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孙了红早年经历“谜案”试侦

2022-05-06黄海丹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侠盗日报

黄海丹

(中山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广东 广州 510275)

在现代通俗文学作家中,“反侦探小说”①反侦探小说,即以侦探的对立面——怪盗——为主要表现对象,同时对侦探小说的情节套数有较多承继的小说。名家孙了红有着重要的文学地位。他的“侠盗鲁平”小说系列不仅代表着中国现代反侦探小说创作的最高水准,还奠定了反侦探小说在现代通俗文学中的地位。早在1940 年代,通俗文学界即对孙了红有所讨论,1990 年代以后,现代通俗文学研究界也对孙了红有所关注。迄今为止,孙了红研究已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孙了红的生平状况,一定程度上却依然“成了一个‘谜’”[1],他的早年经历,尤其陷于迷雾之中。在1940 年代,孙了红对自己早年间的某些经历,特别是恋爱经历,已经讳莫如深。当时,就连孙了红的文友也仅知他“年少蹭蹬”[2],未能详述个中内情。1990 年代之后,孙了红的晚辈亲属曾通过接受访问、发表回忆文章等方式,介绍孙了红的生平状况。他们提供了孙了红家庭成员的基本信息,但对孙了红的成长经历介绍得较少。而且,亲属们对孙了红的介绍面世于孙了红去世三十多年之后,介绍者又是孙了红的晚辈旁亲或晚辈远亲,难免讹误。②孙了红并无亲生子女。他曾有一继子,但该继子未曾与孙了红见过面。1940 年代,此继子或已与孙了红解除过继关系,或已去世。参见孙了红:《这不过是幻想》,《幸福世界》1946 年第5 期,第12 页。迄今为止,研究者对孙了红的早年经历,了解得较少、较零碎且较不准确。笔者地毯式地翻检了现代时期的通俗报刊,发现了不少相关资料,故斗胆当一回侦探,尝试梳理孙了红的早年经历。

一、家道中落

孙了红,乳名双喜,学名咏雪,为家中长子,有两个弟弟,分别叫孙吟雪和孙啸雪。孙了红曾发表自己在1947 年11 月写的日记③引文所在的日记日期标注为“十一月四日,星期二”。日记发表前一年,即1947 年,这年的11 月4 日刚好是星期二,故日记当写于1947 年。,并在日记中说道:“请趁早收拾起四十八岁的孩子气吧!”[3]此处若孙了红说的是虚岁,则他当生于1900 年,若孙了红说的是实岁,则他生于1899 年或1898 年年底。当代学者卢润祥曾根据孙了红侄女的回忆,将孙了红的生年定为1897 年。[4]189侄女在1990 年代的回忆,可信度上自然不如孙了红1940 年代的夫子自道,而且,如果孙了红生于1897 年,则他结婚时,年纪已在26 岁上下,在当时而言,似乎偏大。综合上述种种情况,笔者认为,孙了红的出生时间应该在1898 年年底至1900 年之间。

据杨志强提供的《“侠盗”孙了红二三事》,孙了红祖父名孙广兴,自光绪年间就在上海开设孙广兴钟表店,其父亲则名孙友三,倾心丹心,尤善画松。①转引自范伯群:《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年出版,第438 页。孙了红的散文《群狗》[5]及《申报》中孙广兴钟表店的公告、广告,可使我们了解孙家从殷实商人之家渐趋没落的过程。根据《群狗》所述,在孙了红十二三岁时,孙家家境还很好,孙家的钟表店中“常有华贵的小姐们出进”,家人还有机会与外国友人来往,稍后,孙了红往民立中学就读,在学校中寄宿,再往后,孙家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我们把花园房子卖掉了,店也盘给了别人,我们的房屋越住越小”。[5]孙了红19 岁时,孙家搬到了火车站边的升顺里,1910 年代末至1920 年代初,孙家迁往吴淞,与孙了红的外祖父同住。②孙了红19 岁时,已是1910 年代末至1920 年代初,而1923 年孙了红因病回吴淞疗养时,已曰“返淞”(孙了红:《了红启事》,《先施乐园日报》,1923 年7 月2 日)。孙了红家由沪迁淞,在上述两个时间节点之间。

