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

彭柳蓉，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于儿童阅读领域深耕细作十五年，擅长以儿童喜欢的方式讲述科学故事和幻想故事，荣获第32届银河奖“最佳少儿科幻短篇奖”，数次获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等荣誉。其创作的少儿幻想小说《星愿大陆》系列畅销两百多万册。

成年的红龙会跨越星系回到母星产下幼仔.成群结队的红龙在黑暗的宇宙里就像是一群红色的星辰。这就是每隔一千年会出现在太阳系的奇景。

——“寻星号”飞船日志

回溯

蓉城的冬雨细小绵密，湿漉漉的城市在大地上延展，城市东侧的边缘是深绿色山脉，山的另一侧是广袤的平原。长生的家就在龙泉山上。他的父亲在隐灵寺工作，就住在寺庙旁不远处的农居里。隐灵寺依山而建，草木葱茏，城里人周末喜欢驱车来此礼佛或游玩。

龙泉山小学在距离隐灵寺一站路的地方，公交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转弯时，长生总觉得自己很可能从车窗飞出去。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从山坡往下看是涌动的白雾。长生总觉得白雾下藏着巨兽。他背着书包，吸了吸要落下的鼻涕，走进教室。教室里暖和得多，一如既往的吵闹，小伙伴们说着看过的书的片段，或是动画片里的情节，又或是在家调皮捣蛋的细节。

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掏出有些皱巴巴的作业本交给课代表后，长生拿出彩色铅笔在空白本子上画画。十二岁的长生学习成绩普通，但画的画在班上数一数二。他没读小学前就拿着蜡笔坐在自己家院子外的山坡上画画，把心里的世界画在画纸上。夏夜里，偶然能看到满天星斗，那些星光落入怀抱，带来遥远得无法抵达处的讯息。冬天的夜晚则通常只能见到灰色的云层和遥远冰凉的月亮。

长生在画纸上画着冬夜的天空，然后把云勾勒成想象的巨兽——一条在冬夜云层里酣睡的红龙。它长长的身体缠绕着一朵云，爪子微微张开，露出颜色略浅的腹部。红龙眼睛微闭，长长的龙须摇晃着，嘴角似乎能看到一缕口水。

与此同时，遥远宇宙的深处，一群红龙正在太阳系的边缘急速飞行。它们绕过巨大的碎冰，遇到较小的碎冰就直接撞开。黑暗的宇宙里，红龙们微微发光，就像中国过年时挂着的红灯笼。

这是每千年一次的红龙回溯产仔行为。它们在母星地球出生，耗费一千年的时间成长为可以进行星际旅行的成熟体红龙，然后跨越宇宙前往龙星的岩浆海。当红龙在龙星怀孕后，就会跨越星系回到母星地球产仔。这是属于红龙的独特的生命循环。宇宙射线是红龙幼仔诞生的催化剂。

领头的红龙沐浴着太阳的热力，用以激活自己心脏处的晶核，涌出的庞大能量让红龙得以在真空的宇宙中飞行。它想起了母星的深海那令人舒适的水压和清凉的温度。宁静的黑色深海里不时有发光的鱼游过它的巢穴。巢穴旁的热泉涌动着，散发着它喜欢的硫黄的气味。

红龙还想起了那个居住在海边的小男孩。那是它唯一的人类朋友。它在海难中救活了那个名叫真言的小男孩。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它常常在海湾里等待真言，带上一条鱼或一颗珍珠作为礼物，然后听真言吹奏一段乐曲。偶尔，它也会带着真言游出海湾，去海的更深处巡游。只是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真言长大成人，又日渐衰老。年老的真言和红龙告别时，红龙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心脏酸澀的感觉。一千年过去了，真言一如海水里的白色泡沫，消逝在了永恒里。

陨石打在龙鳞上化为星尘，成群的红龙之间会产生能量共振，让飞行的速度进一步提升。在回母星的漫长飞行时间里，它们曾在沿路的星球上短暂休整，也曾遭遇构成威胁的星兽。红龙的一生就是战斗的一生，在银河系第四悬臂的边缘，成群的红龙和深渊里不断涌出的蜂群已经作战了亿万年。

光环

白雾已经散去，下午的阳光带着暖意。长生在校门口买了烤红薯吃，甜糯的烤红薯从嗓子眼儿滑下去，让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长生，也请我们几个吃红薯嘛。”六年级的林震站在长生身后说。

长生没有回头，他握紧手里的红薯，低声说：“我钱不够。”

