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骑士

最近几年，夏秋越来越没办法自由愉快地在夜里出行了。道路两旁乱七八糟的改装机械车越停越多，用农家旧马车架打底，添加机械发动机，像一堆堆破烂堆在路边，黑猫车开得又快，一不小心就会被刮到，留下深深浅浅的白痕，叫夏秋心疼得要命。

王宫里也注意到了这种现象。一位大臣说，机械车再破烂也比牲畜好。发动机震耳欲聋，但比牲畜嘶叫好听;车尾排出恶臭的废气，比牲畜随地排泄干净——至少地上没脏污，空气差点就差点吧。更何况，机械车听话好用，没有驴脾气，装再重的东西都不吭声，除非被压垮。但现在大部分地方还是泥土路，不适合机械车行驶，尤其是雨天，糟糕的地面状况常常引发车祸。希望能够解决这个日渐严重的问题。

国王觉得很有道理，决定顺势而为，开展全城修路工程，把泥路、土路、石子路全部压平铺稳，好让机械车畅行无阻。

这么一来，传统贵族觉得不自在了。机械车最多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现在居然变成了全民追捧的交通工具，让骑马显得极其落伍、极其粗俗。当他们夹在车流当中，马儿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偶尔甩下一坨冒着热气的排泄物时，身份再高贵的人都忍不住脸红。暴雨突至的时候，贵族和马一身湿透，农民躲在机械车里，安然开过，贵族更觉得难堪。

终于，贵族们提议开设正式的王室机械车厂，制作精良的机械车，区别于普通百姓。在王室强大力量的支持下，机械车厂一天成立，三天集齐匠人，五天按要求绘制图纸（光是从贵族那里收来的要求就写满了十几米长的卷轴），十天之后，第一批王室机械车热气腾腾地出炉了。

夏秋也去围观过王室机械车的出厂仪式，觉得它们和黑猫车完全不能比。车身那么大，那么笨重，需要两名侍从同时操作，一上路就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比破烂机械车更响亮，两里路外就听到车来了。何况车里仍像过去的贵族马车一样铺着地毯和软垫，还有酒柜、食品箱，简直像个小房子。这样和待在家里有什么区别？

但贵族们十分满意。他们坐上新的机械车，在轰鸣声中开怀痛饮，谈天说地，谁都听不到谁的声音。

新年第一天，下雪了。这场雪来势汹汹，不仅埋住了大路和山野，连河流都埋住了，变成亮晶晶的雪丝带。

要在以往，夏秋会比任何人都起得早，去积雪又厚又干净、没有一个脚印的荆棘坡上建造新年第一座雪堡。但国王在走廊上拦住了她：“有的地方还没修完路，坑都被雪埋住了，你开车掉进去怎么办？”

“黑猫车很轻，不会陷到雪里。”夏秋不以为意地反驳了老父亲的话。她穿过深深的积雪走出大门，黑猫车整个车身都被埋住了，只有耳朵可怜兮兮地露在雪面上。

大个子侍卫火之热气腾腾地走过来，一手抓住猫耳朵，一手抓住猫尾巴，小心翼翼地把黑猫车放在雪面上，然后走到车子前面，为夏秋开路。他不怕冷，冰雪怕他，在他皮肤上化成了水汽。

每到冬天，夏秋都挺羡慕火族人的。

夏秋钻进车里，沿着火之融化出来的热气腾腾的小路，一直驶入荆棘坡。这里生长着一种特别讨人喜欢的植物，叫梨李荆，藤蔓上有软软的刺，像婴儿的睫毛，春天开白色七瓣花，夏天到秋天不停地结果子，脆如李，甜如梨，一口一小颗，满嘴流蜜。孩子们经常举行吃梨李大赛，先吃到虫子的胜出。而到了冬天，梨李荆会大片大片枯死，失去水分的藤蔓脆弱不堪，被第一场北风吹成满天的碎片，地表只留下纵横交错的浅褐色纹路，仿佛斑鹿的毛皮。

夏秋十二岁时，为了进一步提高驾驶技术，強迫车头的独轮沿着这些纹路前进，三个月之后，独轮车辙与梨李荆的纹路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夏秋很得意，私自把这种练车法命名为“荆棘之路”。

如今，荆棘坡变成了缓缓起伏、光滑厚实的雪丘。已经有几个小孩在北坡玩雪橇了，大呼小叫，滚成一团。

那几个小孩，分别是她的表妹、表弟和另一个表弟。

“把雪橇拉到坡上来！”表弟夏山站在坡顶，指指点点。

“我拉不上去……”表弟夏树软弱徒劳地扯动绳子，带着哭腔。

“我更不行了，还是你们来吧。”表妹夏冬坐在稍远处的岩石上，掏出怀里的一小罐热巧克力啜饮，小巧可爱的雪地靴前后摇晃。

一个像狗一样吵闹，一个像老鼠一样可怜，一个像无毛猫一样娇弱烦人。都怪父王拦了一下，让她失去了这片没有脚印的干净积雪。

夏秋决定去南坡。她看了火之一眼，大个子侍卫点点头，转身开道。

他们离开不久后，几个小孩折腾了一会儿，终究没能把雪橇弄到坡上，却发现了火之开出的小道。

“火之一定是跟着姐姐出门的，走，去看看姐姐在玩什么！”夏冬坐到雪橇上，夏山一边拖动雪橇，一边喋喋抱怨冬妹比去年重多了;夏树小跑着跟在后边，吸着鼻涕问夏冬，能否给他一口热巧克力，夏冬坚决不肯。他们打打闹闹地转过巨大的雪堆，如愿发现了表姐夏秋。她和黑猫车在一个满是碎冰的大水坑中浮沉挣扎，大个子火族侍卫正发疯般地往回跑，嘴里喊着：“救命！有没有人会游泳？救命！”

夏冬惊惶失措，抓住两个男孩的胳膊：“快，救姐姐！”

“我不会游泳……”夏树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鼻涕流得更加汹涌。

“我会啊。”夏山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开始脱外衣。夏树赶紧接住衣物，仔细地拢起袖子和衣摆，抱在怀里，免得被雪水弄湿。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慈琪，儿童文学作家，出版《我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总也倒不了的老屋》《猫的兽医》《三千个月亮》等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书和诗集;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儿童文学》金近奖、台湾牧笛奖、“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奖等;童话《总也倒不了的老屋》入选统编教材小学语文三年级上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