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与城市
——来自瑞吉欧教育实践的启示
2022-05-06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学前教育学系李叶青任丽欣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学前教育学系 李叶青 张 桢 任丽欣
近年来,幼教工作者越来越关注对社区资源的利用,带领儿童“走出去”,使教育不再局限于“围墙之内”。儿童探索自己所生活的城市成为幼儿园课程中常见的主题,很多幼儿园都开展过相关的活动,比如,教师带着儿童前往附近的公园游玩,去博物馆、消防局等地参观,或体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购物等。然而,随着这样的活动逐渐成为一种常规操作,有的教师却忘了“走出去”究竟为了什么,有的活动就变成“为了走出去”而走出去。此外,一些幼儿园在开展相关活动时也遇到了组织能力有限、资源整合困难等瓶颈。这些问题提醒我们重新思考:除了出游的欣喜之外,探索自己所生活的城市对于儿童究竟有怎样的意义?作为教育者,我们希望通过带领儿童探索城市达到怎样的目的?我们又该如何设计此类活动以更好地实现其价值呢?
意大利瑞吉欧的教育工作者对于开展儿童探索城市的活动①本文的两个案例均是在城市中开展的,因此文中均采用了“探索城市”这一表述,但本文介绍的经验同样适用于乡村。具有丰富的经验,并对上述问题有着独特的思考。瑞吉欧的教育实践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理念就是“儿童是主角”(children as protagonists)。基于此,在看待儿童与其生活的城市之间的关系时,瑞吉欧的教育工作者所抱持的观点是“儿童不是未来的公民,他们此时此刻就是公民”〔1〕。这里的“公民”指的不单是法律层面的概念,更多的是对儿童身份的一种认定:在城市生活中,儿童应和成人一样真正被当作“公民”或“市民”看待,他们每个人都是生活在城市中的活生生的、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的个体,他们对于自己所生活的城市有着独特的认知和情感。基于这样一种认识,儿童探索城市的行为就不应仅仅被视作是“走出去”拓展经验,而应被视作是城市的主人从认知和情感的角度在体验和理解这座城市,并在此过程中形成市民意识,建构市民身份。
在瑞吉欧·艾米利亚这座具有悠久的全民民主传统的意大利小城,城市不仅是个人生活的地方,更是所有市民共同参与公共生活的场所。那里的人们将儿童与成人一样视为真正的市民,并希望通过早期的教育培养儿童的市民意识,帮助儿童形成对城市的归属感和责任感。基于这样的观念,瑞吉欧的教育工作者在开展儿童探索城市的活动时就不仅仅是将城市视为一个等待着被发掘、被利用的资源库了。不同于将城市视作由一系列建筑、风景、交通工具等组合而成的静态的物理空间,瑞吉欧的教育工作者认为城市是由生活在那里的所有市民——包括年幼的儿童——共同构建的承载着所有市民的经历和情感的有机体,城市中的各个部分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其中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关系恰恰是最为核心的构成元素,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城市之间的关系,因此每座城市都是独一无二的。瑞吉欧的教育工作者认为,探索城市是儿童建构市民身份的重要途径,儿童不是只能依赖成人保护并满足需求的弱者,而是有能力的市民,儿童能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发现城市、理解城市、建设城市。几十年来,瑞吉欧的幼儿园开展了许多类型的儿童探索城市的项目,并且通过教学纪录的形式与公众分享项目开展的过程,比如“狮子的肖像”“除了蚂蚁,什么东西都有影子”都是其中非常经典的项目。美国等国家的教育工作者也受其启发,开展了一系列儿童探索城市的活动,可以说成果颇丰。
