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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祖国唱《赞歌》

2022-04-29黄慧群

当代音乐 2022年12期
关键词:长调东方红歌舞

[中图分类号]J6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2233(2022)12-0218-04

《赞歌》是胡松华老师一生的代表之作,也是其流传最为广泛、最具浓郁蒙古族新型演唱风格的作品。1964年,在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大歌舞的排练当中,胡松华老师光荣地受命于周恩来总理的策划指示,奋战一整夜,天明即完成了作词、编曲的新歌——《赞歌》,在上交总指挥部后,获周总理审听时一次性通过,并得到了热情勉励,作品一经唱响,即使时至今日仍不绝于耳。

因该作品的传播广度、演唱技术的难度及其个性化特征,常被视为胡松华老师声乐艺术研究过程中的重要切入点,目前也不乏以访谈方式记录该作品创作始末的文章,但事关创作细节等仍有出入,版本各异。本次我们以口述史的方式,邀请胡老师将记忆中亲历的历史口述再现,将朗朗上口的民族旋律化为可感化的历史体验,着重“现场感”的呈现,以“直接”“直观”,甚至是“讲述”的特别形式来实现本次的文本呈现,更注重记忆历史中产生的史料的可证、可比性。此外,本次口述文章成文后已经胡松华老师本人亲历甄别其中细节,是从采访记录——口述纪要——史实文献查阅——当事人修订后的多重可考例证,对于《赞歌》的史实还原有着重要意义。同时,本次口述史打破了现实生活与普遍性的文献“历史”,抑或文本“历史”的诸多隔阂,是具有双向互动的、可以体现历史情感的述史方式,是除了歌唱外传递并表达《赞歌》的核心音乐内容与价值观的重要方式。

胡松华老师作为新中国成立后首批将中国声乐、中国少数民族音乐、西方演唱技法相互结合、吸收、创新、共融的杰出代表,对其所作的相关深访调研是本次课题(北京市教委社科计划重点项目/北京市社科基金项目——《当代中国声乐学派的构建及流播研究》)中的重要一项,同时也是中国声乐学派的微观研究中不可妄失的重要研究内容。

对不同声乐艺术家进行个性化演唱研究,围绕其演唱作品,并关注演唱风格、演唱形态、演唱技法等各种口述材料,不仅可从演唱者本人视角出发佐证已有音乐事项的真实性,同时也对中国声乐学派研究的文献研究予以丰富,对于中国声乐学派构建中所关注的乐人的典型作品、演唱形态的基础研究予以夯实,是中国声乐学派构建过程中极为繁复却更为重要的一项工作,也是对于这一批国宝级声乐艺术家深访研究中亟待解决的重要论题,因时间的紧迫而具有“抢救”意义。

因此,笔者本次的口述史料成文,是基于多次与胡松华老师的深访调研所获资料总结而成,是以《东方红》大歌舞中的《赞歌》创作始末为微观立足,阐明《赞歌》作品诞生的缘由与契机,尽述该作品与胡松华先生个性化演唱形态发展之间的必然联系,是一次实证性的口述资料,同时也是结合史实、访谈资料及其他文献资料、该作品及艺术家本人的史料研究资料所进行的考证与资源整合,是中国声乐学派构建及流播研究中的一次基础研究成果呈现。有效利用口述史积累史料素材,构筑起研究基础。以“亲历者叙述”角度,直观描摹历史呈现,从而帮助读者了解和认识《东方红》背后富有情感的《赞歌》历史史述真相。

下面,由胡松华老师为我们娓娓道来。

一、秉轴持钧,事必躬亲——周总理任《东方红》大歌舞总导演

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是1964年在周恩来总理亲自领导下创作完成的,当时我们都尊称周总理为大歌舞总导演。因为《东方红》大歌舞无论从主题确立到总体艺术表现手法的把握,还是每场作品的细节处理,乃至道具的使用、服装颜色的选择等,周总理都事必躬亲,直至精严解决才可通过。由于《东方红》是一支由3700多人的军民文艺战士所组成的创演队伍,在短期内高水平地完成如此辉宏巨制实属不易,所以我说它是一次集体爱国主义、集体英雄主义的伟大艺术实践。当然,《赞歌》的诞生只不过是《东方红》大会战中众多故事之一,也是我人生经历与艺术生涯举足轻重的节点。