“你有多少？”林震笑眯眯地问。长生没什么朋友，个头也比其他人瘦小，林震觉得能问长生要点儿“好处”。

长生觉得胃里难受，像是有拳头顶在那里。他全身冰凉，视线也有些模糊。

直到林震拿了长生的钱，带着他的跟班离开，长生还一直站在原地，手上的烤红薯已经冷掉。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欺负。

“陈长生，你怎么站在这里？”长生的同桌游岚问。

长生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看着游岚点点头，然后飞跑回家。他恨自己没能反抗林震，那么懦弱。

游岚看着长生跑开的身影有些疑惑，自己也没那么恐怖吧？

冬天的龙泉山上，植物依然茂盛。小叶榕在山坡上生长，紫红色的红叶李犹如冬日的繁花，乌叫声长短应和，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长生大口地喘气，扶着叶子已经掉光的银杏树，眼泪落了下来。他微微抬起头，觉得太阳仿佛长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光环。

土星环无比壮观，土星的引力巨大，连路过的红龙们也要小心翼翼在安全范围飞行。黑暗的宇宙深处，一个发光的小点就是红龙们的目的地——地球。红龙诞生于数百万年前的地球深海，受到基因深处的召唤，在成年后前往龙星的岩浆海蜕皮进化。

红龙只会死在星路上，不会埋葬在大地。偶尔夭折的红龙会在七日后分解，化为深蓝色的尘粒，吞噬了这种尘粒还能存活的其他生物会进化。曾经有一种生活在地球深海中的水猿吞食了深蓝尘粒，来到了岸上，成为人类的始祖。

它们观察到一艘伪装成陨石的飞船。飞船接近太阳，获取能量，在引力弹射的作用下加速离开了太阳系。飞船似乎也注意到了红龙群，它没有招惹这些强大的跨星际旅行的生物。这群红龙就像是红色的星辰一样耀眼，是宇宙之美的具象。

红龙们身躯外的光芒在加剧，它们的身影变得若隐若现，然后变成了透明的影子。这是它们对母星的保护，避免蜂群找到它们的产仔地。在第四悬臂的某个星系，红龙们拯救过一颗星球。那颗液态星球的生物并没有形体，以雾的方式生存繁衍。雾人们教给红龙变化形态的方法，这让红龙们避免了很多麻烦。

看不见的红龙群绕过土星的势力范围，向着目的地前行。就在它们经过一颗黑色球形陨石时，变故发生了！陨石似乎被红龙的能量波动触发，伪装的外壳裂开，露出里面的半透明蜂巢结构，无数沉眠其中的蜂兵被唤醒。

最令人惊讶的是，蜂巢的深处似乎连接着另一个空间。这是红龙们最讨厌的引力畸形所形成的小型虫洞。它的出现有随机性和偶然性，持续的时间一般也不长，甚至就一个呼吸的时间。红龙们不清楚的是，蜂群是否已经发现太阳系的某颗行星是红龙的母星，所以才把休眠的蜂巢布置在这里。红龙绝不允许蜂巢向它们的首脑发回任何信号。

为首的红龙吞掉了整个蜂巢，它的鳞片上开始出现溃疡，身体表面的红色光晕微弱了下来，这是蜂巢里的毒素造成的。

其他的龙也纷纷喷出自己的能量环，封堵虫洞，微妙的波动从虫洞后那片死寂的星空传来。

掌心龙

月亮升起来了，但无人看见，厚厚的灰云隔绝了一切。寒冬的山上，湿漉漉的雾气在枝叶间聚集盘旋，然后四处弥漫。一些昆虫早在秋夜里就已经无声无息死去。

长生睡不着，他的心底有阴郁的火焰在燃烧。这火焰并不能给他带来温暖，反而在冻结他的心。他不想和父亲提他被拿走了钱的事情，也不想和老师告状。他感到真切的痛苦，甚至不想第二天去上学。

窗玻璃上有水汽凝结，长生伸手抹了抹。他有时觉得蓉城的冬天仿佛和另一个世界连接在了一起。大雾弥漫的冬夜，其他世界的生物在雾气里巡游。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屋角的瓷缸里发出咕咚的声响。是老鼠吗？青花瓷缸是家里的老物件，前些年用来当鱼缸养一些集市上买的小金鱼。这缸小金鱼从夏天养到了冬天，瓷缸里浮着小小的碗莲，就是天气一冷，鱼儿们就不爱动弹。