强调儿童公民意识②本文中“市民意识”“公民意识”同指“civic awareness”,上下文因语境不同而选择了不同的表述方式。的形成,这一理念看似超前,实际上非常契合当下形势。放眼望去,在全球范围内,我们面临很多棘手的问题,如气候变化、自然灾害、疫情、国际关系紧张等问题;在微观层面,我们也面临着高压力、人际关系的淡漠、媒体文化对生活的入侵等各种问题。这些全球性的社会问题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行消解,这就意味着今天的儿童在他们未来的成人生活中必将面临更加复杂多变的局面。如果我们今天的教育不能从小培养儿童的公民意识,培养儿童对周边人和事的关注和关怀以及参与公共事务的意愿,就难以帮助他们在未来应对各种挑战。瑞吉欧的教育工作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对于儿童与城市之间关系的新的理解和想象,而他们的实践也向我们展现了将理想变为现实的可能途径。在本文中,我们将分享两个案例:一个来自意大利瑞吉欧,另一个来自美国波士顿。我们不仅可以看到瑞吉欧的本土实践,还可以看到美国同行如何借鉴瑞吉欧的理念并将其有机地融入到自己的本土实践中,从而思考可以如何汲取两国的经验,将其运用到我国的教育实践中。
来自瑞吉欧的案例——“鸟的乐园”
“鸟的乐园”(The Amusement Park for Birds)是瑞吉欧·艾米利亚市小木屋(La Villetta)市立幼儿园在1992年上半年开展的一个项目。该幼儿园一直与幼儿家庭及周边社区保持密切的合作。在开展这个项目之前,幼儿家长曾在幼儿园的花园里建了一个小池塘,还和孩子们一起为鸟儿们搭建了鸟窝。一段时间后,池塘和鸟窝都有些破旧了,他们便打算做些修缮。考虑到孩子们非常喜欢鸟儿们,而且对水的流动现象很感兴趣,很可能愿意和大人们一起参与修缮工作,劳瑞兹·马拉古奇(Loris Malaguzzi)等教育专家和小木屋幼儿园的教师们便打算把握这一教育契机。
教师先和对这项工作感兴趣的十几个孩子一起回顾了过去一年里他们一起为鸟儿们做过的事,包括为它们搭建屋子、浴盆以及给它们提供食物。然后,孩子们便自然而然地讨论到怎样改造花园的环境才能令鸟儿们更加喜欢。有个孩子提出了为鸟儿们建造一座乐园的想法,这个想法得到了孩子们的一致认可。就这样,修缮池塘和鸟窝的项目便自然地延伸到了“建造鸟的乐园”主题上。孩子们开始讨论乐园的蓝图,他们提到要修缮池塘的管道以保证其水质,要在草坪上建一座喷泉和一架水车供鸟儿们饮水和玩耍,要为鸟儿们建新的家、新的梯子,等等。接着,孩子们来到幼儿园的艺术工作室,用绘画的形式表征他们所设想的鸟的乐园所需要的各种设施。孩子们画了鸟窝,画了喷泉和水车,画了为年老的鸟儿设计的连接地面和鸟窝的电梯等,还画了在那里生活的鸟儿和其他小动物。
教育专家和教师一起分析和讨论了孩子们在活动中产生的各种兴趣和想法后,决定重点关注孩子们对喷泉的探究,一方面是因为孩子们在活动过程中表现出对喷泉的构造及其中水的流动和循环非常感兴趣,另一方面是因为瑞吉欧的城市中很多地方都有喷泉。所以,开展关于喷泉的探究活动或许是一个能将儿童与这座城市很好地联结在一起的机会。于是,教师决定带孩子们前往城市公园,实地考察那里的喷泉。教师并没有预设考察活动的流程,而仅仅是看似漫不经心地带着孩子们逛公园,但他们记录下了孩子们的观察、感受和想法,以便追随孩子们的问题和兴趣开展后续的活动。在考察过程中,孩子们自发地对喷泉的形状和结构、水的流向、公园里的人和动物与喷泉的互动等进行了观察,并有了许多发现。孩子们看似走马观花,但他们始终在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在观察的基础上反思自己已有的认识,以进一步完善自己的理论。