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爱情(组诗)
2022-05-07罗振亚
罗振亚
织线帽
冬天说来就驾着成群的雪鹤来了
风吹得东山顶白发飘飘
夜晚 我在灯下写诗
妻在火炉旁边缠毛线边叨咕
下过雪天就越来越冷
你出门头上也要戴顶帽子了
用粉笔在黑板上种过绿色
剪纸鹞逗笑孙女儿鲜脆的欢叫
那双谷穗最熟悉的手
织起线帽开始还有些笨拙
织着织着便上下翻飞
灯光心思和冬夜
也像毛线一样柔软了
冰雪里长大的我
记得北方最冷的滋味
并已适应了人间各种温度
戴上这顶线帽
此后风雪再大也能从容出门
白天太阳不会发烧
夜晚月亮不会咳嗽
妻子来信
请一百个放心吧
你真快啰嗦成亚翁了
吃药插门关窗的临行嘱咐
是我每晚必温习的功课
如今越来越熟练
你说那十七层的孤独
和一百多平方的寂寞
被我放养了许多蹁跹的蝴蝶
婚后我就练成了一种功夫
只要你一离开视线
我就住在思念里
不停地和你说这说那
思念是一座安全岛
上面开满了各色的花朵
我睡着她即休眠
张眼她便瞬间绽放
清香连绵
风雨不误
你不妨也到岛上试试
说不定一起身
就被清香撞个满怀
看片子
人老了故交就像秋天的树叶
再也经不起风吹草动
各种疾病倒成了熟稔的朋友
时不时在深夜或清早造访
妻子到医院例行体检
胸片见一乘一点三厘米的阴影
被告知三日后复查
我说如今科技先进不用担心
大不了一切了之
然后望着片子出神
手机屏滑到地上开了花
可她比墙上那面镜子还平静
散步途中加入秧歌队
嘴边溜出沉睡多年的小曲儿
从不咳嗽怎么会得那东西
那东西是定时炸弹
孩子也都小心地绕着它走
三日后核磁共振提示
胸部未见异常
医生举起之前的片子
说那天检查的人太多没拍清楚
定时炸弹自爆得无影无踪
我不忍注视她的眼睛
而是抱紧她的肩膀说
你回单位上班吧
我去市场买小葱萝卜
山珍海味不合三高的胃口
白菜豆腐的日子一样有滋有味
赏月
嫦娥姑娘啥模样早就淡忘
爸爸被牛车压断的锁骨
姐姐砖房缺钱上不去的梁
儿子阿姆斯特丹的伤风感冒
还有硕士毕业论文的思路
像一粒粒细碎的养料
把每天喂成追赶人的狮子
今天 终于能安静地赏月了
身段却已先于思想进入中年
床上给膝盖烤电的妻子说
咱这些年怠慢的岂止是月亮
是啊 我们对不住的事物太多
河里的石子树上的麻雀
夜晚叫得如泣如诉的花猫
风雨路上一束束良善的目光
尽管它们从未因他人错过与否
改变美好或精彩的方向
该显影时显影该谢幕时谢幕
老伴儿 伤腿气力不足
我们就不考虑登月了
从现在起我们关心细节吧
蜜蜂 三叶梅 湖里的风
憧憬过的高山大川
还有每一朵微笑
每一次雷声
练好你的摄影技术
别再辜负月月说话的玫瑰
和年年造访的蝴蝶
起风了
起风了
沿着它的爪痕
冷空气将大举进犯
我正在抓紧造一座房子
想让蹒跚的爱在里面过冬
空间太大了也是浪费
有窗子和土炕站着
每天就能晒太阳
梦也冻不着了
如果能在窗前栽两株树更好
树间的空隙可以看见天上的星
那两株树不一定枝繁叶茂
只要深深扎下根
我们就在精神的家
思想也不用再流浪了
梁上的燕子
梁上宛转的呢喃告诉我
那对燕子衔着春风回来了
他们和三个孩子
叽喳过夏季的欢快
姿势依旧轻盈
雨中穿梭仍似离弦的箭
怎么不见三个孩子
或许五人世界太逼仄
天的外面還有天
远方藏着更大的诱惑地
飞去便不再回来
我和妻子与梁上燕对视着
或许在他们眼里
我们是一对梁下的燕子
偶患流感
她躲过一次次山崩海啸
不想让流感风暴撂倒
在西伯利亚寒流身上加两床被
窗前仍流着檐溜儿的鼻涕
声音疼痛得沙哑
阿莫西林莲花清瘟轮流伺候
端递白开水的频率
高得让她胃里不住打嗝
痛苦是一支支双黄莲口服液
怪怪的味道难以下咽
不时被她悄悄丢进纸篓
番茄黄瓜辣椒与西葫芦
都被我炒成一种味儿
换来几朵温和的笑容
还是感动得直打喷嚏
记不清哪位诗人说过孩子
从滑梯一次次摔下一次次长高
但知道落下的太阳还要出来
风暴过后大海会趋于平静
平静就像那座幸福岛
有浪花冲刷的喧闹
才有浪静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