾病物种入侵、社会变迁、气候变化,以及评估与监管等问题[3 - 5]。纵观这些成果,通常存在一个共识,即过度捕捞之所以愈演愈烈,是因为“人太多而鱼太少”[6],才令渔业不可避免地陷入“公地悲剧”的困局。

在生态环境学者看来,这种共识应是受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所影响[7]。在《人口论》中,马尔萨斯提出,如果以指数增长的人口数量超过以线性增长的粮食生产,必将导致饥荒和贫困,从而引起战争或灾难[8]。随着环境问题的大量涌现,生态环境学者们从马氏理论中获得启发,认为人口过剩是引起生态环境恶化的重要原因,也是导致全球渔业资源枯竭现象的主要推手[9 - 10]。然而,尽管“马尔萨斯式过度捕捞叙事”(Malthusian overfishing narrative)[11]的确揭示了人口增长对渔业资源高度依赖地区的环境与社会的问题,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过度简化地理解人口与环境的关系。毕竟,过度捕捞包含环境与社会经济两个维度,不仅危及鱼类多样性及其生态系统,而且对依赖它们的人类来说也是一个问题。任何忽略人类的生计方式、消费结构、财富观念、科学技术、渔业管理等因素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7],[12]。因此,本文基于承认过度捕捞叙事的同时,对隐微其中的中介驱动因素进行揭示,尤其对水产品消费的复杂过程进行重建,剖析其在地方和区域范围内运行的内在机制与逻辑图式,以期更深刻地理解渔业的过度捕捞行为,为制定更精准的渔业治理措施提供学理支持。

事实上,水产品的流通与消费问题越来越受到学界的关注。在过去十几年中,研究旨趣包括水产品需求的市场生态,以及水产品生产、分配和消费对社会生活的影响等[13],[14]271 - 300。现如今,水产食品的制造与流通、消费对生态环境的影响,以及自然因素在此过程中的作用等,成为当下探讨的议题[15]。很明显,作为居民消费最直接的食品之一,水产品的流通和消费是我们分析的一个重要切入点。結合本文讨论的案例而言,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太湖水产品的消费呈现供不应求的态势。长期的过度捕捞令太湖渔业资源枯竭、鱼类多样性持续衰减,不得不依靠人工放流鱼类幼苗才能得以为继。因此,审视过度捕捞的中介驱动因素,对鱼类多样性及其生态系统的恢复与维系作用巨大;反思太湖工业化捕捞行为,对太湖地区乃至长三角地区的生态文明建设意义显著。

在以下的讨论中,本文运用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方法,就过度捕捞维度中的“非食品消费”这一因素展开分析,揭示太湖水产品为何充当水产养殖的饲料和观赏鱼的日常口粮,并剖析水产品如何从普通人的营养来源演变为供城市富裕阶层观赏消费的内在逻辑。通过展示太湖水产商品链在时空切换中延伸与嬗变的案例,本文开拓了对过度捕捞叙事逻辑的理解,也明确了谁人应该担起过度捕捞的责任。同时,这个案例也反映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主客双方的关系,形成了人与湖、与水产养殖、与观赏鱼互相纠缠、彼此整理的驯化关系。5D617507-B894-4D4C-9DB0-A02CBC1AAE31