长生看了看屋角，没有发现老鼠的踪影。床边放了取暖器，穿着秋裤倒也不觉得冷，睡不着的长生索性给自己早晨画的画细致上色。红龙在画纸上酣睡，格外的可爱。长生心底的火焰也渐渐平息。他想，他明天去学校要学会勇敢说不。

夜深了。长生沉沉睡去，他梦到了画纸上的红龙在龙泉山上飞舞盘旋，雾气汹涌着，像白色的海。

青花瓷缸里，巴掌大的红龙爬上碗莲，躺在莲花里，看起来奄奄一息。它的鳞片上有黑色的瘢痕，小小的龙须耷拉着。它正在缓慢消化蜂巢和蜂群，由此而来的伤害让它和其他红龙失散。

由于虚弱和中毒，红龙的体形急剧缩水，进入大气层后并没有降落在海里，而是落在了亚欧大陆上某个盆地里的一户人家的鱼缸里。

红龙躺在碗莲里叹息。它推测蜂群文明正在将数以亿万计的蜂巢通过小型虫洞发射到银河系的不同角落。蜂群文明所在的深渊大约已经没有足够的可掠夺的资源和能量。它可不希望自己的母星成为新的星球蜂巢。

恢复了一点儿精力的红龙在屋子里巡视，它看到了画纸上的红龙，神色微妙。在长生的枕边降落后，红龙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能量波动。这微妙的能量波动似乎能够缓解蜂巢带来的痛苦。红龙挨着长生也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长生洗漱后喂鱼时，发现鱼儿们都老老实实趴在缸底一动不动。他撒下鱼食，坐在桌边，有些食不下咽地吃了早餐，背着书包去上学。去隐灵寺车站的路上，薄雾在长生的四周游荡。长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书包缝隙里，巴掌大小的红龙正打量着四周。

公交车上坐的人不多，司机在环山公路上技术娴熟地驾车行驶，雾霾从山崖下涌了上来。电视里发布了雾霾橙色预警。长生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红龙从长生的书包里钻出来，四处打量。它没想到如今的人类文明进步了一大截。一千年前的它离开母星时，目睹了宋朝一个皇帝的葬礼。红龙看着别人玩手机，丝毫没有注意到长生有些沮丧的神情。

公交车停在了龙泉山小学站，下了车的长生站在校门外，心跳都变快了不少。他攥紧拳头走了进去。

长生走进教室。时候还早，教室里没什么人。长生拿了抹布擦桌子，教室角落里的空气净化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不一会儿，游岚也来了。她看到自己干净的桌椅，知道是长生帮她擦的，于是分了巧克力给长生。

整个白天分外漫长，体育课也取消了。红龙饶有兴致地上了一天课，感受到了学知识的乐趣。它决定在自己恢复之前天天来听课。从某种意义上讲，如今的人类也是红龙部分基因改进的进化分支。

真言

放学了，长生匆匆离开教室，却在长廊的拐角处被林震等人围住，然后被推攘着去了楼顶。寒风凛冽，长生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冻住了。

林震拍了拍长生的肩，笑眯眯地问：“长生，还有钱借我们买红薯吗？”

长生沉默了几秒，然后摇头。他想嘶吼，想变成野兽，最后却只能站在原地，挣扎着拒绝。

林震身后的男生扯下长生的书包，“怎么会没有？让我们看看你的书包。”

长生紧紧抓住书包带子，“我没有钱，昨天借你们的钱什么时候还我？”他不明白为什么林震可以肆无忌惮地问同学要钱。他不觉得羞耻吗？

林震猛地扯走了长生的书包，拉开拉链倒过来抖动。文具盒、课本、作业本全部滚落到了地上。巴掌大的红龙紧紧地抓着书包底，避免了被抖落到地上的命运。它能感觉到长生的愤怒。利用长生的某种气息修复伤势的红龙，如今和长生有了微妙的联系。

“长生，明天记得带钱来学校。”林震说。

“喂！你们在干什么？”游岚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楼顶，“长生，他们欺负你，我们就告诉老师，让老师请家长。”

长生把地上散落的东西胡乱地塞进书包，眼睛发红。他没想到游岚会冲上来救自己。

林震推了游岚一把，“关你什么事？我们和长生是朋友。”

长生将书包拉链拉好，推开林震，拉着游岚就跑，“林震，我才不是你朋友，你那么丑。”

长生和游岚跑到了教师办公室门口才敢停下来喘气。他没有去向老师告状，而是将游岚送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上，看着她离开，然后站在站牌下等待回隐灵寺的车。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推开林震的情景。就是那一瞬间，他不再害怕林震和他的跟班。许多恐惧来自内心的懦弱。

