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物以游心
2022-05-05连超
连超
[摘要] 巫成金以“俯仰自得”的自由精神观照宇宙、彻悟生命、体味生活,长期投身于自然,并将个人感受“内化”为山水画中的空间意识、文化意涵与审美价值。他没有刻意用笔墨技法去塑造纷繁的物象形态,而是运用秀润雅致的色调与简逸疏旷的线条,进行沉浸式感悟、哲理性启发与叙事性表达,颇具匠心地营构出极富田园牧歌式的新水墨范式——“丘陵画境”。他始终秉持“贤者澄怀味象”的核心理念与山水“以形媚道”的境界追求,游目骋怀于自然万象之中,并于尽兴之时达到了主体与客体的通感协调、写生与创作的有机统一、传统与现代的交织融合。
[关键词] 巫成金 新水墨 “丘陵画境” 澄怀味象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中指出:“文学艺术以形象取胜,经典文艺形象会成为一个时代文艺的重要标识。一切有追求、有本领的文艺工作者要提高阅读生活的能力,不断发掘更多代表时代精神的新现象新人物,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创造,以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美学风格,塑造更多吸引人、感染人、打动人的艺术形象,为时代留下令人难忘的艺术经典。”又言:“生活就是人民,人民就是生活……广大文艺工作者只有深入人民群眾、了解人民的辛勤劳动、感知人民的喜怒哀乐,才能洞悉生活本质,才能把握时代脉动,才能领悟人民心声,才能使文艺创作具有深沉的力量和隽永的魅力。”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许多中国画家纷纷致力于以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方式开展美术创作,同时使创作扎根人民、扎根乡土,在对传统的继承和创新中实现中国画面貌的革新。
《庄子》云:“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唯有如此,方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山水以其无穷胜境超迈尘俗,而又涵容丰厚,可谓大美无言,承载着自古以来仁人志士对“观道”精神的追求。山水画创作既要师法传统,又要师法自然,即先要“饱游饫看”,之后方可“夺其造化”。恪守此念,巫成金每年都会奔赴山林野郊写生。如此一来,既可亲近自然、涤荡心灵,又可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亦可凝练艺境、美化人生。当然,最终成效也极为显著,其如今已经作品等身。巫成金对自然心怀敬畏,对艺术坚守执着,对时代勤于思考,对生命多有体认。他在创作人物画和山水画时,创造性地使二者互为借鉴、互补,继而凭借精湛的笔墨和韵致的色彩铸就了超凡的新水墨范式——“丘陵画境”。他注重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古典诗词中蕴藏的审美情感与文化元素,并巧妙地将之转化为山水意象。巫成金在创作山水画时,没有拘泥于物象的形貌,没有刻意追求形体的精微巧丽,而是运用了萧散简远、质朴凝练的书写性线条与“似而不似、不似而似”的叙事性意象,也就是将“以形写神”贯穿了始终。他塑造的“丘陵画境”既是对自然山川的观照,又是对诗文传统的阐发,也是对田园生活的憧憬,亦是对劳动人民的赞颂,更是对家国情怀的咏叹。
南朝宋画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言:“况乎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画家应该以流盼的眼光、散点的透视、可变的视角绸缪于自身所盘桓的自然万象之中,认真体察并表现真实山水的本来形色。只有如此,所绘之画方有节奏与韵律,方能达到和谐的境界。这种观点实为“外师造化”的先声,也就是强调实地写生,反对闭门造车。所以,宗炳“好山水、爱远游”“每游山水,往辄忘归”“西陟荆巫,南登衡岳”“凡所游历,皆图于壁”。在对往圣先贤和优良传统建立了深刻认知的基础上,巫成金投身于自然山色之中,凭借这种“俯仰自得”的自由精神去观照宇宙、彻悟生命、体味生活、彰显美感,实现了“乘物以游心”。其“丘陵画境”中的空间意识、文化意涵与审美追求由此彰显出来。
