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到灯塔去》中的海洋书写
2022-04-30刘路儿
《到灯塔去》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经典作品之一,其中大量的海洋书写成为小说艺术表现的重要对象。在创作过程中,弗吉尼亚·伍尔夫将对广阔神秘的大海的描写、人物面对海洋时的思索及人物经历海上航行最终到达灯塔的过程融合在一起,清晰展现了小说中人物逐渐认清生活本质、灵魂得到升华的过程。本文从海洋书写角度出发,分析小说中涉及的海洋元素,以全面反映其独特的审美色彩和深刻的思想意蕴,以期为人们重新认识人生与自我提供启示。
一、概述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英国20世纪著名现代主义作家之一,其在探索人们的精神世界和完善现代主义小说意识流技巧方面为世界文学作出了突出贡献。在她的作品中,大量的海洋书写已成为小说艺术表现的重要对象,如海浪、岛屿、灯塔等意象多次出现。在她的笔下,海洋广阔、神秘,具有自由博爱的情怀。同时,海洋充当了人物意识自由流动的大背景。主人公在观海、航海等过程中不断思索人生,完美展现了大海与人类、人类与自我的深层关系。笔者认为,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到灯塔去》中将海洋书写与主人公对人生的思考完美融合,既展现了小说独特的审美色彩,又令广大读者重新思考自我应如何存在这个经典问题。
西方海洋文学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公元前931年,由古希腊吟游诗人荷马所著的史诗《奥德赛》可谓西方海洋文学的发端。杨中举认为:“那种渗透着海洋精神,或体现着作家明显的海洋意识,或以海或海的精神为描写或歌咏对象,或描写的生活以海为明显背景,或与海联系在一起并赋予人或物以海洋气息的文学作品都可以列入海洋文学的范畴。”段波指出:“所谓‘海洋文学’,指以海洋作为叙述或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景或者背景,以大海、水手、舰船、岛屿等要素作为小说的主要元素,以水手作为叙事的主要角色,以航海叙事、海洋历险、船难等为题材或根据海上的体验写成的生动展现了大海与人类、人类与自然、人类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和审美意蕴的文学作品。”
《到灯塔去》主要描写拉姆齐一家人和几位朋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的生活经历,到灯塔去作为家中幼子詹姆斯的愿望,成为贯穿全书的线索。经历亲人离世、战争创伤之后,拉姆齐先生终于携子女出海并成功到达灯塔,坐在海边画画的莉丽·布里斯科也在这一家人到达灯塔的瞬间灵感涌现,完成了自己的画作并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杨莉馨在《弗吉尼亚·伍尔夫:永恒的英伦百合》中总结:“圣埃夫斯的夏日海滨是伍尔夫終其一生刻骨铭心的记忆,康沃尔的海浪是响彻她几乎所有作品的主旋律,而《到灯塔去》就是这样一部具有浓厚的海洋气息的小说。”在《到灯塔去》这部小说中,弗吉尼亚·伍尔夫对海洋的大量描写留下了巨大的探索空间。
二、通过海洋书写展现胸怀宽广、自然本真的状态
细读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对海洋多处生动的描写传达出了自身及其塑造人物对胸怀宽广、自然本真状态的向往。小说中,拉姆齐夫人经常“面对着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海洋”思考,灰白灯塔矗立在朦胧的雾色之中。拉姆齐夫人在思索自身价值的基础上,温柔地照顾着家庭里的每个成员和周围朋友,甚至是陌生人。拉姆齐夫人是博爱精神的具象,她也追求自我的本真状态。每当拉姆齐先生怀疑自己是个“失败者”,需要“同情”时,拉姆齐夫人“立即向空中迸发出一阵能量的甘霖,一股喷雾的水珠”,“而那个缺乏生命力的不幸的男性,投身到这股甘美肥沃的生命的泉水和雾珠中去,就像一只光秃秃的黄铜的鸟嘴,拼命地吮吸”。