起初,我本是《东方红》第四场——“抗日烽火”中的演员之一,当时正处造型创作等阶段,如东北流亡学生的穿衣、发型塑造等,练唱期间我们分散住在老西苑饭店等地。一天,我接到组织电话通知后前往9号楼总指挥部,听取由组织传达周总理对节目排练的相关指示意见。开始我觉得突然,但在周总理提出“军队学地方,地方学部队”的号召下,全体演员闻风而动。到了9号楼得知:周总理重申,因整个大歌舞的总主题是推翻“三座大山”血与火的斗争,及庆祝新中国的伟大诞生,但第六场《伟大节日》却是一场完全没有歌声的纯舞蹈节目,这从节目效果和叙事背景而言都是不合常情的。“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众多民族都是能歌善舞的!”于是,为加强祝贺新中国诞生的欢庆气氛,周总理提出在第六场《伟大节日》前半段加入一个男高音独唱,并建议采用蒙古族的新型音乐风格,以舞伴歌的形式呈现。以上是总指挥部导演团周巍峙、时乐濛等负责人传达给我的任务内容,并解释说因为领导了解我刚从内蒙古大草原“四同”式体验生活、深入学习回京,并了解我五年前的“第一首成名曲”——《森吉德玛》和《丰收之歌》也是由本人应邀编创的。所以就将我从第四场调至第六场,并要求我立即完成创作和演唱新作品的任务。在此我要特别说明一下,在1960年第一届“上海之春”音乐节中,上海文化局热情地邀请正在沪进修的我参与演唱。于是,我演唱了经我自己参与改编的《森吉德玛》,没想到这首歌一经唱响便轰动了上海滩和全国。可以说,没有“上海之春”音乐节中用蒙汉双语首唱的《森吉德玛》,就没有五年后《赞歌》诞生的机会,我的歌唱生涯,正是起源于这首被上海大小报刊热评为“草原梁祝”的《森吉德玛》。

二、急如星火,千钧一发——一场惊心动魄的创作始末

时间再回到1964年9月,当接到让我创作新歌的任务时,我既激动又紧张。而当时的时代背景让每个人都有一股特殊的精气神,但凡大家接到任务就像士兵接到战斗命令一样,只会坚决从快从好地完成。这次创作难度关键在于给我创作的时间只有一夜,两天后就要迎接周总理的再审查,这就决定了我必须连夜精致完成,因此我赶紧跑回6号楼驻地先去写歌词。在歌词的构思中,我想到多年发生巨变的草原生活,想到来之不易的新中国,遂拟定内蒙草原牧民身份,便情思如潮很快创写出了“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八句词稿,递交歌词审批通过后,已是夜半12时了。在作曲前辈时乐濛将军鼓励劝促下,我又跑回驻地进行谱曲的工作。因为这首作品被计划安排在京剧“水旗舞”武打式锣鼓喧天的气氛之后,这促使我必须创造出“闹后取静”的氛围,方能更好地表达出周总理提出的崭新情绪,为此,情绪与氛围的渲染也成为创作的关键要隘。所以我只有突破故习,大胆创新地写出了四句蒙古族无词的“新长调”,与后面“多元短调”进行“联姻汇用”。尝试通过“无词新长调”把内蒙古大草原那种辽阔壮美的色彩感觉与天安门广场壮丽辉煌的气派之间架起一座幻美奇妙的“音乐彩桥”。并以“新长调”这一声音的文化符号唤起听众对于蒙古族音乐及同胞共情,这样的铺垫使得后面有词的正歌部分更具歌唱性。顺便解说一下为何有创写“无词新长调”之说,因老长调都有词,但皆以骏马为名,实则唱一段马,紧接着就赞美姑娘,在此不宜袭用,遂在此引用“无词新长调”进行歌唱。4/4节拍的后段音乐我曾筛选并运用了诸多民歌因素融汇试验、吟唱,最后选定成目前加工成“大调性”的曲调。如此,我哼唱编写了一夜,天亮时我便将作词、编曲的新歌完稿,定名《赞歌》后上交领导。当时经负责同志周巍峙、时乐濛等批准通过后,便安排音乐组赵行达同志给乐队配器,后进行编舞合乐排练等,两天后,便得到了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等在舞台上的实演审查。观看了添演的《赞歌》,他们高兴地仅一遍就一致通过了,并给予了热情勉励。在排练中间,时乐濛、安波、黎国荃等导演团的前辈同志们,也给我打气加油,他们说:“你那新长调加得好,唱的美!中段的‘多元短调也很有突破,大气酣畅!尤其你把创写的“无词新长调”和后边的短调进行了大胆的‘联姻性结合,产生了出奇制胜的效果。至于‘开夜车那是常事,你要相信自己多年的积累和那份源于多彩生活的激情!”领导和前辈们给予我朋友式的坦诚与勉励使我受益良久。时乐濛将军常说:“周总理对文艺工作是大内行,他是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名副其实的总导演。”总导演团的胡果刚就此小结说:“凡是坚决彻底执行周总理总导演高见的节目,就会大获成功!当舞则舞,当歌则歌嘛!《伟大节日》这场当中原来只是蒙古族女蛊碗舞表演,这次按照周总理导演的高见增添了一首《赞歌》,结果大家都高兴地听懂了:歌中赞颂了我们的党!赞颂了伟大领袖!赞颂了新中国的诞生!把这段歌舞推成了整个节目的高潮!……”实例证明了周总理是深懂文艺并了解民情族爱的国家领导人,教育我们搞革命文艺就要精益求精。

