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田园（外一篇）

张振峰

黄瓜架上一根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垂吊着，争先恐后地展演着俏丽的身姿;西红柿架上，一簇簇一串串青白色的西红柿反射着太阳的暖光，有的已拉出了丝丝红线，给它一天的好阳光它就会织出鲜红喜庆的嫁衣;豆角架上垂挂着长条豆角，在轻风中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舞姿轻盈。黄瓜花、柿子花、豆角花……轻柔的花香飘满了父亲的田园。勤劳的蜜蜂在绿植花丛间一刻不停地浅吟低唱。绿丛中花香里，正值壮年健硕的父亲忙碌在他的田园里。他欢快的笑声，灿烂的笑容，穿越三十年的时光，带着田园的芬芳，温暖着今晚亦如他当年年龄的我，还有我身旁学习的儿子，还有隔壁正收听新闻广播的他自己，还有和他一起风风雨雨五十年的我的母亲，还有正在小城霓虹灯下散步的我的妻子女儿，温暖着小城中我们这个家。

父亲有点文化，改革的春风吹到农村时，他有了施展的空间。不管种什么，他经常看看书，也算是“科学种田”。印象中我们村第一次种新品种的红瓤西瓜，名字叫“小蜜包”，就是父亲开的先河。“小密包”比之前那些二三十斤的老品种西瓜个头小得多，但真的非常甜。暑假里，我随父亲驾牛车去卖西瓜，人们吃惯了大个的黄瓤西瓜，突然见到这么一车小西瓜蛋儿，都围着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我到现在还记得父亲给人家讲，这叫什么品种，瓜皮多薄，含糖量多高，一边讲一边手起刀落，切开一个西瓜，分给围观的人。那动作那声音充满了自信也颇有些豪气，当得到异口同声的赞扬时，他脸上的笑容比瓜还甜！于是一车西瓜一阵風就卖完了。

父亲的记忆中，我坐在牛车上，为抵挡火辣辣的大太阳，头上盖着一个大褂子，昏昏欲睡的窘态，还有摇不着浇地的柴油机那种不服气又气鼓鼓的样子。当他讲这些时，愉快之中略带酸涩。我感谢那些生活阅历，那时的农村娃相对城里孩子读书少见世面少，但勤劳坚强，还有就是具有“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感恩之心。这些，都是我漫漫人生路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父亲“科学种田”的心得从不私存，有串门探讨的，总是细心介绍，并用实例佐证。我家种“小蜜包”西瓜后的几年时间，我们村就成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西瓜村。直到土地倒不过茬口，又改种大葱、芹菜等，父亲都是领头人。他用遮荫法早育芹菜苗，麦前麦中甚至麦后只要有闲地都可种植。一个村的疏菜，错开时间上市，成了县城菜市场的抢手货。

无论春夏秋冬，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到我家串门的邻里乡亲，父亲也总是受邀到老少爷们的田地里去瞧瞧，就管理耕种施肥施药出出主意。当时十几岁的我感到光荣和骄傲，可一想到那时星期礼拜随父亲干活的场景，现在还十分打怵！父亲对平整土地这样的小事都要求极高，他要求浇地时，水头在一畦地里要齐着走，如果水头不齐，土地肯定不平整。整地时要求眼睛要管用，机械到不了的地方，用六齿耙子镋平，那可是体力活，也是眼力活，没少挨了吵。种植时，行距株距要求精确到厘米，因陋就简，父亲用四股铁叉做工具，叉齿间距用尺子校好，顺着田垄划出痕迹作为行距，又截好小木棍儿，一棍儿的长度一棵苗，于是栽好的菜苗，都像列队的士兵，整齐精神。

这样的田园生活对我影响很大，留给我的好处也很多，参加工作进建筑工地实践时，对于平整度垂直度，我的眼睛就像尺子，说差几毫米就是几毫米。佩服的人们哪里知道，我上学时每逢假期、周未，就在父亲的田园这所学校里补课，也得到了“名师”的真传。

后来父亲应邀进城帮衬我，在我的专业范围内，有时也会起指导作用。有一次，地下电缆的敷设，受场地机械限制作了难。他让工人焊制“搅磨”，埋设地锚，像推碾子一样慢慢把一百多米大规格电缆牵引敷设完成。田园把式的父亲又一次碾压了专业的儿子，父亲总是那么难以超越。

父亲离开故乡的田园近三十年了，父母离别田园进城也近二十年了。离别愈久我们愈是思念故乡，思念故土田园。今年春天父母又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种粮种菜是不可能了，他们修整了一下故乡的老院，修剪了院中的几棵果树。父亲说明年开春，他要在院里栽几棵当年挂果又不发涩且脆甜的新品种柿子树，事事如意嘛！父亲的想法很平凡，接田园的地气，有时还有些寓意，不落俗套，让人平静，又让人充满希望和期待。

父亲有他的田园情结，我有父亲的田园情结，我们家生活的大树因父亲的田园而枝繁叶茂万古长青！

秋夜细雨寄怀

撑开一柄小伞，走进秋夜细雨之中。柏油路上积了很多浅浅的水洼，每个水洼里都映着一盏路灯。所以，这个秋雨之夜比以往更加光明。

听细雨轻叩着伞顶，那感觉就像有只温柔的手轻抚着面颊，恬淡温馨，比风柔比雨细，好像连时光都放慢了脚步。这感觉妙不可言，比越过眼前的苟且热烈期待着远方更有诗意。在这清秋细雨之夜，胸怀中仿佛笼住了一团温暖，慢慢蒸腾起丝丝缕缕、轻柔缥缈的云烟……

脚下，透雨又吸水的面包砖上落满了树叶，落叶上的雨水反射出点点亮光，那暖暖的光一定是落叶的生命色彩和灵魂的温度。

也许那年那秋的那个细雨之夜，那个诗人的眼前也大致是我眼前的这番景象，于是他才拈须吟出“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大概也是受这样一个夜晚的感染，才华横溢、悲天悯人的纳兰才提笔写下“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可能也是这样一个寒凉的时节，让牺牲和热血亮丽了历史天空的文天祥，背北向南，悲壮地吟诵出气贯长虹的诗篇：“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走在今年今秋今夜这场秋雨之中，我的肉体超越不了现在也回不到从前，但我的灵魂和思想却像风一样自由！

故乡，故宅后，那片杂树林，每逢这样一场秋雨，也会飘满落叶。刚拿动扫帚的我，总是在一夜雨后早早起床，扛起扫帚跑到树林里，慌慌张张地围扫起一大圈落叶，再分别扫成小堆儿……我知道这落叶是羊的饲料，是娘做饭时锅疷下的火，是一个小小的农村家庭的温暖生活……

慢慢地，我扫出了一条路，走出了那片故土，留下了比落叶还要多，比秋雨还要密的浓浓眷恋和深深思念！

我从如今夜的那样一个深秋走来，走着走着，身边有了妻。我们走着走着，身边多了儿女。走着走着，让秋风吹皱了脸吹花了发，吹老了我的爹娘！

茫茫世界，千家万户中的我们这个小家就像这夜雨中挺立的大树一样，坚强精致地过着我们的四季时光。漫漫人海，芸芸众生中，我就是一片树叶，筋筋脉脉里写满从容坚定和不屈，用生命的色彩装点着岁月和生活！

我走在今年今秋今夜这场秋雨之中，我看到金色的落叶满地，它铺出一条辉煌的路，一直向前延伸着。您看：它一直延伸到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