乔治·福尔曼(George Forman)教授认为,“学校应该是鼓励孩子从经验中反思的地方,而不是让孩子简单地拥有一些经验的地方;不仅是激发孩子观察的地方,也是激发孩子从观察经验中反思的地方”。〔2〕这一点在“鸟的乐园”项目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在考察中,孩子们用相机拍下了喷泉,画了喷泉,聆听喷泉水流的声音,新的问题随之产生:喷泉里的水从何而来又流向何方?为此,孩子们又来到艺术工作室,用绘画的形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们还利用纸、黏土等多种材料来表现他们感知到的喷泉和水车,并与教师、同伴交流。为了支持孩子们进一步探究水的流动规律,教师在艺术工作室里提供了水池让孩子们探索,孩子们利用砖块、水管、水车、水壶等材料尝试建造喷泉。天气渐暖后,孩子们又把在艺术工作室中的尝试拓展到了花园里。在这一过程中,不断有市民作为志愿者与孩子们一起参与到鸟的乐园的建设中。比如,城市公园里负责维修水管的工人非常乐意回答孩子们提出的各种问题,他们还主动向孩子们介绍如何使用各种工具。有个城市水利系统的工人来到幼儿园帮助孩子们安装了一根单独的主水管,用于给喷泉装置供水。这根水管从屋子里引出来,经过院子,一直连接到位于花园小坡上的喷泉装置底部。工人没有将水管埋在地下,而是特意让它露在外面,以便孩子们看到水是如何供给喷泉装置的。显然,教师和孩子将“鸟的乐园”项目视为一个对所有市民开放、由所有市民共建的项目。
最终,在教师、家长及一些社区志愿者的协助下,孩子们在花园里建造了许多精妙的设施,真正将花园打造成了“鸟的乐园”。比如,孩子们建造的喷泉和水车由木条、水管、自行车轮、风车、雨伞、玻璃、彩旗、塑料球等各种材料构成,设计精美,结构复杂,不仅体现了孩子们对水流动的规律及喷泉和水车结构的掌握、对美的感知和理解,也体现了孩子们对城市、对生活的热爱。其实,儿童与城市是互利共赢的关系。儿童并不是只能一味索取和使用城市的资源,他们还会把自己在学习中获得的经验回馈给城市。儿童和城市在这一项目中持续互动且各有收获。“鸟的乐园”项目被瑞吉欧当地的报纸报道,教师将报道读给孩子们听(可想而知,这一举动能带给孩子们多么强烈的成就感)。项目结束后,儿童和成人还一起在花园里举办了一场庆祝活动,幼儿园的厨师和家长共同准备了一个大蛋糕。马拉古奇非常认可这一庆祝活动,因为这可以让其他市民了解该项目,看到儿童的能力及对这个城市的贡献,看到他的儿童教育愿景及其成果。社区居民、其他学校的教师和孩子以及经常造访幼儿园的鸟儿、猫、狗都“受邀”一起来庆祝。由于瑞吉欧的幼儿园推崇社会管理的理念,社区居民即使没有亲人或朋友在该幼儿园上学或工作,他们作为社区的一分子也同样有机会参与幼儿园的管理和参加幼儿园的活动。而生活在社区里的小动物们也被认为是社区的成员,是这个项目的受益者,所以它们也收到了邀请。
回顾“鸟的乐园”项目,为鸟建造一座乐园的主题来源于儿童的兴趣和意愿,而不是由教师设定的,教师只是抛出话题,并给予儿童充分表达想法的机会,倾听和记录儿童的思考和发现,从中捕捉教育机会。儿童从项目伊始就在思考自己能够为生活在城市里的动物朋友做些什么,以关怀城市、建设城市为项目的出发点。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点是,“鸟的乐园”项目一直在真实的城市场所中开展,教师和儿童从未将幼儿园与城市割裂来看待,而是将它们视作互通的空间。教师根据项目进展灵活地选择儿童与城市联结的方式,既可以发挥幼儿园作为公共空间的功能,邀请市民来园参与项目,也可以带儿童前往城市开展探索活动。两种方式的活动可能以不同的顺序和频次出现在项目开展过程中,但儿童始终与城市保持密切的联系。对于瑞吉欧的教师和儿童来说,城市是另一个教室,是一个有着丰富而真实的学习机会的场所,也是一个他们随时可以探索的地方。当然,能够实现这一点得益于他们已经通过先前的许多项目逐渐建立起对城市的熟悉感,打破了幼儿园与城市的边界,因此能够非常自然地把教室拓展到城市之中。尽管儿童对自己生活的城市并不陌生,但是与同伴和教师一起造访并探索城市的角角落落不同于日常在家人陪同下的接触,同伴的陪同不仅能让他们感受到更多乐趣,也能引发更多同龄人视角的交流。