《赞歌》经周总理审定之后,我曾向时乐濛等负责人建议:“能否请我的良师益友哈扎布[1]老先生参演几场?”他们说这须待层层请示。事后告知我:“可以如愿!”因当时正逢全国少数民族会演,哈老正好在北京,于是我的心愿得以实现。

哈扎布老人是我的恩师益友,1963年我曾赴内蒙跟长调歌王哈老学习“诺古拉技法”,先后断续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我很庆幸我在哈扎布老人的口传心授中喝到的这“第一口奶”,应该说,没有哈老这人生中言传身教的“第一口奶”,我就不可能掌握“沃日汀哆[2]”中“诺古拉”等等的演唱技法。正因如此,這样的经历对我来说真的是太珍贵而神圣了!我从心里非常感恩哈老!在我们一起合乐排练《赞歌》的现场,哈老曾对我短调唱段之前加写的“无词新长调”的创新做法表示了高兴和赞许。排练之后哈老穿插性地演出过几场《赞歌》,后来总指挥部又调来了海军政治部歌舞团的吕文科参演《赞歌》。因此,《赞歌》在正式公开演出的节目单上刊印为:演唱者:胡松华、吕文科二人。(AB组设制,见当时节目单,当时亦称“一帮一,一对红”组织)

三、千载一会,万世一时——《东方红》大歌舞首演及拍成电影

我清楚地记得《东方红》大歌舞是1964年10月2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首演,有3500多名专业和业余文艺工作者参加了演出,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董必武等同各国贵宾一起观看了演出。

另一个特殊的日子是1964年10月6日晚,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以举办国庆晚会的方式再次上演《东方红》,毛泽东主席和驻京部队8000多人一起观看了我们演出的《东方红》大歌舞,当时的演出盛况至今令人难忘,舞台上下群情激昂,掌声不断。10月16日下午,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董必武等亲切地接见了我们参加创作和演出的全体演职人员。

《东方红》大歌舞在历经一年的轮演之后,周总理接受了多方国际友人的热情建议,决定将《东方红》拍成电影,以便存为史料并在世界上广泛传播。于是,才又有了1965年把《东方红》拍成电影的“大会战”。《东方红》大歌舞是由北京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和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联合摄制成彩色宽荧幕影片,由八一制片厂王平将军任总导演,在拍摄电影时,王平导演临场给了我很多重要的鼓舞和激励,使我能大胆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次把《赞歌》“充电”的历史机遇。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荧幕上留下自己形象的光辉演唱记录。该片于1965年10月1日以彩色艺术片——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在全国上映。影片上映后,在全国范围内又掀起了一轮看《东方红》、学《东方红》、唱《东方红》的热潮。

