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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源、形制和传播看唐《破阵乐》及其影响

2022-05-01肖徽徽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3期

【摘要】《破阵乐》是唐代著名祭祀宴享用大曲之一,也是著名唐代“三大舞”之一,《破阵乐》是对这系列乐舞的总称,其最初来源是有胡化倾向的民间军乐,随着唐礼乐制度改制,经历了复杂的燕乐化过程,演出形制也多经改易。其流传时间之长,传播范围之广,变衍版本之繁,其他唐大曲难以比拟。《破阵乐》影响极大,承载着唐代几代皇帝的明显政治目的:制造国乐,弘扬国威,扩大国际威望。

【关键词】 破阵乐;秦王破阵乐;中古史;民族史;舞乐

【中图分类号】J6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2)03-176-03

【本文著录格式】肖徽徽.从来源、形制和传播看唐《破阵乐》及其影响[J].中国民族博览,2022,02(03):176-178.

《秦王破阵乐》是唐代乐舞的重要代表作,备具鲜明民族特色,有各种衍生版本。其形成的历史背景、创作完成、改编改制等都跟随唐代统治者意愿,并经历了从民间到宫廷再到民间的复杂传播过程,产生了巨大影响。

一、探《破阵乐》之起源:民间出身

关于《破阵乐》起源,据笔者所见,较主流的说法大致总结为以下三种。

第一种说法是认为此曲产生于民间,秦王李世民军功卓著,老百姓创造此曲以表彰其伟绩。唐朝初建时隋末残留势力仍存,李世民率兵征讨割据群雄。武德三年,秦王大败刘武周于山西,刘武周后被突厥所杀。此时,民间传唱以李世民征战四方为主题的《秦王破阵乐》曲。此据《通典》载:“《破阵乐》,大唐所造也。太宗为秦王时,征伐四方,人间歌谣有《秦王破阵乐》之曲。”《唐会要》也称:“(贞观元年正月三日)奏《秦王破阵乐》之曲。太宗谓近臣曰:‘朕昔在藩邸,屡有征伐,民间遂有此歌。’”据上述记载,《破阵乐》开始广泛流传的时间,是在唐太宗仍为秦王时的隋末唐初,大概武德元年到七年之间。

第二种观点,则是将其最先来源和最初版本进一步回溯,认为此曲最初产生于军队之中,即“徒歌”。《新唐书》记载:“太宗为秦王,破刘武周,军中相与作《秦王破阵乐》曲。”指出是在秦王征讨割据刘武周期间,军营军士创作并流行的歌曲。与此相似的,何昌林、孙继南和周柱铨也相继认为,《秦王破阵乐》是将《破阵乐》填了新词,而《破阵乐》是一首隋末唐初军歌,“颇杂有龟兹之音调”。唐刘餗所著的《隋唐嘉话》记:“……太宗之平刘武周,河东士庶歌舞于道,军人相與为《奏王破阵乐》之曲,后编乐府云。”则指出这首曲子最初是“河东士庶”流传再被军歌化,与第一中观点可互为参照。

以上两个观点虽细节不同,但实际上并不冲突。隋末战乱纷纭,民歌和军歌的产生背景相似,军歌俚曲互相影响并杂糅流传,实属正常,考证其原始歌曲最先产生于具体何时何处并无多大意义,可直接视为其流传的来源是民间。

第三种说法为杨宪益提出,认为是《破阵乐》原型是突罗戏,产生于东罗马,再由突厥传至中原。杨根据罗马史诗关于古代武舞的记载得出上述结论,提出两点论据,其一是形式相像,“二者都是模拟战阵的武舞,都是用戟击刺,都戴着金或银的胸饰,都是以若干人马为一队作战阵状,都有若干交错屈伸回互之变,若干来往疾徐击刺之象,又都做出战斗的声音”,其二是读音相似,“而且如果《霹雳戏》是《突罗戏》的另一名称,我们又可以看出《破阵乐》的‘破阵’两个字,也可能是《霹雳戏》的音译。”所以,“秦王”并非太宗李世民,而是东罗马的大秦王。