此外,教师也会仔细观察和倾听儿童,捕捉儿童的兴趣点和他们对于城市的独特感知和思考。在项目开展过程中带着所探究的问题造访城市空间,会引发儿童对城市更细致的观察,这种经验又会反哺和深化儿童在幼儿园获得的学习经验。市民对儿童贡献的高度认可也是该项目的另一个标志性特点。报纸的报道、庆祝活动的举办,不仅可以让成人看见儿童的学习,还可以让成人直观感受到儿童身上蕴含的关怀城市和为城市做出贡献的巨大潜力。通过这种与城市、与市民的不断互动,儿童尝试理解自我与世界的关系,认同自己的公民身份,并学习发挥公民的作用。如此,公民意识的种子便在儿童的心中萌芽。
来自美国的案例——“我们的波士顿”
“我们的波士顿”项目邀请波士顿所有公立学校学前班的儿童开展探索城市的活动。该项目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瑞吉欧教育理念的启发。该项目始于2014年,目前已成为年度项目纳入波士顿公立学校学前班(面向5—6 岁儿童)的课程。不仅如此,在波士顿,低龄儿童(3—5 岁)和小学一二年级儿童的课程中也都渗透了“儿童是市民”的理念。受该项目启发,美国其他城市也开展了类似项目,如美国哈佛大学“零点计划”(Project Zero)团队的本·马戴尔(Ben Mardell)教授及其同事在华盛顿特区开展的“儿童是市民”(Children Are Citizens)项目、在罗德岛首府城市普罗维登斯(Providence)开展的“操作指南”(The How-to Book)项目。
与瑞吉欧·艾米利亚这座小城不同,波士顿是美国的一座拥有近70 万人口的中大规模城市。相较于小城市,在大城市中培养儿童的归属感和市民意识可能面临着更大的挑战。而“我们的波士顿”项目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下面以该项目在2014年开展的活动为例。①感谢Ben Mardell 教授授权使用来自波士顿公立学校的照片。
时任波士顿市市长的马蒂·沃尔什(Marty Walsh)给波士顿公立学校学前班的孩子们写了一封邀请信。在信中,沃尔什市长首先问候了孩子们,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表明了自己对儿童权利的重视。接着,他向孩子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希望将我们的城市建设成一个对儿童来说更公平、更有趣的城市,你们对此有怎样的建议呢?”这封来自市长的邀请信写得非常正式,信纸上印有波士顿市的市徽,信的末尾有市长的签名和日期等,并按照正式信件的格式排版,这些都显示出了成人对儿童的尊重。在信中,沃尔什市长邀请孩子们以波士顿市市民的身份思考这座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参与“公民对话”。来自成人的邀请是该项目经典的开启方式。这样做不仅是在告诉孩子们,他们的想法是能够被听到和看到的,也在告诉孩子们,他们提出的建议对这座城市的建设来说是有价值的,市政部门愿意将其变为现实。
教师们将这封信读给班里的孩子们听,请孩子们像市长在信中提及的那样与教师、同伴和家人一起研究这个问题,将想法写下来并根据自己的想法制作一个城市模型。接下来,孩子和成人纷纷行动。有的学校邀请家长为孩子们演讲,有的学校鼓励家长和孩子在家中讨论,共同展望城市的发展。项目开展过程中,很多孩子都提到了波士顿的冬天又潮湿又寒冷,而“小朋友需要锻炼”,因此需要在城市中建设更多室内运动场馆以方便孩子们锻炼身体。这一提案被很多孩子提出,说明孩子们敏锐地捕捉到了城市存在缺乏充足的冬季运动场所的问题,这也进一步证明了儿童在日常生活中具有独特的观察视角,而他们的视角对城市建设具有参考价值。之后,孩子们设计了他们心目中的室内运动场馆,这些设计各有特色。比如,柯利(Curley)学校的孩子们设计了一个配备滑梯、瑜伽室和蹦床室的室内公园,埃利斯(Ellis)学校的孩子们搭建了包含沙池、秋千等儿童游乐设施的室内操场模型。孩子们所有的灵感都来源于真实生活中的发现,他们虽然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具体的生活经历和需求是有差别的,这也是该项目将波士顿市的诸多公立学校纳入其中的价值所在。