拉姆齐夫人为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奉献着,努力包容敏感的拉姆齐先生,并照顾他的情绪。当拉姆齐先生刻薄地重复“明天不能去灯塔”时,夫人充满同情地抚摸儿子的头发,保护儿子幼小心灵的热切渴望。正是因为拉姆齐夫人有这种“黏合剂”般的魔力和洞察他人心灵的能力,她能够看清事物的本质。当拉姆齐夫人盯着汪洋大海出神的时候,她又感觉到大海的广阔和自身的渺小。她的生命存在是有机的,不仅包括了基本的生命活动,还包括了精神上的完整。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创作《到灯塔去》时经常受到病魔的侵扰,深深的抑郁沮丧和绝望感包裹着她,但她最后还是以自己和磨难硬碰硬的本事度过了这一艰难时期。她笔下的拉姆齐夫人也一样,拉姆齐夫人从不后悔自己所作的决定,从不逃避困难和应承担的责任,从不偏心,就这样平衡着生活中琐碎的一切。不仅是生活中的纷乱,还包括充满了针对性甚至不怀好意的评价和指责,拉姆齐夫人都能保持自我的本真状态和心中的宁静去解决这些分歧。拉姆齐夫人永远充满活力,好像在发光。在海洋的陪伴下,她听着巨浪的响声,“好像在她和孩子们坐在一块儿的时候,令人安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某一首古老催眠曲中的词句,那是大自然在喃喃低语:‘我在保护你——我在支持你。’”通过海洋,弗吉尼亚·伍尔夫也表达了她在纷繁的世界中渴望终身保持真朴的愿望。
时光流逝,拉姆齐夫人不断从海洋中得到庇护。她仿佛置身于人生的漩涡之外,得到来自大海神启般的支持。正如老子所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拉姆齐夫人从海洋中得到了力量。她自己就像水一样,自由潇洒地流动,以质朴纯真的姿态卓然独立于世间。拉姆齐夫人也像雪莱笔下的白嘴鸦,乘着劲风,穿越过支离破碎的雾飞翔,灵魂从大自然中得到启示后,以自己的博爱情怀和心中的坚定力量来疗愈一切纷争。“它翻腾起伏,拍击海岸,浪花四溅;狂喜陶醉的光芒,在她眼中闪烁,纯洁喜悦的波涛,涌入她的心田,而她感觉到:这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了!”拉姆齐夫人能在虚无杂乱的日常生活中找到确定且坚固的方向,“这稳定的、长长的光柱,就是她的光柱”。她突破了困扰她的诸多琐事,心中享受安宁的同时获得人的真实存在,达到了不朽的境界。高奋在其著作中提到:“她(弗吉尼亚·伍尔夫)对崇尚生命感悟的作品表现出特别的偏好。这一独特的体验练就了她对生命本质的高度敏感性。对她而言,文学是捕捉、表现和阐释生命真实的最自如的形式。”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作品中将海洋与生活感悟结合,帮助人们理解生活本质,号召人们追求自我的本真状态。这广阔的海洋此时传递给人们的精神力量非常物所不能及。
三、通过海洋书写展现自我净化、灵魂升华的状态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到灯塔去》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而他们面对海洋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思考。在小说中,不仅拉姆齐先生是孤独的,作品中其他人物也处于孤独状态和互不理解的状态中。阎保平在《为了诗意的栖居》中提到:“在此(20世纪)之后,文学作品里人物的孤独则表现出一种人的个体存在被撕裂被损伤,缺乏人的完整存在状态的孤独。”当拉姆齐先生眺望海湾时,他不禁感叹:“海水在侵蚀、冲垮我们脚下的那片土地,而我们对此却毫无知觉。”在追求知识和名誉的道路上,拉姆齐先生盲目地追求真实和理性,不懂得人情世故,忽视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他过多的欲望使他永远停留在所追求的“R”,同时使他觉得自己渺小无比。此时入侵的海水仿佛拉姆齐先生自设的迷宫,他受困于此,与日常生活脱轨,只关心自己的名誉和研究。