二、渔获:居民的膳食蛋白

在讨论过度捕捞问题前,我们首先简要介绍一下太湖概况,以便读者对环境形成一个直观的印象。作为中国第三大淡水湖的太湖,地处长江三角洲的中心位置,水域面积约为二千三百平方千米,自古以来号称有“三万六千顷”“周围八百里”。现代地理学认为,太湖的形成与海岸线不断东移有关。来自浙江的苕溪水系和苏皖的荆溪水系汇流注入其中,使其形成了淡水湖泊。年平均出湖径流量为75亿立方米,蓄水量为44亿立方米,是一个天然的蓄水湖,也是水产资源的天然产地。据明代的《震泽赋》记载:水产则黏蠔旋螺,土蛤、石花、?、鳢、鲫、鲤、鳜、鱮、鲿、鯋,缩项之鳊,頳尾之鲂,细鳞之鲈,紫甲之虾,稻蟹盈尺,巨鼋专车,长鲛潜?,穹龟灵鼋,周游涵泳,其乐无涯[16]。在现代科学的鱼类研究中,诸如《苏州鱼类志》(1930)、《中国鱼类索引》(1933)、《太湖鱼类名录》(1981)、《太湖鱼类志》(2005)均对太湖水产作了详细描述和分类。目前,太湖主要经济鱼类资源尚有梅鲚、银鱼、鲌、鲤、鲫、鲂、草鱼、青鱼、鲢、鳙、鳗、花鱼骨、鲶、鳜等[17]。除了鱼类之外,太湖虾类的品种也较多,比较有名的当属秀丽长臂虾和日本沼虾,分别俗称白虾和青虾。此外,太湖底部还生长着螺、蚬、蚌等底栖动物。湖蚬主要生长于西太湖的宜兴滩、长兴滩等沙石较多水域,而太湖出产最多的狭口螺和环棱螺等均分布于东太湖的淤泥中[18]41。

丰富的资源为太湖地区的居民提供了充足的水产蛋白质。早在数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太湖地区的先民就已懂得利用太湖水生资源生存繁衍[19 - 20]。而在新石器时代,陶制网坠、木桨、木杵以及用独木剜成的千篰和木槽等渔业工具已得到普及使用[21 - 22]。如果说其时的太湖地区捕捞生计已经基本形成,那么在唐宋以后,随着捕捞水产的效率越来越高,该地区水产蛋白质的食用规模也相应提高。据范成大的《吴郡志》记载,“吴之习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以渔猎为业”。又据清代徐传所编的《光福志》记载,“泽居者以捕鱼为生。吴固泽国,光福又滨太湖,渔者十有三四,渔者尤多” [23]63。而且,清乾隆《震泽志》亦记录了,“渔人以鱼入市,必击鼓卖之,自唐至宋皆以斗数鱼”。《光福志》亦有“光福之鱼以斗计值”与“湖鱼论斗换”之说法。方志记载尚且如此,实际的供给侧状况更是可观。在1930年的苏州,城外鱼行约二十家,主要为城外乡镇居民供给。城区及近郊的鱼行则向城区、太仓,以及上海的嘉定、南翔等地贩卖[24],满足太湖流域对水产蛋白质的食用需求。而同时期的无锡,大多渔获由正茂裕、洪茂慎、公泰裕、陈公泰、同来春等十家规模较大的鲜鱼行经销。鱼行从渔户那里收购,再转运至市镇售予摊贩。梅鲚每担三十千文至四十千文;青鱼每担四十千文;白鱼、鳊鱼、鲫鱼、鲑鱼每担三十千文;大闸蟹价格略高,每担差不多四五十千文[25]72 - 74。而同期的大米每百斤5.33元,猪肉每百斤25元。相比之下,鲢鱼每百斤10元,分別是大米和猪肉价格的1.88倍和0.4倍;草鱼每百斤14元,分别是大米和猪肉价格的2.63倍和0.56倍。由此可见,鲜鱼价格大约只有猪肉价格的一半[26]66。因此,就居民摄取蛋白质的获得性而言,太湖水产无疑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1949年后,太湖水产的地位更是被提到国计民生的高度。为了解决人民群众的吃鱼问题,国家组建太湖地区渔业生产管理机构,实行太湖渔业的统一管理,从而整合了水产品供应的力量。同时,国家拨付专款用于建设太湖商品鱼生产基地,调配渔需物质支持渔业生产,并提供人工繁育的鱼苗,为渔业发展奠定了基础。在水产品流通上,国营水产公司收购水产品后,除少量供应本地之外,主要产量均调拨供应给苏州、无锡、镇江、南京、上海等大中城市。尤其在整个20世纪70年代,仅仅调入苏州本市供应的就达到147 696担,其中鲜鱼126 474担,虾17 056担,蟹4 166担。其中吴江县庙港、松陵的水产站调出58 450担,吴县的渡桥、吴溇、横泾、 越溪等收购站调出89 246担。另外,为了满足山区居民蛋白质需求,大部分的梅鲚干、银鱼干、鲤鱼干等还源源不断地被调拨至江西、安徽、福建等地[18]158。值得一提的是,在国家遭受严重自然灾害期间,太湖水产品还实行过一段时间的派购政策,即国营养殖场的水产全额派购,渔业社队则派购80%。后来又优化调整为按品种派购,即野生的银鱼干、梅鲚干等六个品种派购80%,养殖的草鱼、鲢鱼、鳙鱼、青鱼等鲜鱼按70%派购。派购剩下的“自留鱼”大部分则由集体产销组在当地市场销售[25]。这些措施有效缓解了因自然灾害所引起的水产蛋白质不足的问题。