更令人惊叹的是,波士顿市的儿童不仅关注到了自己的需求,也关注到了在城市中生活的其他人的需求。一些来自贫困家庭的儿童可能曾目睹自己的家人或其他成人失去工作甚至流浪街头的经历,表现出了对这类人群的担忧和关爱。比如,马塔亨特(Mattahunt)学校的孩子为所有人建造了房屋,因为他们发现“有的人住在车里”,而他们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有房子可以住”。他们还设计了100 个游戏室、商店和餐厅,并为所有人提供工作。罗克斯伯里(Roxbury)地区的孩子们建造了一处庇护所,他们说,这个庇护所是“为波士顿任何没有家或需要有一个地方睡觉的人和宠物建造的,里面有医院、餐厅、旅馆和一个很大的后院”。孩子们的想法不仅体现了童真,也体现了对他人需求的感知和关注,他们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和表现出的同理心令成人都为之动容。这一建议能够帮助城市管理者、建设者们注意到工作中的缺失,并反思未来应如何为弱势群体提供更好的服务。
在项目的尾声,所有参与项目的孩子都收到了来自市政厅的回信。教师在孩子们面前大声地朗读了信件,孩子们得知自己努力完成的作品得到了认可,表现得非常兴奋。最终,有数件作品被选中,放在市政厅展出。许多班级组织孩子们来到市政厅,与沃尔什市长一起参观该展览。该展览力图将孩子们的思考和创作与更多的市民共享,展览现场还放置了意见簿,供前来参观的市民留下自己的建议。许多市民和政府工作人员都表达了对孩子们的社会正义感的赞赏,也赞叹孩子们想法之丰富。在项目结束后,孩子们提出的这些想法并不会被束之高阁,城市管理者们正在积极地将其应用到城市建设中。波士顿市市长办公室“新城市工程项目”(Mayor’s Office of New Urban Mechanics)的负责人苏珊·阮(Susan Nguyen)表示,她的工作就是“帮助市长把这些想法变为现实”。这也与最初市长的邀请信中的内容呼应,进一步体现了这个城市的成人是真诚地向孩子们发出邀请,想听到孩子们发出的声音。
对国内相关实践的启示
上面的教育实践案例为我们呈现了新的图景。
近年来,在我国的幼教实践中,儿童生活的城市或社区往往被视作资源用以丰富课程内容。以此为前提,教师更多考虑的是具体如何设计和组织活动。然而,在当前全球日益倡导尊重儿童权利和建设儿童友好城市的大背景下,我们或许有必要更多地关注和探讨儿童与城市的关系这一根本问题,在此基础上重新审视这类活动并思考如何优化。
首先,我们需要充分理解“儿童是当下的公民”这一理念。
在上面的案例中,成人肯定并尊重儿童的公民身份,积极支持儿童感受和探索自己生活的城市。城市不再是静态的课程资源,而是一个儿童需要与之建立深刻关系的具有生命力的有机体。如果我们将目光投向国内当前的相关制度和实践就会发现,在城市和社区建设中,虽然成人已在一定程度上考虑到了儿童的需求以及儿童的参与,但并未真正就“儿童是公民”达成共识。比如,各地通过设立“社区之家”“四点钟学校”等探索现代的儿童社区教育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关注了儿童的需要;中国社区发展协会于2020年出台《儿童友好社区建设规范》,以儿童参与、共享共建为重要原则,提出“儿童是社区发展成果的创造者,也是社区发展成果的享有者”。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实践中,我们鲜少发现学龄前儿童参与的身影,并且成人在其中仍然起着绝对的主导作用,这说明成人并未就“儿童是当下的公民”真正达成共识。又如,湖南长沙市在2016年启动了“让孩子们参与到城市规划和建设中”的儿童友好城市规划项目,虽然该项目旨在使儿童参与城市规划与建设的全过程,但其社会价值共识仍是“孩子是城市未来的主体”。在论及儿童与其生活的社区之间的关系时,有学者提出应该让儿童参与到社区建设中来,但其出发点是儿童“作为未来的公民,需要融入社区生活之中”。可见,很多时候,我们依然是从成人视角出发思考儿童“需要”什么,儿童被视作一个处于“准备状态”的、不具备充分能力的个体,而非一个有独特思想的、有能力为城市做出贡献的“主角”。在这种理念下,成人和儿童的角色仍然被定义为“施予者”和“获得者”。
