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曲(组诗)
2022-05-07唐伯猫
唐伯猫,本名叶良辉,1998年生于江西吉安,现居江西南昌。
原城纪①
巷道组成迂回的解说词,当你俯身
于此,原城纪脱身躯壳而成为
大地的锁孔,铁轨是一对寂寞的
别针,紧扣旷野,我们作为雨而降落
又轻如一阵寒气摸上楼去,观看
人群微茫,如上世纪街市的余音汇集
转而消弭于无声,渐次呈递而来
战栗的蒸汽和绸面竹伞,旧时代的遗产
就要递到手中,你将怎样承纳或者遗弃
如对待一枚童年的卵石,他们将其掷入你的
书包,将你包围如四月里的草木环绕
又消失,如此无数荣枯构成了整个时代
你从中习得告别,不带目的地,作为雨的
部分到来,“仍须排队领取人间号牌”
茶树林往事
我们曾一起观看流水东去,万物
在消亡中抵达年末,一种缓慢的重复
悄然潜入并由此兼并了我们的生活
由此消磨经年,我们所熟识的寒声无数
比如塑料衣架划过窗子,或者
树枝发出干燥的脆响,彼时我们
正在阳光下翻越故乡的山岭,去看雨的
来处,茶树林构成冬日的盛典
我们破解了它纵横的枝叶以回到
田野中间,空旷里需要一种短暂的安身
之感,比如构树将阴影投入破败的尼姑庵
落石藏身于芦箕深处,去年的新笋
已高过它们的父辈,多年来
我们熟识乡野的四季轮替,并以此自证
事物的回环也将同样令我们——在悲喜中
惯识生命里失而复得的真实映照
流水曲
当我们谈起事物的源头,总不免想起
登山时,石缝间涌出的流水
在树荫下弯成不具弹性的弧,那是
热衷于许诺的年纪,我久居盛夏的深山
相信露水就是群星在人间的映射
觉得岁月长久且爱恨容易,如今
梧桐树已行至暮年,老房子们年久失修
我们在省城登上公园的假山,想要高歌时
已慢于工地的钉锤,环湖的秋色起伏着
倒映下来,暗水中的柳叶形似多年前
祖父用废旧挂历卷好的一根草烟
燕尾夹
从人群返身,房间里橙皮的清香
交叠噪声装饰着又一个傍晚,你坐进
黑色靠椅,疲倦地接受周身的一切黯淡如
煤尘,配合失利的往事总带给你
迟钝的悔意,盒装的燕尾夹像一堆
啮咬时间的利齿,更替着、轮换着
消磨你柔软的抗争。此时探听万物嘈杂
倒不如观看它们守口如瓶,暗中掐断秘密的
红线,让它们吃下付款申请,吃下报销凭据
吃住你因旧伤而弯曲的小指,你先开口
你就中了圈套,说你是爱而不得才
心生恨意。老城区因干燥的冬季而蒙尘
它们趁机吃掉你多余的静电,化而为燕后
模仿你,模仿寒枝为误入他人的春日而
動摇赴死的决心
星期二
忙碌的日子里,你偶尔
透过窗子看雨落在园中的玻璃上
那儿曾有粗壮的紫藤萝
奉命割断它们的人已经领过劳务费
坐车离开,类似的悲剧
时刻都在发生,你也只是偶尔
感到忧伤,因为雨或者一封来信而
常常静坐很久。叶子的阴影
在众人身上抖动,像一种亲切的昭示
告知你:亲爱的,咖啡因不足以
维持我们庸常的生活。我们在走廊中
并排行走,尽头的窗子明亮又阔大
星期二是手边一只忧郁的蓝色开关
你我至今还没有勇气将它打开
雨事
两场雨隔着整个朦胧的酉时
南风向窗台递来松枝,潮湿的泡桐花
贴在玻璃上像一件悬挂的心事
花瓣上纹路清晰,一路马蹄远去,一路
积雨云已漫过你的山头
垂珠大的小镇,圆纸伞旋转着
度过梅雨季,无处凭栏的四月里
黄昏的原野寂静如常,暮归人
匆匆投身雨海,以脆弱的栀子
清香
火炬大街
行道树抖动起来,晚归的陌生人
积累着疲倦,在街口乘坐雨水下班
他们的表情如稿纸没有反光
但有浑身的本领好似新楼待售
广告就打在铁栅栏上,硕大的数字
使人麻木,抬头久望者往往损坏颈椎
身携病灶上上下下,天气凉到痒处
就做回一个激动的夜行者
南下到汽车餐厅时,速速联系
回忆焊接工、万能邮递员,裁撤旧场景
寄来此处,贯通鸣虫的夜市,以便
茫然之际还能摸到熟悉的灯绳
在自习室
我们坐拥盛夏,在阴郁的清凉中穿越
时间之河的湍急与平缓,用字符和笔迹
勾勒想象力的边际线,我们行进的姿势
近乎朝圣,有悦耳的辉煌,因此
我尽量避免提到某些词,譬如“囚笼”
多么冰冷,我还在你的小旋涡中打转
软弱的感性需要永久的救赎,需要退让
需要山脉代替我们无法绵延的身体
耽于途中,玻璃上闪烁起明亮的榉树叶
我开始背诵书上的后现代主义,阳光
在五点到来,给予周身温暖而克制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