林震来到站牌附近看着他。长生平静地回望林震，丝毫不躲避他的视线。几分钟后，林震离开了。远处的车来了，长生背着书包上了车，在车的尾部坐下。他拉开书包想要检查自己的课本和作业本是不是都脏了，一眼就看到了晕乎乎的红龙——一条巴掌大的，摇晃着头的龙？

长生一动不动，脑子里仿佛有烟花绽放。他觉得也许是自己画的红龙在夜里活了。不，这应该是幻觉。他盯着红龙，视线都不敢移开，生怕自己的幻觉消失。

红龙看着长生。它的身体因为直接吞噬蜂巢和蜂群受损，濒临崩溃，所有残余的能量都用来护住腹中幼仔，也失去了隐藏形迹的能力。

下午的阳光暗淡，雾霾并没有完全散去，薄如烟，在远处弥漫。公交车的后排，有些狼狈的小男孩沉默地看着书包，仿佛看着一个梦。

长生到家后，径直回到卧室将门反锁。他小心翼翼将书包放在床上，低声说：“出来吧。”

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红龙慢吞吞地爬出了书包，站在蓝格纹的床单上看着长生。它的意识在长生的意识里响起，是悦耳的年轻女孩儿的声音，“长生——”

长生无法呼吸，他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是震惊的神情。一条会说话的巴掌大的红龙？

“……你叫什么名字？”

红龙想了想，“我叫真言。”这是红龙唯一的人类朋友的名字，它用他的名字来记住他。

红龙歪着头对长生说：“我可以在你家暂住一段时间吗？我受伤了，需要时间恢复。我对上学也挺感兴趣的。”

长生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好吧……你你你……你要我买点儿伤药吗？”

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自己画的云端红龙，再一次觉得真言就是从画里出来的。原本心情沮丧的长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奇迹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朋友

冬夜漫长，龙泉山被云雾包裹着，月光无法穿透云层。红龙发现了比上学更有趣的事物：电脑和网络。它在了解人类文明的历史，学习着海一样浩瀚的知识。因为精神力巨大，红龙的思维能够在网络上漫游，甚至发现了几个隐藏在网络上的类人智能。机器的自由意识萌发并不久，这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文明进化方向。

红龙们对其他的文明一般不感兴趣，它们拥有极为强大的肉身和浩瀚的精神力，能够和星舰搏斗。它们的爪子附带的奇特能量可以杀死被黑暗星尘污染的军团，面对蜂群文明，它们也能将之围堵在深渊要塞外，不允许其进入银河系。

为了保护太阳系母星的秘密，红龙不得不瞬间吞噬蜂巢和蜂群，阻止蜂群向首脑发回信息。红龙差点儿死去，却也获得了从另一个角度观察母星人类文明的机会。千年以来，人类的悲欢离合并没有变化，人类文明带来的享乐却多了不少。

红龙看着自己左边爪子，上面的溃疡在缩小消失，它想：也许过一个多月，自己就能离开龙泉山，去深海找到同伴，产下幼仔，然后前往深渊战线。这是红龙的生命循环。

长生已经睡去，他的精神得到了红龙的安抚和梳理。红龙知道长生被林震欺负的事，但并没有插手的打算。在红龙眼里，小龙们吵闹打架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不要胆怯，确实无法应付时再寻求帮助。

第二天早晨，长生拿了客厅电视柜里的黑色录音笔放进了书包。他若无其事地喝粥吃馒头，然后和父母告别。妈妈叫住他，给他背心处贴了张暖宝宝。

红龙在长生的书包里摆弄黑笔，明白了它的用法。弱小的人类只能拥有数十年的寿命，但人类善于记录经验，总结智慧，以群体的力量创造出令人惊讶的地球文明。短短数千年的时间，人类文明的进展大约和红龙见过的其他文明星球的十万年发展速度相当。红龙将之归结为人类的祖先获取了红龙基因片段的缘故。

午饭后，同学们有的去了图书馆，有的在座位上做题。林震再度找到了长生。长生平静地跟着林震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下午的时候，挨过揍的长生前往教师办公室，将黑色的录音笔交给了班主任。录音笔是长生妈妈做会议记录时用过的，她买了更好的录音笔就把旧录音笔放在了电视柜的抽屉里。