如果成人不能将儿童视作“当下的城市公民”,便很难真正把儿童对城市的想象、期望等纳入考虑。实际上,生活在城市中的每一个市民,无论是成人还是学龄前的孩子,每时每刻都在认识和感知自己所生活的城市或社区,并参与着它的建设。在城市生活中,儿童和成人是平等的,他们只是和成人有着不同的视角。要想听到来自儿童的这些声音,感受到儿童的这些能力,成人需要真正意识到“儿童当下就是公民”,蹲下身来倾听儿童,为儿童创造各种感知、体验的机会,促进儿童建立对自己所生活的城市的归属感和责任感。
其次,我们应该更加积极地支持儿童开展探索城市的项目。
我们看到,在“鸟的乐园”项目中,瑞吉欧的孩子多次前往城市公园考察,充分感受并由此生发独特的思考和行动。我们或许也可以通过项目牵引的方式,打破幼儿园与城市之间的边界,即以核心的项目为依托,为儿童创造更多走出幼儿园、与城市互动的机会。
那么,这样的项目从何而来呢?一方面,教师可以在日常与儿童的互动中注意观察和发现儿童对于城市的独特认识以及他们感兴趣的问题,由此设计一些相对长期的城市探索项目。另一方面,成人可以主动邀请儿童参与到社区和城市建设项目中。成人需要思考,在当前的社区和城市建设中,有哪些方面、哪些环节缺少儿童的“声音”。可以请儿童、教师、家长和其他专业人员一起进行“头脑风暴”,以发掘与社区活动或需求相关的项目,将它们一一记录下来,从中选择儿童最感兴趣的项目,尤其需要确保该项目可以调动儿童的能力。比如,它应该是有趣的、开放的,能激励儿童参与对话和讨论,能引发儿童设想各种新的、不同的可能性,能激发儿童通过自己的行动开展探索。“我们的波士顿”项目的发起者正是因为意识到儿童在城市建设中具有独特的视角却缺少“发声”的舞台,所以主动对儿童发出了邀请。随着该项目一年一年地开展,儿童有了更多的思考和行动,其内涵逐渐丰富,拓展到儿童对城市现状的观察,对城市与自身的关系、自身与其他市民关系的思考,等等。
此外,我们还应该思考,如何让社会上更多的人看到儿童对于城市的独特感知和理解以及他们可以对城市做出的贡献。在“我们的波士顿”项目中,来自市长的邀请成功地使其他市民将目光聚焦到孩子们身上,关注到孩子们丰富的思想以及用绘画、泥塑、建模等多种方式进行的表达。在项目的尾声,不仅是参与这个项目的儿童、教师、家长,整个城市的市民都受邀参与到展览和庆祝活动中,这是成人了解儿童及其能力的极佳途径。这也给了我们的幼教实践很好的启示。
最后,在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背景下,我们更应该看到在儿童探索城市的项目中蕴含着浓烈的情感意味。
当前,人口流动更加普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弱化,人与社区、与城市产生疏离感,此时,强调培育儿童对社区、对城市的情感便愈发显得重要。社区和城市是儿童生活和成长的地方,处于成长期的儿童基于日常生活经验对城市进行探索,在与同伴、成人和环境的互动中产生对于社区、对于城市的归属感。我们有理由相信,支持儿童开展探索城市的项目,意味着支持儿童与城市及城市中的人建立情感联结,也意味着支持儿童形成关怀城市、为城市发声、参与城市公共事务等珍贵的公民品质。而这将促成幼儿园、家庭和社区三者之间以及儿童与成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支持,最终推动整个社会的和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