如果说计划经济时代太湖水产品的消费是通过国家意志来实现的,那么改革开放后的水产品消费则转向了市场驱动,呈现出多元化、高品质、现代化的消费热潮。尤其是大闸蟹、银鱼和蚬子等高蛋白水产品的贸易大幅度增加,在为国家创造了不少外汇的同时,也提升了它们的附加价值。现如今,大闸蟹的象征性似乎已经成为每年秋季请客送礼的必备。但事实是野生的大闸蟹几乎无见,因为洄游的水道被多重河闸堤坝阻隔殆尽,只能借助养殖场的大闸蟹来弥补。因而各地养殖场的数量持续增长、规模不断扩大,对动物蛋白饲料的需求也更为膨胀和迫切。这时候,产自太湖的梅鲚、螺丝等则成了养殖大闸蟹的最好料理。

同样,作为“太湖三白”之一的白虾,因其壳薄、肉嫩、味鲜的特点,常常被当地居民用来烹饪各种菜肴,比如油爆虾、炸虾卷、翡翠虾仁、虾蓉蛋球等。有些食客喜欢醉炝活虾,吃在嘴里清甜鲜美、奇嫩异常,曾一度被奉为太湖绝佳美味之冠,是日常市井里最地道的佳肴。然而,越来越多消费者在正式宴会上不再使用白虾,而更多地选择个体较大的青虾。“主要因为青虾比较大,一烧之后变成红色,喜庆好看。再加上青虾产量不是很高,价格自然比白虾贵一点,请客有面子”,饭店老板如是说。的确,青虾外壳中含有大量虾青素。在高温下,虾青素会随青虾蛋白结构的改变而凸显红色,但白虾则不太显著。不仅如此,消费者还看重虾青素作为一种理想的抗氧化剂,能助于清除人体中的自由基,具有保护细胞与DNA的健康和延缓衰老的功效。基于以上这些原因,渔民对捕捞青虾情有独钟,甚至违法使用带电的地拖网以期获得高产。5D617507-B894-4D4C-9DB0-A02CBC1AAE31

通过勾勒太湖水产品的食用消费,我们发现人们对太湖水产品的偏好一直处于变化之中。在传统时代里,除了新鲜的渔获被直接消费外,用盐腌制和在架起的网片或上“撬”晒干的梅鲚干和银鱼干都是紧俏货,甚至浸过石灰水或明矾水“矾银鱼”“灰梅鲚”也能在蛋白质缺乏的年月里售卖出去。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不再直接取食小梅鲚,却青睐于梅鲚制作成的鱼糜和鱼圆。再后来,梅鲚做成的凤尾鱼罐头作为时俏行货销往全国各地,冰鲜处理的银鱼和蚬子则远销日本和东南亚等国。曾经不登大雅的大闸蟹、鳗鲡、黄鳝和甲鱼,却因含有丰富的高蛋白、多种氨基酸和微量元素一跃成为居民争相消费的高级货,其价格是普通鱼类的十多倍,成为城市富裕阶层消费的轻奢食品。如此一来,大闸蟹、鳜鱼和大虾等附加值更高的水产品养殖业则风生水起,而那些捕捞作业的副产品却以水产饲料的生命形式,被嵌入工业化养殖的生产之中。