巫成金的山水画创作采取了整体观照与宏大叙事相结合的表现方式。这或许与他当过伞兵不无关联,即这段人生经历使他拥有了独特的视野与广博的胸怀。巫成金描绘丘陵时没有刻意用笔墨技法去塑造物象的纷繁形态,而是运用秀润雅致的色调与简逸疏旷的线条,通过沉浸式感悟、哲理性启发与叙事性表达来置入精妙的点景人物,颇具匠心地营构出田园牧歌式的新水墨山水。近处的山体岩石和梯田堤岸由渴笔枯墨来勾勒出形状,继而以水墨和重彩晕染,尽显“飞白”写意之精神与音乐律动之情韵,同时也与远处简淡的峰峦烟霞形成了鲜明对照。山石树木等物象虽未经繁复皴擦,但皆已臻于“质有而趣灵”,象生而神传。整幅作品用笔起伏跌宕、遒劲酣畅,兼具抽象意味和具象表达:既有传统韵味,又有现代气息;既有二维平面的视觉审美,又有三维立体的感官体验。同时,形体生动自然而又质朴浑厚,色彩鲜明饱满而又空灵润泽。色墨游走于大开大合之间,物象仿佛有生命一般律动起来。从密林深处、峰峦峡谷、崖壁山巅到梯田原野、亭台小桥、江河湖泊,到处可见盘踞的屋舍、耕作的乡民、翱翔的群鸟、放牛的牧童、觅食的牲畜、摆渡的渔夫,作品充满着浓厚的生活野趣与祥和氛围。
巫成金将西画的透视理念和中国传统绘画的空间延展方式相结合,以轻、重、虚、实的对比衬托出山峦起伏与空间的流转。其画中景物毫无人为的割裂感,而是极具形式感、层次感和纵深感,在忽明忽暗间形成了一派浑然天成的气象。在代表作《稻畦山落日》中,巫成金用随心而为、色墨相融的线条描绘壮阔的梯田,其间辅以参差起伏且自然灵妙的墨团适意而衬。山间树木虽未具象写照,但风神早已生发。夕阳的余晖润泽着山巅,飞鸟穿行于天空,农舍盘绕在河边,老者漫步于曲径,耕牛徐行于归途……无处不清幽,无处不祥和。这样的画面传递出作者对自然风光、山野幽居的热爱与向往以及对平凡而伟大的劳动人民的赞颂。??
巫成金当过知青、做过工人、服过兵役、任过老师,有着相当丰富的人生阅历。在美术创作方面,他画过文学插图,做过壁画和雕塑,开展过连环画创作,有着广泛的艺术体验、开阔的创作视野和深厚的美学积淀。这些都是其独特艺术风格的有力支撑。唐人张璪推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强调画家创作时应注重再现与表现、主体与客体、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鉴于此,巫成金在授课之余,每年总要到田间乡野利用少则数月、多则半年的时间践行“搜尽奇峰打草稿”的艺术创作宗旨。在这一过程中,丘陵地区独特秀美的地域风情帮助巫成金开启了将人物、花鸟和山水融为一体的创作思路,并积极躬行于对丘陵彩墨画的尝试与探索之中。多年来,他一直坚持速写,使速写成为其记录生活、感悟时代、开拓审美与提炼创作的不二法门。石鲁曾提出,美术创作者应“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巫成金也是这样做的。对他来说,目力所及之处皆为胸中之情、笔下之象、画中之境。风花雪月、小桥流水、丛林飞鸟、曲径残阳、田间原野、地域风情等皆在其随心所适、任情挥运中一气呵成、跃然纸上。诚如宋人郭熙在《山水训》中所言:“看此画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画之景外意也。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本着“可行、可望、可居、可游”的创作理念,巫成金满怀感恩之心与敬畏之情徜徉于灵秀华滋的巴山蜀水之间,尽情感受着这份诗意的美,从而通过动人心魄的笔墨默默构建着自己心灵的棲居之所。与此同时,其融情于景、情景交融的笔墨精神感召和启迪着人们在凝神静思中积极寻求一种“审美化生存”。??
