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蚂蚁教授”:将一生交给科学研究
2022-05-07宗和
文/ 宗和
优良家风造就一代昆虫学家
唐觉,昆虫学家,农业教育家,中国五倍子开发和利用的主要奠基人之一,2017 年获得中国昆虫学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
唐觉1917 年2月16 日出生于江苏吴江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祖先从甘肃兰州逃难来到江苏吴江,在吴江东门的孔夫子庙后开荒种地、积累家资,后来这片地方有了地名“唐家荒”。太平天国兵焚之后,唐家在一片瓦砾的吴江三里路上买下一间人去楼空的当铺,院子六进,砖雕门楼精美,至此这个家族也根深叶茂起来……
唐家有重视教育的传统,家族里人才辈出,唐觉出生时,辛亥革命刚过去没几年,父亲唐昌言先生取孙中山先生“要先知先觉,不要后知后觉、不知不觉”的训诫,为他取单名一个“觉”字。唐昌言先生是当时江苏省著名的教育家。在父亲的影响下,唐觉学会了点灯诱蛾、摘除卵块、挖掘稻根等治螟虫技术,对他以后走上钻研昆虫的道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唐觉有弟兄9 个,他排行第七。父亲唐昌言教孩子们要勤学和自律。“我们家虽然有名望,但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自己要努力、出色,大家都是讲信誉的,不能推荐了你,你却做得不好,坏了自己的信誉。”
“小时候,我们身体弱,肺弱,我爸爸觉得我们成绩只要过得去就行,要多运动,所以我从小踢皮球、跳高、跳远都练得很起劲。”那时医疗卫生条件落后,肺病流行。唐觉9 个兄弟中2 个夭折,3 个有肺病,他自己也曾因肺病休学。
小时候,唐觉就常被父亲带到苏州治病。“那些医生经常拿些小药丸用水冲开给我喝,也没什么疗效,就是挣钱的。我爸爸希望我学医,我说,我不喜欢医生,硬要我学医,我就做植物的医生,所以后来就考了植物保护专业。”
1937 年9月,唐觉以第一志愿考入当时的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病虫害系植病组。因抗日战争开始,学生疏散较多,昆虫组无学生,在当时的系主任陈鸿逵引导下,唐觉转入昆虫组。勤奋好学的他于1941 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获农学士学位,留校任教。
在昆虫组任教的蔡邦华教授是昆虫学的老前辈,与唐家是世交。由于这层渊源,唐觉成了蔡邦华的“入室弟子”。在浙大西迁办学地至贵州湄潭期间,他又在蔡邦华指导下开始了对五倍子的研究。
湄潭办学是浙大校史上一段苦难却又光辉的岁月。“在遵义之东75 公里的湄潭,是浙江大学科学活动的中心。”当年,湄潭这个黔北高原上的偏僻山村,令两次到访的英国著名中国科技史家李约瑟赞叹不已。而当时身在其中的唐老先生,回忆起来只说那时候条件艰苦,缺乏载、盖玻片,他曾在同一盖玻片下把35 只有翅蚜排列得整整齐齐。
一不小心成了“破案专家”
唐觉曾被人们亲切地称为“蚂蚁教授”,这一称呼来源于一个传奇故事。
1983 年11月,日商指控北京大华衬衫总厂出口日本的衬衫纸盒中夹有活蚂蚁,出现贸易纠纷。大华衬衫总厂请求蚂蚁研究专家唐觉帮助。他与助手仅花了三天时间就提供了衬衫中的伊氏臭蚁并不生长在中国北方,商品包装中的蚂蚁只能是在日本进入的依据,挽回了国家及企业的信誉。同年,他配制的特效“灭蚁净”为杭州华侨饭店和中药二厂解决了蚁害,“灭蚁净”获省科技成果奖。
到底对蚂蚁痴迷到何种程度,才使得唐觉教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直指要害?