三、副产品:水产养殖场的饲料

如果认为太湖过度捕捞的咎由仅仅源自人们的消费,那么未免过于简单化了。尽管城市较富裕阶层的消费的确刺激了太湖水产品的捕捞,也带动了长三角地区季节性特种水产消费的潮流,但是人类食物链的延长、蛋白质偏好的提升正令这一问题变得纷乱而复杂。正如利恩(Marianne E. Lien)所认为的那样,人类世(Anthropocene)的观念提醒我们已经没有独立于人类而存在的自然之物了[27]283。这种意识相对于从关系的角度否认了纯粹生物圈的存在,强调重视人类对生态环境介入与掌控的能力与程度。随着生态危机和环境灾难的增加,人们的负面情绪反应也随之增加[28]。如何避免由情绪反应引起的群体性事件,考验着每一个社会的应对能力。不过,生态危机、资源枯竭,包括过度捕捞的问题,并不能一股脑儿归咎于问题的直接制造者。毕竟,简单化的归因无益于根本性地解决问题。对此,环境史学家摩尔(Jason W. Moore)认为,我们需要更细致、更有成效地将资本和权力等中介因素纳入思考的范围,才能理解环境到底怎么了[29]。

就资本而言,它代表了一种组织自然的方式。无论是工业化的大生产还是小作坊式的加工,无一可以脱离自然资源的供给、能量的交换和环境的承载。这里讨论的渔业捕捞自然也属其中的一例。就生计空间而论,渔民和水域共同生活在彼此的空间中。这种关系围绕着气温、季节、水文、渔汛的变化而有所调整,并在年复一年的时间维度中有条不紊地轮换着。人和鱼的异质性共处规定了人的生存繁衍和鱼的种群代际更新。可当资本力量跻身渔业时,自然的组织方式将被超越,水产品的生命形式也随之发生改变,至少捕捞渔获中的副产品的效用会被激发出来,从过去被丢弃的无用之物转为可资利用的资源。

同样,太湖捕捞作业的副产品也面临同样的经历。梅鲚是太湖渔业捕捞数量最多的鱼类。因其个体较小,体形长而扁薄,自尾部向后逐渐尖小,被俗称“湖鲚”或“刀鲚” [30]132,其味道可以跟长江的刀鱼相媲美。事实上,梅鲚历来是太湖主要渔产,也是太湖渔民主要经济来源之一。其所制成的鱼糜、鱼圆和凤尾鱼罐头等,据说含有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钙、磷 、铁及微量元素锌、硒等,有助于儿童的智力发育、促进抗感染淋巴细胞的增加和提高人体对化疗的耐受力。直到现在,无锡三凤桥的太湖牌凤尾鱼仍是其一道名菜。然而,事实却是在太湖捕捞的渔船上,梅鲚已不再是特别需要关照的渔获了。在夏日捕虾的时节里,渔民常常将网里的青虾挑拣出来后,却把梅鲚如同倒垃圾般地一股脑儿地倒入甲板上的木桶中,任凭其风吹日晒。

出于社会和伦理的原因,副产品的问题比生态失衡的问题更为严重。相对于其他渔获,梅鲚无论大小、尺寸或质量已不被居民消费所认可。渔民收集梅鲚无非就是等待鱼贩收去卖给养殖场当饲料而已。在田野工作中,我们发现青虾价格是33元/斤,为当日所有水产价格的最高位。相较之下,梅鲚却仅有0.5元/斤,就连死虾价格也高出它的4倍。曾經,梅鲚被宋苏轼作诗称赞“知有江南风物美,桃花流水鮆鱼(即梅鲚)肥。”颇能说明在那段时间里,太湖不仅盛产梅鲚,而且个体也合适,在早春季节味美肉肥,为人民群众所喜食[31]。但如今却沦为了大闸蟹、鳜鱼等特种养殖水产品的饲料,让人唏嘘不已。根据笔者调查的数据显示,在捕虾季节中一艘贩船每天可收梅鲚1 800斤。自太湖开捕后,这个数量明显升高,达到约3 300斤。如果按30艘贩船来计算,那么梅鲚每天捕捞量约数万斤,而这样持续的捕捞一直到翌年元月。在这期间,那些水产养殖业老板纷至沓来,购买梅鲚以补充饲料的不足。若以20亩的养殖水面计算,那么每天就要消耗一千多斤的梅鲚。据太湖贩船的老板透露,“来收购的都是外地人。几十条贩船的梅鲚全被他们包了,去养螃蟹和鳜鱼”。