《申报》上的广告、公告则可为《群狗》里叙述的孙家没落史提供旁证。1911年5月4日的《申报》上,有孙广兴钟表店开业四十周年纪念酬宾的广告,酬宾条例中有针对大额交易的条款,赠品也给得豪爽,如“二百元以上留声机器一具(或四调八音琴一只);五百元以上大号留声机器一具”[6]。由此看来,孙了红十二三岁时,孙家的生意确实做得很大。1915 年1 月29日的《申报》上有启事,称孙友三与孙广兴钟表店脱离关系,庄宝镛任钟表店经理。[7]《群狗》中说的“店也盘给了别人”[5],应该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孙了红的父母在吴淞住了十多年,直到1930 年代,才因兵祸重新迁回上海。青年时期的孙了红常在上海谋生。钟表店转手后,继续以“孙广兴”店名经营,直到解放前夕,该店依然存在。③1948 年5 月12 日的《申报》上,尚有该店的报道,参见此日《申报》的《德荣华等廿三商行扰乱金融送院侦案》。

据杨志强介绍,孙了红母亲姓须,母家为吴淞望族。④同①。孙了红曾在《群狗》中披露,外祖父家“吃的是水面上的饭,和舢板上的人都认识”,因此自己有机会与吴淞江的船家攀谈。[5]1920 年代初时,须家的经济状况大概已大不如前。1923 年3 月,孙了红发表短篇笔记《旱蟹》,其中有“余之外大父家,当未被火时,居处湫隘……”[8]一句。由此句看来,孙了红外祖父家曾遭遇严重火灾,以致于需要搬家,其中经济损失之惨重,可以想见。此外,《旱蟹》中还有“余舅癖阿芙蓉”[8]一句,毒瘾无疑是一个销金窟。

二、初登文坛

1920 年代初,孙了红初登沪上文坛。笔者将孙了红文学生涯的起步期划定为1921 年12月至1923 年6 月,这一时期,他的文章已频现于沪上报刊,但他还未专注于“侠盗鲁平”系列的写作。此时的孙了红主要是投稿者,他在1922 年4 月至5 月初做过一些报刊编辑的工作。他的文章主要发表在《先施乐园日报》等游戏场小报上,当时的游戏场小报一般不给投稿者支付金钱酬劳,只以游园券作酬,由此看来,孙了红此时的文学活动没有太强的经济追求,与后来的煮字疗饥有异。当时,孙了红的文友曾在他的小说文末加注,笑他是“交易所所员,总不脱交易所臭味”[9]。由此可知,孙了红曾在交易所做事。

在创作的起步期,孙了红的大部分作品质量不高。这些作品中又有不少是嘲弄、挖苦文友的所谓“谐札”,这些信札的行文容或有曲折回环的构思之巧,但终属无聊,且实在刻薄。其实,此时的孙了红已能写出一些颇具水准的作品了。孙了红的《月》[10]发表于《先施乐园日报》,这是一篇微型小说,全文基本无情节,只用环境烘托与心理细描表现男子失恋时的苦闷。心理描写之细腻到位、环境烘托之精巧、结局之韵味无穷,均体现出了作者的功力。发表在《半月》的《同是倡门》[11],将上等妓女与下等雉妓对比着写,上等妓女们的处境悠闲,而下等雉妓的境况悲惨;上等妓女在老雉妓冻死后,感慨做妓女就要做上等妓女;最后,作者告诉读者,冻死的老雉妓曾经也是上等妓女,只因年老色衰才变为雉妓。突然反转的结尾颇具艺术震撼力,文章既饱含同情地呈现了妓女们的悲苦处境,又沉痛地揭露了她们对自身处境的混沌和不自知。孙了红这位日后的侦探小说名家,在1920 年代初已是才华初露了。

1920 年代初,孙了红除了活跃在沪上文坛以外,还参加了杭州兰社的文学活动。兰社由杭州的文学青年组建,活跃时间大概在1922 年9 月至1923 年,曾发行社刊《兰友》。当时,兰社成员的文学取向偏向通俗文学,但若干年后,社中诸多骨干都成了新文学界的名家,如施蛰存、戴望舒、张天翼、苏汶等①他们在兰社活动时均用别的笔名,笔者为表达方便、读者阅读便利计,统一用他们较知名的笔名称呼他们。。因此,学界对兰社并不陌生,但孙了红也曾加入兰社,则鲜为人知。