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中提倡“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圣人含道映物”即道乃先天地而生却不为人所识,经圣人发现与总结后,方为人所知。“贤者澄怀味象”即贤人品味由圣人之道所显现之物象而得“道”,而“味象”的前提便是“澄怀”,即老子所言“涤除玄览”和庄子所言“斋以静心”。与喧嚣的城市不同,幽静的山水凭借其形质之美能更好地体现圣人之“道”,最终成为适于领悟人生奥义的理想之地。“澄怀”即是隐于山川幽谷之间,从而摒除污浊功利之心,通过怡情畅神而最终达到“神超理得”的境地。巫成金始终秉持“贤者澄怀味象”的核心理念与“山水以形媚道”的境界追求,观“道”于自然万象之中,并于兴尽之时达到了内省与外观的协调,实现了写生与创作的有机统一、传统与现代的交织融合。其绘画创作自始至终笔致延绵,气势豪迈,意在笔先,笔存意内,情思充沛,形神俱妙,正所谓“气韵本乎游心,神采生于用笔”。
苏轼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中曾言:“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同时,又评论王维道:“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亦言:“诗以山川为境,山川亦以诗为境。”巫成金深谙此道,故而将画家之胸臆与诗者之襟怀集于一身,力求悠游于笔墨之中而悟“道”于山水之间。巫成金的作品诗画相融,意象生动,画境幽深,诗韵醇厚,就连画名都诗意盎然,比如《小楼一夜听秋雨》《细雨空濛云罗山》《西岭山色正袊秋》《云断武都千峰尽》《花落一溪春水香》《一半秋山带夕阳》《石泉野翠似画屏》等。由此可见,巫成金不仅具备绘画造诣,而且具备文学素养。宗白华曾说:“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意境’是‘情’与‘景’(意象)的结晶品。” 巫成金笔下的丘陵彩墨山水既是他艺术生命的脉动,又是他超然物外的审美精神的象征,更是他勇攀艺术高峰的见证。
巫成金在绘画作品中将人物与山水融通,不仅是为满足艺术创新的实际需求,也是对主体意志的集中体现,更是对现实境遇的全面思索。当他置身丘陵之中,目睹那些怡然自得、安居劳作的人民,不禁心生慨叹和神往之情,进而将此情此景不断付诸丹青。庄子曾言及“虚己以游世”“乘物以游心”,而巫成金的“游心”之处便是他在画中独辟的灵境和意象,这也是他艺术创作的源泉和动力。巫成金的艺术创作正是他长期植根传统与深入生活展开审美体验之后所得。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完成“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目既往还,心亦吐纳”的精神观照,试图达到“澄怀味象”的妙境。他的近作《春色醉九襄》便有着幽深的意趣。纵观该作,别致的小楼置于山间,若隐若现间犹似仙居。绚烂多姿的桃花从云山深处蔓延开来,与山脚的油菜花交相辉映。屋旁瀑布宛如天降,不逊于“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意蕴,整幅画面犹似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巫成金一贯追求融古出新、中西结合的艺术精神,坚守深入生活、拥抱自然的人文理想,致力于描绘周遭生活、表现当下时代,在深化传统经典与挖掘艺术内涵的同时积极探求美术创作的哲学内涵与文献价值。他善于将传统特质、时代特征与个性特点进行融合创新,形成极富表现性与精神性的艺术风貌。他的山水画可谓因物而起兴、应目而会心、怡心而缘情,做到了由情而入景、见景而生情,同时依情而写形、以形而传神。在巫成金的“丘陵画境”中,笔墨简练洞达,色彩温润典雅,兼具生命律动与浪漫情愫。他笔下的湖光山色在笔墨的氤氲、情感的升腾中化生为充满审美意味的文化元素与生命形象。从这一点来看,他的山水画作品兼有人文传统与时代精神,具备力度和温度,同时塑造出了“人化的自然”和“自然的人化”。翰墨丹青写诗意,胸中丘壑传精神。巫成金曾言:“艺术家的创新是对艺术、生活日复一日的感悟,是对技法精益求精的追逐,更是对传统文化体悟的升华。”借助山水画创作,他执着探求艺术真谛,不断更新对人生境界的体悟,最终利用灵动的笔墨语言和独具个性的色彩构成给自己颇具人文精神和地域特色的绘画艺术注入无限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