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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知白《清凉晚翠图》小考

2022-04-29令子如

秀江南 2022年2期
关键词:枯树真迹

令子如

2021年6月下旬,上海博物馆举办了“万年长春:上海历代书画艺术特展”,展览梳理、回顾了上海历代书画成就,展出的书画作品有一百四十六件(组),曹知白《清凉晚翠图》是其中之一,位于展厅第一部分“艺脉/艺术成就”。

曹知白(1272—1355),字又玄,贞素,号云西,元代文人画家,笔墨清润,尤以画松闻名。出生于江南富贵家族,家中尊儒崇文,注重修养,将治学放在首位。受家庭氛围熏陶,曹知白学识渊博,精通诗文书画,曾任昆山教谕,后隐居不仕,辞官归隐后,常与结交的王侯贵族进行雅集活动,与赵孟頫、黄公望、倪瓒等画家交往密切,他们对曹知白绘画风格的形成产生了很大影响。其博采众长,继承北宋“李郭画派”,又不拘泥于前人,融入自己的体悟,流露出元代隐逸文人的画风,多了几分淡然与超逸。明代“松江派”绘画风格受其影响,清代“四王”也推崇云西山水画,王原祁、王翚皆有仿其笔意的作品,王翚《仿曹知白林泉高逸扇页》也在本次展览中。

《清凉晚翠图》(图1),绢本水墨,斗方样式,纵21.2厘米,横21.2厘米,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画面为平远式构图,绘江岸之景。近处左侧绘坡角杂木,有三棵全株光秃,有两棵为茂盛的阔叶树,岸边另有一棵拖枝枯树悬于江上,将视线引向右侧文人泛舟小景,远景江水宽博,远山平缓。左上自题“云西为舜中作清凉晚翠”,钤“云西”白文长方印,“有以自娱”朱文方印。

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于20世纪80年代组织鉴定时曾一致认为该画为真迹、精品,并图录于《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然该画未见古代著录,目前已查最早见于《听帆楼书画记》,可知该画被潘正炜收藏过,此外再无收藏信息,较为可疑,且该画面貌古旧,绢本发黄发黑,有仿古作旧之嫌,因此需仔细鉴别。

据元代夏文彦《图绘宝鉴》记载,曹知白“画山水师冯觐”,而冯觐师李成画风。何良俊在《四友斋丛说》中记载曹知白师法传承:“吾松善画者在胜国时莫过曹云西,其平远法李成,山水师郭熙,盖郭亦本之李成也”,可见曹知白历来被认为是“李郭画派”的继承人。现存归于曹知白名下的画较多,目前被公认为其真迹的有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寒林图》《疏松幽岫图》和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双松图》《群峰雪霁图》。

《双松图》于公元1329年所创,时云西57岁,据考证应为其个人有纪年里最早的作品,描绘坡石寒林,用李成鹿角枝、蟹爪枝方法画干劲挺拔的枯树,又融入个人风格,柔和入画,简淡疏秀。《穰梨馆过眼续录》卷四中著录有“曹云西山水轴”,其自跋:“余既爱其(黄公望)画,兼爱其诗,归而摹之,十载未就,觉一下笔便有浊。”由著录的后文题记可推测,其从1331年开始临摹黄公望作品,并兼以吸收“董巨”之风。因此,大致将其1330年以前的作品划分为早期风格,早期代表作有《寒林图》《双松图》,将1331年以后的作品归为晚期风格,晚期代表作有1350年作《群峰雪霁图》和1351年作《疏松幽岫图》,既有“李郭”北方山水的雄浑厚重,又掺以董源、巨然笔墨,平淡天真,“韵度清越、笔意古淡、有摩诘遗韵”。《清凉晚翠图》未落年款,但结合整体风格来看应为早期作品,然与《寒林图》《双松图》对比,笔力较为羸弱。

为确定《清凉晚翠图》是否是曹知白的真迹,下文将围绕其与曹知白其他作品的笔墨展开比较。

从坡石来看,《清凉晚翠图》坡岸(图2)勾勒线条肥厚无力,似一笔勾出,背阴面直接用淡墨染出,毫无笔墨变化,显得失真呆板。真迹《寒林图》坡石(图3)先勾出轮廓,时圆时卷,运腕圆中有方,再结合淡墨作少量烘染,使得山石肌理坚固,明暗有别。另一早期真迹《双松图》的坡石(图4)也不见肥厚线条,而是用细线勾出,施以淡墨晕染。在其晚期作品《疏松幽岫图》(图5)中,也见圆润坡石,干墨勾出,具方硬之感,与《清凉晚翠图》中坡石的肥厚感形成鲜明对比。

画树更是云西强项,《双松图》作高大虬曲长松两株,用笔老练有力。松针承郭熙画法,细密刚劲。枯树挺健,错落有致,布局自然,蟹爪法得郭之神韵。树木自然地弯曲扭转,绝非僵硬干枯。即便是复杂的树丛,树枝的生长方向也十分清晰自然(图6)。《寒林图》(图7)也画树丛,两三成群,前后相错杂,而不乱,稍远的枯树用淡墨画出,层次分明,枝丫挺拔秀逸,疏落有致,萧然清瘦,上仰处似鹿角,干劲挺拔,下抑处似蟹爪,所谓“蟹爪枯枝,寒林平远”。