从那以后直到期末考试完，长生没有再遇到林震。寒假到来时，长生已经和红龙颇为熟悉。红龙的伤势也好了许多，甚至能变得透明，跟随长生离开龙泉山去城里玩儿。

红龙尝试了各种饮料，最后发现自己爱喝的还是来自高原的矿泉水。它趴在长生的肩膀上去了游乐园，陪着长生玩各种游乐设施。它喜欢爆米花，也喜欢用爪子悄悄戳破别人的气球。

“我喜欢云霄飞车，那是飞一样的感觉。”长生说。

红龙嗤之以鼻，“那可不是飞的感觉。我们的下一站去哪里？”

“看熊猫？”

“它有我美吗？”

“那我们去看看三星堆？”

“覆灭的文明遗迹有什么好看的？”

最后，长生带红龙去了电影院看最新版的《金刚大战哥斯拉》。红龙看完电影表示，金刚和哥斯拉的实力都弱爆了。它一只爪子也能打赢。

长生看着巴掌大的红龙，心中充满怜悯，“你肯定比它们强得多。还要再来一份冰激凌吗？”

除夕

对于中国人来说，一年里最隆重的节日即将来临。长生擦干净窗户，贴上了窗花。爸爸在防盗门上贴了对联和福字。长生悄悄给红龙准备了红包，红包上印着金灿灿的龙。

红龙躺在青花瓷缸的碗莲里，看着自己身上最后一块溃疡变浅消失。它知道告别的时间到了。它的命运指向星海深处，长生的命运在这座秀丽的城市。它的时间长度和长生的时间长度截然不同。

除夕的夜色从弥漫的饭菜香味里展开。豆瓣鱼、竹荪炖鸡、甜皮鸭、凉拌猪耳朵、油酥花生米、全家福、甜烧白、炸酥肉……电视机里传出欢快的歌声，忙碌一年的父亲母亲露出了笑脸，没有作业的夜晚仿佛飘浮在微甜的白雾里。

长生将印着金龙的红包交给红龙，“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把存起来的零用钱分一半给你。”

红龙抱着沉甸甸的红包，摸了摸红包上印着的金龙，“长生，你不是喜欢飞吗？我带你去飞。”

长生看着红龙那小身板，问：“你载得动我？”

一刻钟以后，长生看到红龙从巴掌大变成了比楼房还要高的巨龙。它威风凛凛，眼睛如隐隐流动的黄金，红色的鳞片上仿佛有星光闪烁。它一如故事书里的神龙——兔眼、鹿角、牛耳、驼头、蜃腹、虎掌、蛇颈、鱼鳞、鹰爪。

红龙载着心跳如擂鼓的长生飞入了雾海。它的精神力为长生隔绝了寒冷的风和雾。大团的白雾涌来又散开，长生伸手捞了捞雾气，感到无比新奇和喜悦。

红龙对着天空无声地咆哮，厚厚的云层出现了一个圆形缺口，柔和迷人的月光落了下来。红龙载着长生穿越云层，向着高空飞去。当然，对于其他人和检测卫星来说，红龙和长生都是隐形的。

长生坐在红龙背上，在月光下俯瞰着大地，心中仿佛有月亮的碎片在流动。他短暂的十二年人生里，没有一刻及得上此刻。他听到了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唤。

就在这个时候，红龙对长生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也是告别的礼物。长生，我要离开了。我会去深海产下我的幼仔，然后离开地球。如果我没有死，我会在一千年之后返回地球。”

长生沉默了很久，“一千年后，我都不在了。所以，今晚就是永别吗？”

在历史书里，一千年是数个朝代的更迭，是漫长曲折的人群的故事。而单个的人在一千年的历史长河面前只是一朵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浪花。

红龙带着长生向着月亮飞去，“是的，长生。”

长生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红龙的鳞片上，“……我会想你的。”

深海宁静如另一个世界。雪白的颗粒纷纷落下，如海底的一场雪。红龙在黑暗的海沟里下潜，这里水压巨大，没有人类的丝毫痕迹。

海沟的深处，红龙看到了许多红色的光团，那是它的同伴们。一千年前，它也是在这深海里出生，吸纳着地核里的奇妙能量逐渐长大。

红龙产下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带着伙伴们离开了深海，一直往上飞，突破平流层，抵达近地轨道，甚至擦着一颗卫星飞过。它低下头看了看亚洲大陆那块凹陷下去的四川盆地，想起了龙泉山的白雾和瘦小的长生。

红龙的鳞片下收藏了长生的眼泪。

[责任编辑：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