以上论据都没有确定性的直接证据,多建立于假设之上,仍需再加探讨。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支军歌(舞)确实含有胡乐成分。唐初突厥西疆直达东罗马帝国边境,作为当时中原跟东罗马帝国的媒介,太宗军队跟突厥地缘上联系密切,太宗武功也以平定突厥为最著,学术界一般也认为唐代文化里突厥成分相当大,并在前期军士服饰和音乐等方面很可能有所凸显。

由上可见,该乐舞的最初构成就已确定包含了多民族要素,可谓为接下来的流行与传播打下基础。

二、探《破阵乐》之形制:屡番改制

对于一首古代乐舞而言,要谈其正式的范围影响,显然需经国家层面力量的改制和相关的制度保障。《破阵乐》在唐主要被用作宴飨用乐,也即燕乐。燕乐体系下的《破阵乐》传承十分复杂。

《破阵乐》先被编入从隋朝九部乐增设而来的十部伎中的燕乐伎,重点是“以备华夷”,成为主要用于外邦宴会的朝廷宴享用乐,其演奏形式可参《唐六典》“太常寺”词条,所用的拨弦、吹奏乐器较多,其中从西域传来的乐器占了很重要一部分,歌者很少。

在此之后,唐太宗制《破阵舞图》,将其列为立部伎的武舞,称之为“七德舞”,从其即位开始,每逢宴会必奏《秦王破阵乐》,规模宏大,演出效果振奋。《新唐书》曰:“及即位,宴会必奏之。”。《旧唐书》载: “七德舞者,本名《秦王破阵乐》。”

今《破阵乐》的乐谱已不可考,但据记载,该乐舞的舞容、舞位、着衣,均为战争场面的虚拟实境,很多动作也从战时场景中提炼而来,带有整齐划一的蓬勃气象。《旧唐书》记载七德舞舞阵曰:“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长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以象战阵之形。令吕才依图教乐工百二十人,被银甲执戟而习之。凡为三变,每变为四阵,有往来疾徐击刺之象,以应歌节。”

破阵乐在改制之后也历经了多次外交演出,如宴请蛮夷酋长时,“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武臣烈将咸上寿云:‘此舞皆是陛下百战百胜之形容’……蛮夷十余种自请率舞,诏许之。” 少数民族首领们皆请求领舞。又如突利进拜时,《册府元龟》记载:“薛延陀可汗子突利设献馔帝于相思殿……奏庆善破阵乐并十部之乐。”可见在当时《破阵乐》就已是一曲“国际化”的乐舞。

后来的唐高宗还根据《破阵乐》制定了隶属于立部伎的《大定乐》,形制有所扩大,《通典》“坐立部伎”条和《旧唐书》皆有记载:“大定乐,出自破阵乐。”《新唐书》则描述更详细:“……按新征用武之势……舞者百四十人,披五彩甲,持槊而舞,歌者和之曰:‘八紘同轨乐’”,大定乐也是军舞的一种,曾在伐高丽的前夕进行演奏(《旧唐书》记载此处演出为“伐遼”时)

唐玄宗在立部伎《破阵乐》的基础上,作了《小破阵乐》,把《小破阵乐》编入水平较高规模较小的坐部伎。《旧唐书》:“《小破阵乐》,玄宗所造也,生于立部伎《破阵乐》,舞四人,金甲胄。”对其内容和形式都进行了一定改编。《新唐书》对此做出简要梳理,即立部伎《破阵乐》用大鼓,杂以龟兹乐,其声震厉,坐部伎《小破阵乐》用龟兹舞,《唐会要》补充道:“其乐章又有《破陈乐词》七首。”破阵乐在此有了正式的分流,有宫廷雅乐化的倾向。

《破阵乐》在后来似乎还被编入了龟兹部,隶属于坐部伎。唐段安节《乐府杂录》称“龟兹部”:“《破阵乐》曲亦属此部,秦王所制,舞人皆衣画甲,执旗旆;外藩镇春冬犒军亦舞此曲,兼马军引入场,尤甚壮观也。”古龟兹人擅长音乐舞蹈,隋文帝初定令置七部乐其中就有龟兹伎,龟兹部因循而来。