孙了红为兰社中人的说法,见于黄转陶的《顽皮孙了红》,这篇文章1932 年发表于《东方日报》。作者披露:“了红与余,有十年神交之雅,十年前,余在苏,与姚赓夔范菊高诸君,组《诤友》及《虎林》小说刊物,一时星社之势力甚盛,杭州亦有一小说之集会,曰兰社,孙了红则兰社之中坚也。”[12]数日后,黄转陶又在《东方日报》上发表了《孙了红受窘〈小日报〉》,告知读者“了红昨枉顾,谓十年以来,如履死境,不图神交尚念我,感且奚如”[13]。从后一篇文章来看,孙了红读过《顽皮孙了红》,且认可其中披露的情况。黄转陶是有名望的通俗文学作家,1920 年代初,他与兰社中人相熟,其文章《卡党小传》是研究兰社的重要文献。《顽皮孙了红》《孙了红受窘〈小日报〉》发表时,孙了红的《鱼媒》正在《东方日报》上连载,黄转陶大概不敢在同一份报纸上对孙了红的情况胡吹一气。那又会不会是黄转陶、孙了红在联合造谣呢?可能性也不大,如二人要联合造谣,目的无非是借施蛰存等新文学名家来抬高孙了红的身价,但黄转陶的文章中,却并没有提及施蛰存等其他兰社社友的情况。综合上述种种情况,黄转陶的说法当属可信,孙了红确实是兰社中人。

1922 年10 月至1923 年2 月,沪上报刊中较少见到孙了红的作品,这个时期恰好是兰社初兴的时间。孙了红大概在这个时候离沪赴杭,并参加了兰社的文学活动。然而,无论是《兰友》第7 期中的《社员题名录》②转引自陈丙莹:《戴望舒早期文学创作钩沉》,《新文学史料》2004 年第1 期,第132——140 页。里,亦或是兰社主要社员合影《冷泉兰影》附带的合影者姓名注中[14],均不见“孙了红”的名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笔者根据手头掌握的资料,提出一种猜测:孙了红参加兰社活动时,用了另一个笔名——“孙弋红”,这个名字既见于《社员题名录》,又见于《冷泉兰影》的合影者姓名注。提出这种猜测,除了因为“孙了红”与“孙弋红”仅一字之差外,还有如下原因:首先,比对《冷泉兰影》中的孙弋红形象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中的孙了红照片(见图1),会发现二者有颇多相似之处,都是长脸、高鼻梁、眼窝深陷,五官排布也相似。其次,黄转陶的《卡党小传》介绍孙弋红,说他“著作亦尚描写”“即函札间亦具小说文法”“撰稿极细”[15],这三个信息点都能与孙了红的情况对应——孙了红的《月》《同是倡门》等作品,确实“尚描写”;孙了红写给文友的“谐札”确“具小说文法”;至于“撰稿极细”,无论在现代时期还是1949 年后,都曾有人称赞孙了红对文艺工作的认真细致①可参见紫虹:《记孙了红》(《诚报》,1949 年1 月14 日),金笳:《孙了红追踪》(收入卢润祥:《神秘的侦探世界——程小青孙了红小说艺术谈》,学林出版社1996 年出版,第192——193 页)。。最后,孙弋红在小说《门前》中感慨:“又现在社会上的人,大都是贼的变形,考其内容,那件事不是贼的啊,为什么一个真贼就多么惹人注意,而变形的贼,反而大家多无声无嗅的放过了。”[16]类似的将“真贼”“变形的贼”对举的逻辑,在“侠盗鲁平”系列中反复出现。如《侠盗鲁平奇案之五:一〇二》中,鲁平说:“我看到许多许多的所谓‘正人君子’……他们的卑鄙恶劣的‘敛财’行径,正要比‘强盗’‘贼坯’高明万千倍!”[17]又如《蓝色响尾蛇》中,叙述者说:“一般地说来,做官,做贼,同样只想偷偷摸摸,同样只想在黑暗中伸手。目的,手段,几乎完全相同。”[18]

图1 左图为《冷泉兰影》中的孙弋红照片,右图为《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中的孙了红照片