庄子在《天下》中讲:“坚则毁矣,锐则挫矣。”拉姆齐先生以自己的“坚锐”状态伤害着身边的人。当拉姆齐先生无可辩驳地宣布,“明天天气不会好”因而“不能去灯塔”时,詹姆斯满怀失望。拉姆齐先生此时还未意识到自己的粗暴专制与固执孤僻带给身边人多大的心理创伤。夫人逝世后,拉姆齐先生逐渐意识到夫人的精神内核和海洋包容万物的强大力量,他逐渐理解并融于生活中的琐碎。当他最终与詹姆斯一同出海并夸赞詹姆斯像一个天生的水手一样掌舵时,詹姆斯也心满意足。此时的詹姆斯慢慢找回与父亲之间的情感联结。“这时那张帆慢慢地转了过来,渐渐地兜满了风,那条小船似乎把它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半睡半醒地启航了,随后它清醒过来,乘风破浪飞速前进。这可是异常令人宽慰。”这条小船仿佛是詹姆斯的化身。从前的他不理解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无微不至的爱为何过早离去,父亲为何冷漠无情,到燈塔去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为什么不能实现。而后,他渐渐理解父亲经历过的迷惑和痛苦,决定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莉丽被告知“女人不能画画,也不能写作”,但她依旧探寻着充满活力的自我。面对海洋时,莉丽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和宁静。她想到:“生活是如何由彼此相邻而各自独立的小事组合而成,凝聚为一个完整、起伏的波涛,而人就随着这波涛翻腾起伏,在那儿,一下子冲刷到海滩上。”弗吉尼亚·伍尔夫作为一个作家,首先是在做人。在她的作品中,这种生命的投入是一种具有当代人类个体生命自由、独立意识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生命的投入。劳伦斯的《逾矩的罪人》将人物、海洋、欲望融为一体,塑造了充满激情和活力的“生命之潮”,而在《到灯塔去》中,海浪同样具有生命力。人生就像海浪,自我作为主角也不免上下颠簸,遇到各种艰难困苦,但如何选择、如何面对才是最重要的。莉丽经历了战争和精神创伤后仍渴望完成画作,她抓住事物本身,一笔落定,“终于画出了在我心头萦回多年的幻景”。弗吉尼亚·伍尔夫通过对海洋的描写和各个人物对人生的思考,号召人们做具有个体生命主体意识的独立、自由的现代人。
快到灯塔时,拉姆齐一家人重新在逆风中调整方向,此刻的海浪推着众人前行。“帆船在那暗礁旁边驶过,船身有节奏地剧烈颠簸跳跃。你可以听到惊涛拍岸,水珠溅落,海浪呼啸之声,那波涛滚滚而来,奔腾飞跃,拍打着岩礁,好像它们是一群野兽,毫无绊羁,永远像这样自由自在地翻腾嬉戏。”此刻的海浪充满了生命力,自由自在又充满力量,帮助拉姆齐先生和其儿女到达灯塔,也帮助莉丽完成画作,实现真我。此时,拉姆齐先生、詹姆斯、莉丽与自然进行了情感互助,获得新生。与自然万物和谐一体的同时,他们实现了独立自由、完整坚定的自我,完成了灵魂升华并完美展现了一种通透的人生观。
四、结语
在弗吉尼亚·伍尔夫笔下,海洋成为观照人类与自然、人类与自我及人性的一面镜子。作为自然的一部分,辽阔的海洋包容万物,同时在精神上赋予人类深刻的启示。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到灯塔去》中用极具生命力的海洋书写和哲理探索,激励我们每一个人努力消除当代世界的不美好,使人类与世界变得更加和谐。当代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协调与自然、与他人、与自我的关系,从而实现自由本真的存在状态,寻到只属于自己的生命诗学。弗吉尼亚·伍尔夫对海洋的独特书写不仅展示了文学作品所富有的独特美感和深刻内涵,而且表达了自己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关心和诸多思考。
(贵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刘路儿(1997—),女,河北武安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