《乐府诗集·近代曲辞》还记载了张说著《破阵乐》乐府歌词。今征引如下:

汉兵出顿金微,照日明光铁衣。百里火幡焰焰,千行云骑騑騑。蹙踏辽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飞。正属四方朝贺,端知万舞皇威。

少年胆气凌云,共许骁雄出群。匹马城南挑战,单刀蓟北从军。一鼓鲜卑送款,五饵单于解纷。誓欲成名报国,羞将开口论勋。

歌词主旨围绕军旅生活与爱国热情而发,或可一窥最初的《秦王破阵乐》跟边塞生活的联系极为紧密的歌词原貌。《旧唐书》有对张说奉制填词的记载,为贞观年间既定雅乐时,袑诸亮、虞世南、魏征等分制乐章,同时“中书令张说奉制所作,然杂用贞观旧词……其后至则天称制,多所改易歌词皆是内出。”将此记载与作者身份为高宗玄宗时的诗人和官员、其所作歌辞与《破阵乐》最初宣扬武功的面貌格调一致等因素并览,可明该歌词应具有被官方采纳的较高可能性。

晚唐《破阵乐》重新深入民间。据唐人苏鄂笔记小说《杜阳杂编》里记《破阵乐》表演:“(敬宗宝利年间)集天下百戏于殿前。……衣五色衣,执戟持戈,舞《破阵乐》曲,俯仰来去,赴节如飞。是时观者目眩心怯。……俄而手足齐举,为之踏浑脱,歌呼抑扬,若履平地。”此时的《破阵乐》虽还有“被甲执戟”的军舞余风,但本质更接近于小型杂技舞蹈表演,这种杂技风味也当是其时汉族跟少数民族融合的结果。

三、探《破阵乐》之传播:享誉海外

就《破阵乐》在唐王朝的外部传播来说,主要是影响中原周边的政权,据史料可考的有以下几例。

吐蕃先后有太宗贞观文成公主入藏和中宗金城公主远嫁,尤其是金城公主入藏时“杂伎诸工悉从,给龟兹乐”,这对唐乐传入起到重要促进作用。长庆年间“唐使者至,给事中论悉答热来议盟,大享于牙右,饭举酒行,与华制略等,乐奏《秦王破阵乐》曲……百伎皆中国人。”可见,《秦王破阵乐》己成为吐蕃宫廷燕乐之一,吐蕃人民对其熟练程度可见。《册府元龟》也有类似记载。

破阵乐的流传曾一度增进周边国家与中国的友好关系。《新唐书》载:“会唐浮屠玄奘至其国,尸罗逸多召见曰:‘而国有圣人出,作《秦王破阵乐》,试为我言其为人。’玄奘粗言太宗神武,平祸乱,四夷宾服状。王喜,曰:‘我当东面朝之。’”贞观年间太宗派云骑尉梁怀王敬持节出使,尸罗逸王亲自出迎,膜拜受诏书并载之顶,后遣使入朝。

此类事不是孤例。太宗时玄奘西往取经,沿途路过多个周边国家的统治者都是由《秦王破阵乐》而领略大唐风采,甚至有不知大唐而知秦王者。如玄奘拜见若鞠阇国(印度)戒日王时,戒日王远在西方,只知秦王,“秦王天子早怀远略,兴大慈悲,拯济含识,平定海内,风教遐被,德泽远洽,殊方异域,慕化称臣。氓庶荷其亭育,咸歌《秦王破阵乐》。闻其雅颂,于兹久矣。盛德之誉,诚有之乎?大唐国者,岂此是耶?”戒日王听说过秦王的功绩和《秦王破阵乐》,玄奘借此向其介绍大唐乃秦王之国。后玄奘途径(印度)迦摩缕波国,拒摩罗王招请他时,也提及《秦王破阵乐》,称其已经流行到印度民间。

