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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眼睛发现鄂西天坑群落

2022-04-28本专题策划任红税晓洁编辑王旭辉

中国三峡 2022年3期
关键词:天坑

本专题策划|任红 文、图 | 税晓洁 编辑 | 王旭辉

宣恩县到鹤峰县路边坑

宜都市望洲坪村的盲谷

这个天坑,距江汉平原只有20 多公里

2019 年4 月9 日,雨一直没停,我按原计划从宜昌市区出发,再次踏上“寻找天坑”的旅程。离开湖北宜都市聂家河镇的325 省道,我从一条之字小路上山,走着走着,一番云雾缭绕后,雨渐渐停了,满目苍翠,空气中透着草木的清香。来到望洲坪村预设点,从卫星图上看,此处的出水口处看起来有个天坑,直到升起无人机后我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个盲谷。

刚在这里拍完,雨又大了起来。我仔细看了一遍卫星图,决定沿着沙石公路继续前进,拐过几道弯,竟然出现一条刚修通的柏油大马路。不知不觉走过了罗家大埫,停车折回,找对路口又拐向砂石山道,尽头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山村——这是我预定的一个天坑拍摄点。

浓雾笼罩着嫩绿的茶园。一位老大娘指点说茶园边就能看到一个很深的天坑。从卫星图上看,天坑就藏在几十米外。这里属于宜都市潘家湾乡将军山村三组,朝天坑的方向望去,依稀只能看见两只山羊在茶园尽头的大树下瞪着我。

我按照大娘指点走向茶园边缘,穿行灌木丛中,很快裤脚全湿,走到坑边一看,这次没错:照例是无法看到坑底,但从对面灰白色的陡直崖壁到我的距离判断,这应该是个口径超百米的天坑。

雨又大了起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犹豫几分钟,我回到车上拿出防水无人机,决定还是先飞一下再说。

无人机升空后解开了我的疑惑,正如卫星图所示,这里确实存在一个椭圆形的天坑,不大,不用飞很高,就能看清楚。

回到车上,看着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的雨点,我不禁有点发呆,没想到一年后,在距离江汉平原边缘宜都市区直线距离仅约25 公里,海拔600 多米的地方,竟然又找到一个天坑。

宜都市潘家湾土家族乡将军山村天坑

一年前,我在宜昌市五峰新县城渔洋关附近拍到了三个连在一起的大天坑,以为就是距离江汉平原最近的天坑了。那段时间,在湖北宜昌市五峰、长阳县和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各县,我拍到了几十个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天坑,可谓眼花缭乱。鄂西南一带的天坑不仅数量远超预估,并且发育阶段也各有不同,千姿百态,堪称天坑博物馆。

降水丰沛是鄂西天坑群密集的一个重要原因。从1935 年7月3日到7日,五峰县的暴雨实测值最大为1281.8 毫米。1975 年8 月9 日,长阳都镇湾站24小时暴雨达630.4 毫米,12 小时雨量高达545.6 毫米,为长江流域之冠。

次日等到天黑,雨也没停。下山随便找了个农家乐住下,心里只渴望天气预报准确。第三天闹钟响起,天没亮就早早上山,果然有了丝缕阳光。无人机镜头里这个属于长阳县大堰乡的千丈坑云雾缭绕,甚是漂亮,我兴冲冲拍完下山到渔洋关,折向南,又连续拍摄了五峰县的白岩圈、龙眼睛和另外一个“千丈坑”响水洞天坑、仁和坪三连坑等大大小小十多个天坑状喀斯特地貌。

白岩圈位于宜昌市五峰县渔洋关镇沙淌村,海拔约800 米,当地正在建设乡村旅游景区,一面人工湖里专门围出了两块草坪,用绿植拼成“中国”两个大字。湖的尽头是一个洞道,连通两个桶状“天坑”,相距只有一两百米,内部洞穴连通,已经修了栈道观瀑,很静很美。不远处另一个更大的天坑,似乎没有列入规划。

长阳县大堰乡千丈坑

究竟什么是“天坑”?