这里面既包含了一个水产养殖业增长的过程,又是一个商品在中心与边缘中流动转换的故事[32]。传统时代的渔业技术在现代性话语规训下被淘汰或改造,取而代之的是动力铁船、卫星导航、聚乙烯的簖网、小目网、巨型网等生产工具[33]。渔民们全天候地生产捕捞,为的是能够在现代社会中维持体面的生活。养殖户从太湖购买水产饲料养殖大闸蟹、鳜鱼等,花费血本扩张工业化的水产生产,最终城市较富裕阶层则心安理得地饕餮消费营养含量高、附加价值大的红膏大闸蟹、臭鳜鱼、松鼠鳜鱼等佳肴。显然,生态资源向边缘延展流动的同时,也成就了水产成品向中心的流转与消费。从人类学的角度看,生态资源与资本权力之间的交换形成了一个流通体系。不过,这闭环流动的背后,却隐含着以生态为代价的不可持续性的发展逻辑[34]。换言之,这不仅刺激了太湖工业化滥捕行为本身,引起该流域巨大的生态压力,而且密集养殖所滋生的疾病对其他物种种群产生威胁,影响粮食安全与营养供给。进一步地,过度捕捞削弱了当地从事与渔业相关的就业机会[4],迫使更多年轻劳动力的外流,给当地的乡村振兴带来了系列问题。

四、兼捕物:观赏鱼的日常口粮

无论是直接食用还是被拉长了食物链,渔业的确是人类最重要的优质蛋白质来源之一。事实上,它满足了世界人口消费动物蛋白质16%的需求,尤其是那些闭塞的地区,它更是难得的营养来源。自二战以来,全球食用鱼类消费量的年增长率(3.1%)显著高于世界人口增长率(1.6%)。同时,食用鱼类消费总量年均增长率也超出肉、蛋、奶等的年均增长率(2.1%)。最新数据表明,2018年全球人均鱼类消费量为 20.5千克,是60年前年人均消费量的2.3倍[1]。如果说渔业从简单的鱼叉、鱼钩发展到21世纪的工业化的远洋捕捞,是为了满足人类水产蛋白质所需,那么在过去20年里,这一大快朵颐的做法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因为越来越多的渔业兼捕物(Bycatch)被当作商品用于饲料和鱼粉等非食品用途。5D617507-B894-4D4C-9DB0-A02CBC1AAE31

在过去,由于捕捞网目的尺寸较大,那些尚未达到人类食用标准的鱼虾自然不会被捕捞上岸。随着消费阶层休闲爱好的转移,曾经作为“漏网之鱼”的经济兼捕物却获得了商业上的“新生”。尽管我们不能绝对地认可“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样的辞令,但的确是市场需求催生了对幼鱼幼虾的过度捕捞 [35]。事实上,当地渔政部门也早已实施了兼捕的标准,譬如限制开捕时间和空间、清理淘汰绝户渔具等,但却没有产生预期的实际效果。毕竟,渔政管理只是一套用于监测与治理渔业健康和状况的实践,在渔民短期功利主义的行为前面却无疑已成为抵制的对象。即使渔民勉强采取行动来确保资源的可持续性,但谁从渔业中获得利益、谁应对资源退化负责,已经将生态公平与环境正义的问题暴露出来[13]。因此,过分关注过度捕捞的结果似乎意义并不显著,而应反思引起兼捕物转化为商品的结构性消费路径,将渔业枯竭与隐微的最终获利者勾连起来,才是纠正当前过度捕捞状况的关键。