之后我便被选调随周恩来总理赴印度尼西亚参加万隆会议十周年的大庆活动(许多国家元首出访都带有本国艺术团助兴)。《赞歌》被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指定为每场必唱之歌。在我国驻印尼大使馆的盛大的多国聚汇演出后,陈毅副总理对我说:今天《赞歌》你演唱的最精彩,总理很高兴!你唱出了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气派!你要继续坚持下去啊!此后,纯音乐会形式的《赞歌》经过国内外数千场的演出,又经不断地深入生活、自我突破与升华,使它发挥着常唱常新的中华风采与气派。由于我在创作这首作品时保持了内蒙古原生民族的审美意识,同时也要按当时史诗的命题激发出“古树开新花”的演唱表达。比如要唱美“无词新长调”的演唱技艺,和中段高举金杯要唱出节日的“酒气豪情”,甚至博大“群情”的技艺的运用,必须做到声美情深的多色彩“组合微调”。但总体来说,作品的用声风格是《伟大节日》的蓬勃气派,绝不能唱成民族小调。这种主体引导是重要的,这使得人们在今后的传唱中便于掌握它、灵活的运用它、喜爱它,以致常唱不衰,这对我来说也是意义非凡。

四、先难后获,天道酬勤——《赞歌》荣获国家金唱片奖

在《东方红》大歌舞历经多年演出及电影传播后,《赞歌》很快唱遍了祖国大江南北,走出了国门,并荣获了国家金唱片奖。《赞歌》还获得了国内外众多赞许:“这早已不是原始的民歌了,而属于技巧高难、修养丰厚、曲高和众的艺术歌曲了”……《赞歌》能够诞生并获得成功的原因,我认为首先源于周总理深解民爱的英明指示,以及总指挥部的精心安排,使我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艺;同时源于蒙古族音乐和草原生活给予我的多年滋养,没有蒙古族草原音乐文化的长期熏染,也就没有《赞歌》的诞生。再就是《东方红》大歌舞创作的那个时代所具有的一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特殊精气神。《赞歌》看似是当时一夜完成的,实属我多年边疆生活的厚积薄发之夜,也是我多年创作激情受到的高度凝聚考验之夜。后来我将此感悟写在一首诗中:《赞歌成功当三谢》——“首谢总理示英明,再谢草原哺育情。三谢精气神豪志,厚积薄发闯新风。”(见图6:当时的墨字诗稿笺)1978年,在我访美演出中,百岁侨领朱老先生称赞:“此曲只源天上有,无双绝唱人间留。”后来《东方红》导演团主要成员作曲家时乐濛将军还特赠我一幅字留念鼓励:“纳江河溪流百千,酿中华美声甘泉。”(见图7)时老赐字前后常对我寄予开创中华声乐学派的厚望期冀。

我是在新中国先进的民族政策和文艺政策同步培养之下成长起来的第一代文艺工作者,是建国之初边疆工作的特殊团队中的一员。我在用歌声促进民族团结、共同奋建祖国的半个多世纪岁月里,身受40多个民族的兄弟姐妹用生活和艺术的乳汁哺育成长,走进艺术殿堂乃至走向世界。在多元一体灿烂文化的祖国大家庭里生活,我深有一种自爱、自尊感,更有为此高歌到老的自强、自信、自豪感。在声乐学习的专业技术细则方面,通过《赞歌》展示了我自力拓展的“广学古今中外法,扎根边疆葆元真”的学用观,及“精美新法开声路,古韵奇彩煲风格,声美情深苦修炼,多族皆喜大快活”等为民极乐的诸多感受。我愿成为中国多民族人民的儿子,为众多民族人民服务是我今生最大的荣誉和自豪。

《赞歌》的成功是胡松华老师深入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积淀之果。时至今日,《赞歌》依然能感动不同国籍、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信仰的人,能够跨越时空,不分年代,常听常新,经久不衰。2019年6月和2021年6月,《赞歌》分别入选中宣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优秀歌曲100首”和“建党百年百首精选之歌”。《赞歌》已成为世纪经典,成为中国声乐“熔中西于一炉”的“教科书”般的范例,其因其果,皆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并广泛传播,以此共同致力于中国声乐在新世纪、新世界、新文化格局中的发展。

(本文采访者:杨曙光、黄慧群、刘慧)

注释:

[1]哈扎布是第一个将蒙古族长调牧歌搬上舞台的首创人,使得这一民间艺术登入了音乐殿堂。

[2]该称谓原意是“永恒之歌”,被内地专家称为“长调”,已成符号性的称谓,难于更改,特注明。

(责任编辑:韩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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