五峰县渔洋关镇沙淌村

从此往西约6 公里,梅家屋场看起来还有一个天坑竖井群,算了算时间,决定还是先往东,去拍汽车导航地图上就有的龙眼睛天坑。

到达预设点刚要拍,山道上走来一位老者,刚聊了两句,老人家就给我指点路径,要带我去坑边看。老人很好奇地盯着遥控器的屏幕,看了一会儿却说:这不是龙眼睛,这是羊圈坑。

实地看来,羊圈坑是个比较标准的天坑,陡直的崖壁,底部洞道清晰可见,有小路可到天坑底部的草地。大约因为有人在里面放过羊而叫“羊圈坑”。那么龙眼睛天坑又在哪里?

老人说:“龙眼睛天坑就在我们家旁边,是两个天坑并列,像一对眼睛,里面还有哗哗流水,故名‘龙眼睛天坑’。”

老人说不远,也就两三公里的样子。由于路太窄,我开车到一处好掉头的人家门前停住,看门牌号是仁和坪镇桥梁村五组81 号。老人说:“不远了,在这里飞也行,能看见。”

老先生指点我来回飞了半天,降低高度后终于看清楚了,所谓“龙眼睛天坑”,其实就是不大的两个竖井,飞得越高,反而越难看清楚。不过,这个过程中我却发现,“龙眼睛天坑”以南大约700 米处,就是我刚拍过千丈坑。这个视角看起来,从千丈坑再往东,一个小山包的山顶露出个天窗,再往东的盆地边缘,是一个大水库,回水湾处看起来疑似又是一个天坑,山坡上还有四个黑黑的洞口。

五峰县连续两个桶状天坑

五峰县龙眼睛天坑

这户人家的位置刚好是个制高点,站在地面,目力所及,只能看到一些馒头状的山体。无人机能飞到500 米高,视角抬高,我们能够看到一些天坑和竖井呈现出一个个黑洞的样貌,像大地的眼睛。

在空中,我们能看到地下河在地面的这些痕迹,在我们看不到的地下,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一日之间斩获颇多,入夜,在五峰县仁和坪镇的旅馆里,久久难眠。这两年,在鄂西找到了太多的“天坑”,对此,我甚至已经有些审美疲劳。

对于本地人,天坑原本稀松平常。当地所称的“千丈坑”,这一天我就拍到两处。在我电脑里卫星图上的预设点上,北边长阳县城不远,还有另外一个“千丈坑”。天坑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几万年、几十万、数百万甚至更久,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天坑为什么没被“发现”?

说起“天坑”,最初是被当作一种旅游资源而出现在书刊中。作为一个地质科学的专业术语,天坑是继五百年前徐霞客命名的峰林、峰丛及石林之后,第四个被国际学术界公认的来自中国的岩溶专业术语。

这是一个从建立到现在仍不断丰富和完善中的概念。我国最早报道并解释“天坑”的记载,见于杨世燊于1983 年出版的《石海洞乡》,杨先生首次将兴文小岩湾、大岩湾作为岩溶漏斗的特例进行了论述。岩溶学文献中“天坑”一词最早见于袁道先主编的《岩溶学词典》(1988)中,当时将“天坑”归入竖井一类。

1992 年,中国地质科学院岩溶地质研究所的朱学稳研究团队根据第6 次中英联合洞穴探险的成果,称四川兴文小岩湾和大岩湾为“大漏斗”。1994 年,朱学稳研究团队发现了重庆奉节小寨天坑,也仍然称之为“特大型漏斗”,再后来其团队发现了重庆武隆县的箐口“漩坑”和广西乐业县的大“石围”,这些具有相似特征的地貌引起了他们的思考。从已有的概念上讲,箐口“漩坑”和大“石围”应称为巨型竖井。但同一地貌形态既叫“漏斗”,又称“竖井”,显然是不合适的。

也就是说,这种“竖井状的巨型漏斗,或者漏斗状的巨型竖井”的地貌又该叫什么呢?