在太湖鱼类资源中,超过一半数量的渔获并非用于居民直接或间接的食用消费,而是被远销广东、辽宁、福建等全国各地,用于充当龙鱼、魟鱼、虎鱼等名贵观赏鱼、宠物鱼的日常口粮。而在过去这类兼捕出水的小虾类往往不屑于捕捞或直接被丢弃。渔业捕捞的小型化、低龄化的事实表明,在20年的时间内,太湖经受着又一次变革:渔业的捕捞量有将近一半的渔获形成了一条观赏鱼饵料口粮供给和需求的商品链,并促成了城市富裕阶层炫耀性休闲渔业的迅速扩张。

在田野工作中,笔者看到捕捞作业中的渔民首先用撮水瓢将刚刚捕捞的渔获舀入圆形淘篮,放入圆形的塑料水缸中进行淘洗。随着淘篮在水缸中上下沉浮,青虾白虾和梅鲚逐渐泛出水面,而螺蛳和杂质等沉入篮底。其实,这个过程与其说是在捕捞,不如说他们在“淘虾”更加准确。正如渔民打趣说,“人家在河里淘金,我们在太湖里淘虾”。接着,渔民熟练地用网抄将浮上来的鱼虾抄起放入大盘中,以便把青虾、白虾和梅鲚鱼按照品种、大小分拣出来。大一些的青虾和白虾被小心翼翼地放入活舱中豢养,而小青虾小白虾则倒入桶里,等待贩船收购。晌午的时候,贩船从远处驶来。靠近后,贩船上的工人抛来缆绳。渔民娴熟地接住,并将两船绑牢固定。大家心领神会地将青虾和白虾倒入贩船上的称重筐。在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中,计量、开票、上货等整个交易过程已经结束。贩船匆忙奔赴下一艘渔船继续收购,而渔民则发动引擎,继续下午的捕捞作业,一直到天黑才歇工。

上岸后的小青虾和白虾被沥干残留的水,按50斤一袋的规格被装入渔网袋,然后放入-18℃的冷库中保存。为了使虾子达到一只只的个体冷冻状态,每隔30分钟,鱼贩就必须进入冷库翻出渔网袋抖动片刻,使其不被冻成一整块。这样反复四次,才能达到虾子的个体冷冻效果。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客户购去后需要投喂多少就取多少,不需要拿出整块出来融解,从而保持了整体虾子的新鲜。根据观赏鱼客户的要求,鱼贩每天下午通过电话预约顺丰的生鲜速配服务,力争以最快的速度将冻虾送到客户手里。鱼贩对笔者说:“每个月至少发好几吨的冻虾。发往深圳的比较多”“发青虾的数量多。因为青虾有虾青素,对魟鱼龙鱼的身体好。只有在青虾没有的情况下,才发白虾给他们。”

由于饲养的龙鱼、魟鱼等属于比较名贵的观赏鱼,因而在这条商品链上的各阶段工作都需要每一人配合完成,从而重塑了人与湖、人与观赏鱼的关系,形成了互相规训、彼此整理的驯化关系。以最受追捧的帝王老虎魟为例,作为魟鱼中的最高端的品种之一,一条帝王老虎魟的市场价格大约在数万至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元不等。其体形硕大扁圆(直径约70厘米),金黄色的体盘上有黑色的斑纹,酷似老虎身上的斑纹,游动起来散发着高贵华丽的气息,艳丽动人,深受城市富裕阶层人士的酷爱。投喂虾子前首先将冷冻的虾进行冷水解冻,之后剪除比较锐利坚硬的虾箭和虾尾。这样处理过的饵料既不会因冰虾肉造成魟鱼的消化不良,也不会被锋利的虾箭刺伤引起胃肠炎,引起拒食、趴缸,甚至死亡等现象。然后加入维生素伴好后,在十分钟内投喂完毕,否则微生物的繁殖会造成饵料的腐坏变质。饲养这些观赏鱼的饲料要求比较高,这也是为什么青虾和白虾一出水就要加冰保存、运输时需要走生鲜速配的缘故了。因而,它已然成为带有拜物教性质的奢侈商品,一方面颠覆了主客体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使人和人、人和湖的关系重塑。由此可见,观赏鱼的饵料发展出了一条产业链,关系着太湖渔业资源的盛衰,也牵动着链条上的每一个人。