从《月》《同是倡门》等作品来看,孙了红完全有潜力成为优秀的新文学作家。其实,孙了红的文艺观也趋向精英化。但是,孙了红囿于经济条件,不能像施蛰存、戴望舒、张天翼、苏汶等社友一样进入大学,学识深造、文艺练笔的机会较少,参与政治、打入新文学圈子的机会也较少。最终,孙了红没有进入新文学界,而是留在了通俗文学界。他长期为自己写的东西“只是十字街头的连环图画,只是游戏场里的‘申曲’之类”[19]感到深切的遗憾甚至愧怍。

三、肺病与婚变

1923 年4 月,孙了红重新在沪上文坛活跃。1923 年5 月8 日,孙了红于会宾楼设宴,带吴淞籍的新婚妻子与文友相见,文友们眼见“鸳鸯同醉画筵中”[20]的场景,欣羡不已,纷纷以诗赠之,赞叹孙了红“占尽人间真艳福”[21]。那时,孙了红及其文友大概都没有料到,连番的厄运即将接踵而至。

首先是肺病的复发。1923 年6 月之后,孙了红忽然淡出沪上文坛。7 月2 日,孙了红在《先施乐园日报》上发表启事,表示自己“因病返淞”[22]。8 月8 日,好友程悲秋出来说明,别署“野猫”的孙了红“近因猫病复发,吃鸟药无效,故特回里驯养”[23],他还表示孙了红病已初愈。但到了1923 年、1924 年之交,孙了红又“尚在呕血呻楚之中”,甚至一度“因为失血过度,脑筋迷乱已极”,“病得昏沉不知人事”。[24]动辄咯血的肺病与孙了红相伴终生,上述几则材料,大概是目前可见最早的一批病情记录。1923 年7 月时已是“复发”,初发想必更早。当代学者陈学勇称孙了红所患的肺病为肺结核[25];孙了红侄女也称孙了红最终因肺结核复发辞世[4]189;现代时期的通俗文学作家谈及孙了红所患的病,只称之为“肺病”,但他们笔下的“肺病”也确实像肺结核,如常常咯血,又如孙了红说话时的飞沫与喝茶的茶杯均具有传染性[26]。

就在孙了红沉沦病榻的时候,他又遭遇了婚变。他在1924 年发表于《半月》的《四封信》前加了附言,说道:“以下的几封信,是我在某处发现的(姓名地址恕不发表),信里的文字并不优美,只觉得字里行间,带着猩红的血丝。”《半月》主编周瘦鹃也在文末加评:“此书作者……我知之,孙君知之,今尚在呕血呻楚中也。”[24]玩索文意,并综合考虑孙了红此前此后的生平经历,不难想见,《四封信》其实是孙了红的夫子自道。《四封信》中,作者感慨:“我万万意会不到你竟在我病得昏沉不知人事的时候,会硬着心肠抛我而去。”爱侣走时,作者“叠连喊着‘咿呀咿呀’,直喊得泪枯血尽,力竭声嘶”,旁人均觉惨不忍闻,却又不知其意,其实“左不过是Dear 的变音罢了”。他表示,“我很谅解,你我分离,并不为别的事实,实在是环境的逼迫”,“你走,是谋自己的幸福,我万不能因着我片面的爱,阻止你走那幸福的路”,但他却又卑微地奢望着爱侣能回心转意,能与他再见最后一面,能与他最后通一次电话,能与他最后通一次信,能找人给他带一个口信……文末,孙了红写道:“接信人接到这些信以后,心里到底作何感想,这是发信人莫大的疑问,也是记者莫大的疑问,可惜无从明白啊!”大有因音讯不通,故通过《半月》写公开信的架势。[24]

据孙了红后来的说法,“环境的逼迫”主要是经济因素。1925 年3 月9 日,孙了红以笔名“野猫”①郑逸梅的《名刺话》(《半月》1924 年第18 期)、程悲秋的《代孙了红征信启》(《先施乐园日报》1923 年8 月8 日)等,都披露“野猫”是孙了红的笔名。在小报《华风》上发表新体打油诗《两只神秘的袋》,痛骂“什么叫做自由恋爱,其间的关系,仅仅乎两只袋,男性爱女性的脸袋,女性爱男性的钱袋……等到一方面年老色衰,一方面金钱破产,所谓自由恋爱,便会摇身一变,变成自由拆开……”,作者在诗末加注:“野猫前此,亦在高据屋脊,与某玳瑁猫,一度发生其恋爱,甚至偷厨娘之鱼脍,潜养所欢……卒以桂花袋袋之不争,遽演恶收场之活剧。”[27]失恋之人,时而表示谅解,时而忽作激愤,不足为奇。《两只神秘的袋》中,孙了红更完整地叙述了自己的情史:两人系自由恋爱结合,后女方不满意孙了红的经济状况,两人分开。1930 年代,孙了红曾发表一首打油诗《赠玳瑁猫》,其中有“我爱你服装阔绰,无冬无夏穿着皮袄,我爱你嗅觉灵妙,嗅到鱼腥立刻便到……”[28]等句,综合考虑这些句子与《两只神秘的袋》中“……与某玳瑁猫,一度发生其恋爱,甚至偷厨娘之鱼脍,潜养所欢……”等文句,甚至可以作出以下猜测:孙了红在恋爱过程中,曾有一些超过自身经济水平的消费,故能哄得美人归;这类消费不可能长期持续,孙了红的经济状况终究会暴露得越来越明显,他的妻子对他的感情因此未能如初。

