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荒芜组诗
2022-04-30罗杞而
罗杞而,作品见于《诗刊》《民族文学》《花城》《星星诗刊》《草堂》《诗选刊》《特区文学》等刊,诗作多次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本。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作家班。现居普洱。
从黄昏走到早晨
走了半生,终于到达草场
羊群走失之后
牧民流干最后一滴泪
他的离去
荒芜了整座草场
我来,是替代他放牧荒芜
冬天,我决定离开草场
到大漠孤烟深处
这是一场义无反顾的
献身苦旅,因为懂我的人
在绝尘而去的马背上
我们,从来没有相逢
她只是寄来一本落满指印的书
寄信人地址写着远方
她没有错
我来,是用余生换取
她回眸一笑
千年城邦只剩下遗址
废墟上,我要以
相见恨晚的名义
和她签一份契约
期限是地久天长
往后的日子,我唯一的信仰
就是从黄昏走到早晨
陌生人
我的偏头痛又犯了。坐着痛,走着痛,躺着痛
横竖都是痛。我使劲敲打额头
恨不得把脑袋拧下来
诊断结果和以前一样,脑血管堵塞脑供血不足
我在医院看见一个心绞痛患者
她正躺在病床上打滚
面部极度扭曲。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和我一样
当她发觉我在看她后
她也望向我,当时我正在敲打额头
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
那一刻,我们因为痛
理解彼此。虽然我们并不认识,也不打算认识
站在一棵古茶树下
哲学家萨特死后,又借助哲学活了过来
忽然感到眼前的这棵树与他一样
忽然听到叶片哗哗作响
仿佛说,风是雨的依附,雨是风的存在
忽然想到远行,走的人多了
便成为茶马古道
忽然想到有人死在去藏途中
提前送达的家书
只字未提死亡
之后好多年,其妻逢人就说
他!在日夜兼程
此刻,一些不知名的候鸟
正口衔雪花,从北方归来
思过录
是不是积极主动地活着?还是被动地活着
是不是自己推着自己往前走
还是被现实推着往前走
是不是在现实面前,被动地低过头
被动地举过手?被动地鼓过掌
被动地说过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是不是替自己辩解过?说过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是不是越回不去就越想回去
是不是越到不了就越想到达
是不是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在路上
有时,一个人骑车,或步行上下班途中
会禁不住发笑,或自说自话
每当这时,总有路人投来怪异眼神
我知道,他们舌根下压着
三个上紧发条的字,随时准备弹射而出
而当我看到,某个路人也如我这般
我脑海中首先蹦出的也是这三个字
惯性思维驱使下,我不得不这样想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
一直不敢说出的愿望
我没做过父亲。但我想收养一个孤儿
包容他的顽劣和幼稚
读懂他的黑眼珠转动的瞬间
陪他数星星,带他去看高山,去看大海
去看抛出的骰子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当他犯了错,我将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教他改过
而不是让他重蹈我童年的覆辙
——不是被父亲恶毒训斥
就是被父亲绑在柱子上无情抽打
——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
——仿佛我就是当年那个
将他绑起来游村示众的生产队长
当然,我也绝不会去溺爱
但一定会鞭策他做好自己
我这么做,除了
想在有生之年做一次父亲
更重要的是替死去的父亲
偿还我缺失的父爱
选择题
两个时间点。两个偶然。两条无法交汇的线
两条江:怒江、澜沧江,两个必然
前后相隔十二天,我站在两江断崖上送流水
没有铺垫和预热,怒江一浪高过一浪
高潮!有撕裂有破碎,或许还有阵痛
但没有喘息没有哭泣。一直都是这样
澜沧江湛蓝,悠长,绵密,泛着舒缓波光
它懂得迂回,也解风情
我知道,它能从青藏高原一路走过来
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我理解它,就像理解一个人活着的不易
在我见过的所有江中,怒江是最不妥协的
其惊涛其骇浪,其血性其悲壮
无时不在向我传递以下关键词
处境、决择、突围、一去不复返
我理解它,就像理解一只鸟对天空的渴望
看澜沧江,我看到现在的自己
看怒江,我看到另一个自己
更多时候,我用现在的我活着
而活着,一个一言难尽的话题
或許最大的确定性就是不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