仔细对比,《清凉晚翠图》中的鹿角枝笔法特点与其它作品笔法并不相同,《清凉晚翠图》一图中,枯树枝末处未见快速提笔、侧锋转折的习惯,而是有所停留,因此鹿角枝头显得圆润,缺少了真迹中枯树的瘦硬坚韧之感(图8)。与真迹对比,《清凉晚翠图》图中树干(图9)立刻显得软弱无力,枝干用笔呈直线条,毫无变化,显得僵硬,前方枯树和后方阔叶树尤为明显。树根处也不加修饰,似乎枯树直接笔直从坡石中长起。树皮也只是统一用淡墨渲染,不见明暗凹凸变化。云西在其他作品中树丛多见,勾勒细致,各有姿态,树干渐上渐细中呈现一系列优美的虬曲弧线,最后四面出枝,充满张力,真迹作品中也见简单勾勒树形的画法,但多为远树,如《群峰雪霁图》中的远树(图9),苍秀简淡,与近景高松一起呈现出内在的平衡与和谐。然《清凉晚翠图》中近景处的树木如此单一重复,实在可疑。

再看树叶画法,《清凉晚景图》中树叶(图10)分不清叶片,毫无层次可言,若说是因为绢上作画比纸上更难,但同为绢质的《寒林图》《双松图》叶片(图10)的重叠、远近关系表现得很清晰,树叶先用淡墨点,然后是次深的墨点,最后再点以浓墨,近深远淡,产生一种空间深度感。《清凉晚翠图》树下杂草(图11)也是杂乱无层次,长短不清,形态趋于程式化,与《寒林图》中疏密有致、随风翻动的小草差距甚远。

除了绘画笔法外,题跋字迹也可作为鉴定依据。《双松图》右上方有曹知白自题跋文,因年代久远绢面已有一些脱落,但仍可瞥见该字迹与《清凉晚翠图》上的题跋大相径庭。《清凉晚翠图》图中“雲”字上方“雨”字的左侧全无,中间竖笔抖动明显。对比《双松图》上的“雲”字,下方“云”字已脱落不见,但“雨”字端正,竖笔有力,横折笔划转笔处有所提按,笔锋劲健。两图“西”字用笔习惯更是不同,《清凉晚翠图》横笔短,竖笔起笔先按后提,中间竖折直接写成竖笔,《双松图》横笔长,中间竖折完整写成,整体形态端庄秀美。整体看来,《清凉晚翠图》上的题跋与曹知白字迹有很大距离(图12)。

查阅史料,赵孟頫(1254—1322)曾为舜中书《远游诗卷》(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卷后杨元诚题跋中提到了“舜中”,紧接其后为清代钱应溥跋,也对舜中身份进行了考证,“为‘舜中书,当即新话中所称耶律舜中,其人者,或以称名为嫌,不知元人士大夫缙绅多以字行,似可无疑,且时代适相符合也”(图13)。元代王逢在《梧溪集》中对曹知白与赵孟頫的交游情况有过记录:“桨打甫里船,角垫林宗巾。往访赵松雪,满载九峰春”,曹氏家境殷实,修养亦高,好集众雅玩,其墓志铭中记录:“尝游京师,王侯巨公多折节与之交”。当时赵孟頫在浙江任职,二人雅集颇多,这也使得云西的交游范围扩大,与其他官员文人有所来往,又因赵孟頫曾赠舜中书法作品,因此推测曹知白《清凉晚翠图》的接受者也为同一人。然仔细观察,“舜中”二字似被改动过,若此图真是云西为舜中所作,断不会写错其名,这一现象使得该图为伪作的可能性进一步加强,推测是后人依据云西交游情况,将与云西风格相近的作品改款或添款为“云西为舜中作”。

《清凉晚翠图》图上钤“云西”“有以自娱”两印,相似的印章也出现在《疏松幽岫图》上(图14),两印在《疏松幽岫图》中皆有缺损,但仍可辨认出其有所不同。“以”字左侧《清凉晚翠图》为圆,而《疏松幽岫图》上的“以”字左侧圆弧处有角度,“娱”字《清凉晚翠图》上未刻破,而《疏松幽岫图》刻破。“云西”印因《清凉晚翠图》绢面发黑发黄,印章不明,《疏松幽岫图》残破不具对照价值,在此不作比较。

曹知白作为元代文人山水画坛的重要一员,与元四家之一的倪瓒、玉山主人顾瑛并称为“江南三大名士”,其绘画作品“与黄子久,倪元镇颉颃并重”。然统而观之,《清凉晚翠图》无论是笔墨技法、书法功力,还是印章,都有可疑之处,展现的水准与史料记载有一定差距,与其真迹对比,笔法迥异,因此推测该画为后世改款或添款之作,才使其归入曹知白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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