关于孙了红的婚变,小报《大罗天》也有相关记载。该报文章《孙了红风尘失恋记》披露,孙了红屡次苦求爱侣回心转意,却并未能打动爱侣,孙了红因此受到精神刺激,他衣着邋遢地走进没有熟人的《小日报》报馆,为馆员所疑,最终被《小日报》主编冯梦云送回住处,这期间孙了红向冯梦云诉说了自己所遭遇的厄运。②玲珑:《孙了红风尘失恋记》,1927 年7 月19 日至25 日连载于《大罗天》。这篇文章应当有一定的可信度:首先,《大罗天》的主编就是冯梦云本人;其次,黄转陶《孙了红受窘〈小日报〉》中,也记载着孙了红“受神经刺激,落拓益甚”,最终因为衣着邋遢而在《小日报》报馆受窘的事情;[13]最后,文章中的某些符合实情的细节,如孙了红与沈小雁相熟等,难由胡编乱造而得。

当然,以上关于孙了红婚变的叙述,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出自于孙了红方面,仅能代表男方的一家之言。其实除了经济因素,女方未必没有别的苦衷。毕竟肺结核在当时是不治之症,又是传染病,对身体机能的影响也比较大。另外,从面世于1940 年代的资料来看,孙了红家的氛围可能比较古怪。孙了红事母孝顺,可据陈蝶衣的《悯孙了红》所述,孙了红的父母“憎厌他,见他写那劳什子的‘侠盗鲁平奇案’就摇头,诅咒他‘没出息’”[29]。虽然婚变发生时,孙了红应该还未专事反侦探小说写作,但子待亲孝、亲待子苛的亲子关系却未必不是长期存在,故家庭氛围也可能是女方选择离开的原因之一。可惜的是,笔者没有找到女方对婚变的说法,无法更完整、准确地了解孙了红的婚变。

四、心理创伤

家道中落、肺病、婚变……连番的厄运使孙了红心理受创,长期难愈,这种种的不幸使孙了红看待世界的态度更趋悲观。①在孙了红的早期创作中,如《同是倡门》中已有悲观的影子。在文友陈蝶衣看来,“了红的一生长在疾苦中,婚姻的原始缺憾是他的致命伤,他以痛苦燔灼着自己,陷身于颓废消极中,他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丧失了理性的,都是可憎恶的,然而他又不能漠视一切,于是他有了愤恨……”[29],漫郎对孙了红的看法与陈蝶衣相似:“了红因年少蹭蹬,故中岁后意气消沉,牢骚满腹,觉茫茫人海,可亲者少,而可仇者多,遂致性情乖僻,与世相遗,不与俗谐。”[2]