他会特意在门口撒一些面包屑吸引蚂蚁到家里来;为了找到更多的科研对象,他经常半路下车捉蚂蚁;他会从1994 年开始每天口服一到两克蚂蚁,以试验蚂蚁对人体的作用。
迅速“破案”的背后是唐觉多年研究蚂蚁积累下来的功底。早在20 世纪40 年代,他就开始了蚂蚁研究。唐觉不仅收集有关蚂蚁的专著,而且凡有出差机会,逢站就下车采集,积累了大量的标本。20 世纪70 年代,他帮助中科院鉴定了青藏高原昆虫考察的蚁科标本。1979 年,蚁科被正式列入中科院动物所计划,唐觉开展了蚁科分类区系的研究,填补了国内研究空白。他主持成立了蚁科研究小组,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完成《中国经济昆虫志》蚁科第一分册,该册记载了120 余种蚂蚁。
此外,唐觉也是中国五倍子开发和利用的主要奠基人。他在贵州湄潭深入山区一整年,调查五倍子生长情况,定点观察采集。在过去一百多年的研究中,中国只发现了两种五倍子,可在短短几年里,唐觉和其导师蔡邦华将这一数字扩大到了九种。这是中国五倍子蚜虫分类上的一个突破,其论文《湄潭五倍子的分类》刊于英国伦敦皇家昆虫学会会刊。“抗日战争期间,国内关于昆虫研究的文章在英国的杂志上一共只刊登过两篇,这是其中一篇。”这让唐觉感到很光荣。
1959 年,国家科委把五倍子繁殖增产问题列入科研项目,由唐觉负责。又是一次深山实地调查,他亲自去浙江仙居山区蹲点调查研究。那时候交通并不发达,唐觉每次天没亮就要出发去仙居,从武林门坐八小时的长途汽车到临海,次日从临海坐车到仙居,到了仙居的林场再继续爬山,每次往返至少一周。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仍坚持工作,与蛇蚁蚊虫为伴,风雨无阻,三日两天爬山到700 米和1000 米的点上调查,为我国五倍子的研究做出了卓著的贡献。
潜心教育,桃李满天下
唐觉说话时,常夹杂着英文,原来,他先后学习了英语、德语、法语、俄语、世界语、拉丁语、日语及意大利语共8 种外语,翻译过多种外国文献。在半个世纪的教学生涯中,唐老先生不断增补、丰富昆虫学讲义和教材,先后开出了普通昆虫学、外系昆虫学、昆虫形态学、昆虫研究法、卫生昆虫、森林昆虫、经济昆虫、仓库害虫、植物检疫、资源昆虫、昆虫命名与文献、昆虫生物学、专业英语、实验昆虫学和昆虫论文等15 门课程。
为将课程讲得深入浅出,唐觉在湄潭时期担任助教时,便认真学习蔡邦华的教学艺术,以及贝时璋边画边讲的讲解技巧。后来,他把这些特点结合起来,在讲授普通昆虫学时,将枯燥而难以记忆的昆虫外部形态名称及烦琐的解剖生理,讲得生动活泼,受到学生们的赞誉,以致毕业几十年后的学生仍感记忆犹新。
浙大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王金福是唐觉的博士生“关门弟子”,他回忆道:“我进入当时的浙大农业大学读本科的时候,就认识老先生了,印象最深的就是每次大考完了路上遇到他,他会主动跟我们聊天,问我们考得怎么样。我就告诉他,考了90多分,‘考这么高干什么?’老先生反问我们,他就觉得考得高,不代表学得好,太追求高分会降低对科学研究的好奇心。”
浙大的教授很多,但能在路上主动找小本科生“搭讪”的不多,一聊起来就“刹不住”的就更少了,可唐觉老先生就是这么一位。王金福回忆读博时,师兄弟几个常去唐老师家“蹭饭”,师母给他们做饭……“老先生对学生的关心是超出一般老师对学生的关心的。”
从教50 多年,唐觉先后培养了9 名硕士生、3名博士生和一大批本科生。“在昆虫学界,老先生是国内目前最高寿的,当年浙大昆虫学博士点是国内最早的昆虫学博士点之一,是老先生一手申报创建的。”在唐觉的研究生弟子、浙大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昆虫科学研究所教授、博导张传溪的眼里,唐觉为带学生付出很多。原本定于1990 年退休的唐觉,为了将自己的博士生带到毕业,接受了学校的返聘,直至学生毕业。如今,他的学生分布在国内外各大高校与企业,继续为昆虫研究做出贡献。
2017 年10月,在“中国昆虫学会第十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暨2017 年学术年会”上,唐觉因在昆虫学科研及教学上做出的突出贡献,被授予“终身成就奖”。
晚年爱上“数独”
退休之后,唐老先生上了十五年的老年大学。在家人眼中,老先生很多才,书法、篆刻、交谊舞、画画,样样拿得出手。
这位年轻时研究蚂蚁的专家,年老后却与数字较上了劲,爱上了数独。
唐觉家的客厅,除了沙发和餐桌是空着的,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细细一看,都是一些研究资料、论文集,还有报纸、杂志等。茶几上则放着一本数独集和一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推理过程。
数独是一种智力游戏,玩家需要根据9×9 盘面上的已知数字,推理出所有剩余空格的数字,并满足每一行、每一列、每一个粗线宫内的数字均含1—9,不重复。
唐觉说这个是练脑子的,自己每天都要做好几道题。有人问:“你有做不出的题目吗?”唐觉立马说:“没什么题目能难倒我的。不就是假设嘛,就是要多费点时间,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说着,他就做起题目来。这道题目里,这个空格根据现有条件,可以填两个数字,分别是3 和5。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选择先填3,然后就推理出接下来的结果。做着做着,唐觉发现有一行里出现了两个相同的数字,这就证明前面肯定有地方出错了。于是,他一步步反推,发现原来是他的选择错误,不该填3,那肯定就是5 了。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唐觉就顺利地完成了这道中级难度的数独题。这速度,让很多年轻人也自叹不如。
能活到100 多岁,唐觉有自己独特的健康秘诀——
生活规律。唐觉每天早晨6 点半醒,8 点起床、吃早饭,然后拉开一天活动的序幕。天气好的话,出去散散步;不好的话就在家,看电视、看报,玩数独。
只吃时令蔬菜。他从来不吃大棚蔬菜和转基因食品,饮食比较清淡,少油少盐。
爱运动。70 多岁的时候,他还全国各地开会、考察,还能打网球。
不与社会脱节。唐觉家订了六七份刊物,每天他都会仔仔细细地阅读那些刊物,觉得哪篇报道有用,还会剪下来收藏。
吃蚂蚁。这个蚂蚁,也不是随便都能吃得的,是一种叫鼎突多刺蚁的品种,晒干后磨成粉,用水冲服。
2020 年6月11 日,唐觉先生于杭州逝世,享年104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