可见,《秦王破阵乐》的流传,对于唐朝而言,接近于一種歌诵太宗平乱、召使四夷臣服的外交宣传手段。

《秦王破阵乐》还曾东传日本,被日本用于雅乐。武则天时,遣唐使粟田真人将乐谱带回日本,日本目前保存古代遗谱中《破阵乐》共计九种乐谱,名字稍许差异,有五弦琵琶谱、琵琶谱、笙谱、筚篥谱、笛谱等。除乐谱外,舞阵也存相关记载。“《秦王破阵乐》……乞食调。所收异名有《神功破阵乐》《齐正破阵乐》《大定破阵乐》《天策上将乐》《七德舞》等。舞者四人,别装束,金铠、假面、佩剑、执鲜。’”

四、总结:政教目的下的兼容并蓄

论及《破阵乐》的巨大影响,首先要重视其浓厚的政教性。由点至面看,《破阵乐》的演变传承是和唐朝礼乐改制大背景紧密联系的。《新唐书》记载了唐礼确立的过程:

“唐初,即用隋礼,……其文杂以式令……事既施行,议者皆以为非。上元三年,诏复用《贞观礼》。……由是终高宗世,《贞观》《显庆》二礼兼行。……武氏、中宗继以乱败,无可言者,博士掌礼,备官而已。……玄宗……学士张说以为《礼记》不刊之书,去圣久远,不可改易,而唐《贞观》《显庆礼》,仪注前后不同,宜加折衷,以为唐礼。……是为《大唐开元礼》。由是,唐之五礼之文始备。”

唐代礼乐由隋代发展而来,经过多朝改制直至完善。其改制过程中可看到有与《破阵乐》改制相关的多个关键人物,时间点也可与《破阵乐》改制相关照,因此可以说《破阵乐》是唐代礼乐制度改制下的一个具体表现。

若更具体论及《破阵乐》政教功能,则主要是渗透了统治者制礼作乐的统治思想,此以唐太宗为最典型。唐太宗以军功打天下,建朝之后更偏向于宣扬文武并重,达到政治教化作用。《新唐书》《旧唐书》对其目的有相似的记载,演奏《破阵乐》时,太宗对群臣曰:“朕虽以武功兴,终以文德绥海内,谓文容不如蹈厉,斯过矣。”太宗因此叫人改制歌辞,再改名为《七德舞》,所谓“七德”,应指的是“武功的七种德行”。太宗时《秦王破阵乐》是武舞,代表武功,《功成庆善乐》是文舞,代表文治,二者相对而立同时奏于朝堂,正是其文武并用治国方针的最好见证。太宗威名由此树立,在这之后,大唐出于弘扬国威,宣传政绩的目的,历代统治者自然会不断将其“推陈出新”,促进传播。

《破阵乐》能扩大影响的第二个因素,是该乐舞本身兼容并蓄,具有极高的文艺包容性。这可以分两方面看

首先是其通俗性。上文已提,《秦王破阵乐》本是徒歌,流传于军旅民间,吸收了隋代及少数民族文化的优秀成果,群众基础非常坚实。后传入宫廷,经过完善与改造,吸收了宫廷乐舞文化,最终形成了一部恢弘气势的容歌、舞、器于一身的大型乐舞,又传播回民间,可谓雅俗共赏。

其次是民族性。早在隋唐以前,西域乐舞文化就受到了高度关注和吸收利用。《旧唐书》记载:“自周隋以来,管弦杂曲将数百曲多用西凉乐,鼓舞曲多用龟兹乐。其曲度皆时俗所知也。”当时西凉乐与龟兹乐深入人心,已是音乐主流。《秦王破阵乐》初期创作便根植于此。多元化倾向成为其传播至海内外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在传播中又不断吸收共存,改制创新,焕发生命力。《破阵乐》对后世乐舞创作的影响也十分巨大。据有关学者研究,现今西安鼓乐中《破阵子》等和绛州鼓乐中的《小秦王乱点兵》《唐王出城》等,其原型都来自《秦王破阵乐》。

总之,《破阵乐》作为系列乐舞,时唐代歌舞大曲的典型代表,具有融汇各民族、民间和宫廷艺术于一体的综合文化特征,屡屡出现在政治外交、娱乐酒宴乃至其他场合,以其出色又独特的艺术特征兼容了多样文化性质,享誉海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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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肖徽徽(1991-),女,广东汕头人,博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