连遭厄运之后,孙了红的精神状况也出现异常。玲珑的《孙了红风尘失恋记》记载,冯梦云与孙了红交谈后,判断他因落魄、失恋等原因,“神经已完全错乱”。②玲珑:《孙了红风尘失恋记》,1927 年7 月19 日至25 日连载于《大罗天》。据黄转陶的《孙了红受窘〈小日报〉》记载,孙了红本人也承认自己在受窘《小日报》报馆时,处于神经受创的状态。[13]此外,陈蝶衣的《悯孙了红》也对孙了红的精神异常有所记录。[29]根据以上三篇文章,孙了红的精神异常主要症状如下:第一,有违常态的邋遢、不修边幅。据玲珑文,孙了红进入《小日报》报馆时,“长衫黯淡作酱油色”“发长如蝟”。③同②。据黄转陶文,孙了红“以受神经刺激,落磊亦甚”,因而被《小日报》馆员疑为“鼓上蚤之流亚”。[13]第二,情绪失控、狂躁。据玲珑文记载,孙了红在激愤之下,竟将三万字长篇小说的书稿“片片撕作蝴蝶舞”,抛诸黄浦江,而这书稿是孙了红及其朋友的衣食所系。④同②。陈蝶衣称,孙了红有时候“更喜欢为了莫名其妙的事而和人家争执,甚至诟谇”,而且孙了红不时需要找一个“出气筒”来争执一场,甚至打一场架,陈蝶衣本人就不时充当这个“出气筒”的角色,但“事后,他又会向他的‘出气筒’握手言欢了”。[29]第三,间歇性的记忆缺损与逻辑障碍。据玲珑文,孙了红被《小日报》馆员盘问时,甚至连关系熟络的文友沈小雁都“不能忆矣”。玲珑文还记载了孙了红与冯梦云交谈时表现出的逻辑障碍症状,孙了红一会儿说冯梦云“古道可风”,“君今日之事,脱因果之说而确有征,异日必获佳报”,一会儿称自己要打电话跟同伴说“余之此后生死可勿问,而君等好自为之”,冯梦云根据其言其行,判断此人已完全精神失常。⑤同②。玲珑文与黄转陶文讲的是1920 年代的情况,陈蝶衣文讲的是20 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情况,由此看来,精神异常的问题长期伴随着孙了红。

五、结语

少年时代,孙了红家道中落。1920 年代初,孙了红初登沪上文坛,小露才华,此外还曾参加了杭州兰社的文学活动。1920 年代早中期,他接连遭遇肺病与婚变。连番的厄运使孙了红心理受创,长期难愈,他看待世界的态度日趋悲观,精神也出现异常。孙了红的反侦探小说创作明显受到他早年经历及心理状况的影响。总的来说,孙了红面对婚变,主要有卑怯与愤怒两种态度,前者指他深切地认识到自己条件不好,难以给爱人好的生活,为此感到哀婉怅然;后者指他愤恨于爱人的重利轻情、不肯共苦。两种态度之中,卑怯的态度给予“侠盗鲁平”系列以较显豁、持续的影响。“侠盗鲁平”系列中,爱情里的卑怯者形象反复出现,他有时是小说中的配角,也有不少时候就是主角鲁平。①“侠盗鲁平”系列中不同篇章间的情节连贯性时有时无,关于鲁平的感情生活,不同篇章的交待尤其相互矛盾。故不同篇章中,鲁平有不同的情史、不同的爱人。与现实里孙了红的悲观相照应,“侠盗鲁平”系列中,也常常渗透着作者“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好人吗”[30]的叹息。孙了红善于描写人的非正常精神状态,如《囤鱼肝油者》写余慰堂被人下迷药、失忆药后的混沌与迷茫,《血纸人》写王俊熙疑心生暗鬼时的焦虑与狂躁等,都栩栩如生,颇受评论者青睐。他自身精神异常的切身经验,或能为此类描写提供帮助。

1924 年,孙了红从身心两羸中稍稍恢复过来,重新活跃于沪上文坛。这一次,他选择当职业文人,并逐渐把创作重心放到反侦探小说——“侠盗鲁平”系列——的创作中。很快,通俗文学界惊呼孙了红的反侦探小说“做得实在佳妙……而他腕下的那个东方亚森·罗苹,更跃然纸上,奕奕如生,就与法兰西那位胠箧大王同处一堂,对之也无愧色咧”[31]。关于孙了红成名后的经历,学界了解得相对较多,但其中仍有不少值得钩沉追索的问题,如孙了红创作观念的改变、他与沈寂等进步青年的交往等。笔者拟另撰专文,讨论成名后的孙了红。

猜你喜欢

侠盗日报
热烈祝贺《平顶山日报》复刊40周年(1982-2022)
65岁,《焦作日报》正青春
Robin Hood (I)
森林侠盗罗宾汉
森林侠盗罗宾汉
#毕业一起去旅行# 你知道侠盗罗宾汉,那你知道他的故乡诺丁汉吗
三峡日报 七十正风华
灵感日报
灵感日报
对《朝鲜日报》涉藏报道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