五、结论

诚然,过度捕捞中非食物性消费需求完全是对水域的资源权、渔民生存权和渔业管理权的侵害,而不仅仅简单地认为是追逐饕餮之欲的工业化滥捕[36]。在大闸蟹、鳜鱼等特种养殖扩张的过程中,资本投资获利与轻奢消费的共谋引起了太湖渔业资源的衰减和生态环境的退化,也使得作为生计基础的传统、价值观和社会关系被强加的资本力量与阶层消费所颠覆或重塑[37 - 39]。在魟鱼、龙鱼和虎鱼等观赏鱼的休闲宠玩之际,城市富裕階层的日常癖好所撩拨的阶层格调,令太湖小型低龄的鱼虾逃不脱被提前拉入商品链的命运。尽管这种共谋和撩拨必然导致渔业的不可持续,但事实却是这样繁忙的一幕每天都在发生着,直至2020年“十年禁渔”政策的颁布。随着渔民越来越依赖于先进的捕捞渔船和设备,鱼贩群体与外地养殖场越发获得了利润的保障,而无力参与进来的弱势渔民在这场游戏中则被玩得伤痕累累。由此带来了水生态环境的恶化、渔业资源衰退、生物多样性指数下降的问题,也引起了渔村内部的贫富差距的扩大和青年劳动力的外流。

毋庸置疑,由非食用性消费需求驱动的太湖过度捕捞问题,直接回应了生态环境研究领域对过度捕捞叙事逻辑的理解,即人口过剩导致生态环境恶化。正如人类学家达勒姆(William H. Durham)所认为的“过度简化线性的人口─环境关系是有问题的” [40]249 - 264,[41]。因而,过度捕捞的问题远远不止因人口过剩而引起生态问题。如果说渔业资源都被人类消费了,那还勉强能够理解,毕竟已经来到地球上的人类要设法存活下去。但事实上,还存在为了满足富裕阶层日常癖好的宠物消耗的现象,这大大刺激了捕捞对象趋向小型化、低龄化,加速了渔业资源的枯竭。通过太湖过度捕捞的案例表明,渔业作为普通人们蛋白质的主要来源的同时,还成为城市富裕阶层满足于炫耀式休闲的观赏鱼之口粮。这正如树木到玩具的社会生命历程那样,渔获从太湖里捕捞后,被运往城市供富裕阶层消费。这样一个资源流动的案例,揭示了过度捕捞的责任不能完全归咎于从业者或产地,其实那些最端受益者也脱离不了干系。因此,本文开拓了对过度捕捞叙事逻辑的理解,同时也明确了谁人应该对过度捕捞负起应承担的责任。5D617507-B894-4D4C-9DB0-A02CBC1AAE31

當前,捕捞渔业正处在转型的关键时期,在为经济增长、粮食安全和生计保障作出贡献的同时,又对渔业种群和生态环境的可持续性构成了威胁。事实上,除了此处讨论的太湖渔业,海洋渔业过度捕捞也存在渔获和兼捕物被非食品利用的现象。如何进行生态恢复与重建、如何保障可持续渔业生计与渔业经济可持续性、如何实现鱼类多样性保护与粮食安全有机结合,都是需要直面的问题。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指导下,我们只有认清人与自然的伙伴关系,铸牢“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意识,推进实现渔业与渔民社区共同发展的愿景,才能有助于建设和维护水域生态文明永续发展的美好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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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健]

收稿日期:2022 - 02 - 01

项目基金: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20世纪以来太湖渔业转型研究”(2021SJZDA038);南京邮电大学引进人才科研启动基金项目“太湖渔船的技术景观与技术政治研究”(NYY220021)

作者简介:王华,南京邮电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副教授,人类学博士(南京,210003)。5D617507-B894-4D4C-9DB0-A02CBC1AAE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