2001 年,朱学稳首次提出将“天坑”从“大型漏斗”中分离出来,作为岩溶地貌学中的一个新成员“喀斯特天坑”,并建议在国际上使用拼音词“tiankeng”。之后,“天坑”这个非常年轻的术语,在2005 年桂林国际天坑讨论会之后,才慢慢得到国内外公认。当时全世界已发现天坑75 个,其中我国49 个。

目前,天坑被定义为“碳酸盐岩地区由溶洞大厅形成的,口径和深度不小于百米,和(或)容积大于百万立方米,四周或大部分周壁陡崖环绕,且与或曾与地下河溶洞相通的特大型漏斗”。

汉中市镇巴县天悬天坑

鄂西南堪称

喀斯特地貌博物馆

2011 年,我国已发现的天坑总数近100 个,位置都在长江以北。湖北尚没有天坑的确切记录。根据专家提供的线索和手头的资料,我在湖北恩施和宜昌匆匆拍摄了利川大瓮天坑和长阳千丈坑等,确认了湖北存在天坑,又看了几处不在册的天坑之后,兴趣转向长江以北。理论上,我觉得长江以北应该存在天坑,然而数年寻找未果。

2016 年,陕西汉中天坑群横空出世,“将全球天坑数量由117 个增加至171 个”,这使我大为震惊。1994 年,我就徒步汉江几个月,后来漂流、航拍来来往往跑过很多次,可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里会有天坑。完成汉中天坑群的采访写稿后,我又沿着秦岭继续向西,花了大约两个月时间,基本走完了西秦岭,卫星图上预设的一些疑点,却没有一个能肯定就是天坑。2017 年,可谓中国天坑的发现年,我和摄影师王彤、王宁等与汉中天坑群的重要发现者“乌鸦大师”又在广西找到了不少新天坑,甚至,桂林市中心就有天坑。

(左)乐业县大石围天坑

2018 年初夏时节,我和王方辰、徐晓光在神农架例行巡山,静下来我再次仔细研究神农架,跳出之前的一些思路,我们从大九湖往南走了一趟,实地观感令人震撼。我仔细梳理卫星图,猛然发现长江以南的鄂西恩施地区还存在着数量惊人的天坑。我决定改变思路,不管长江以南还是以北,先把这些拍了。

在重庆巫山红椿乡拍摄了几处天坑后,我翻越大山进入湖北恩施建始县开始拍摄。走到建始县城以东直线距离约6 公里的粟家湾,对面山坡的一个巨洞吸引了我的注意。隔着山谷,只见一面陡直崖壁切开山体,洞口被大树挡住,从露出的上洞口看,规模不小。我拿出卫星图对照,预设点在山顶,没想到山体的这一侧,竟然还有洞口露出。无人机起飞,山顶果然是一个天坑,和整个大洞口是相通的,再往南飞,二三百米外,还有几个黑乎乎的天窗和塌陷。

(右)恩施市至宣恩县路边天坑

这种地貌形态,是否与天坑有什么关系?

中国地质科学院岩溶地质研究所的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张远海说:“天坑是形成于大型暗河通道之上的特大型塌陷漏斗。漏斗周壁连续陡峭,其宽度与深度的比值介于0.5~2.0 之间。”也就是说,天坑处在露出地表的塌陷漏斗发育早期,与地下暗河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研究实践中,一种削顶的洞穴越来越引起专家的关注。洞穴削顶是岩溶发育的必然结果。岩石中任何空洞在岩溶剥蚀过程中都会削顶。地表塌陷对洞穴削顶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可能是形成峰丛和峰林岩溶地形的主要机制,也可能是大型洼地(多数演化于天坑)、峡谷和谷地起源的主要机制。许多峰丛和峰林岩溶区的山间和峰间马鞍状地形的起源都可归功于洞穴削顶。

离开粟家湾折向北,我在那块喀斯特台原上又拍到了几处天坑,但都是单个的。倒是在利川、宣恩又发现几处连续洞道冒出地面的景观。

恩施市至宣恩县路边天坑

沿209 国道从恩施市往南,楠木园附近有我的一个预设点,放慢车速拐了一个弯正急下坡,突然看见山谷对面有个大山洞,背后黑乎乎的,赶紧左拐进入乡村道路飞起无人机去看,果然别有洞天。大洞背后几十米处,又垂直塌了一个大洞。洞里积满了水,半边被还在垮塌的泥土覆盖。

洞口不大,只有几十米的样子,从路边洞口的积水高度判断,也不会很深,算不上天坑。细看卫星图,我的预设点在此洞东南方800 多米的位置,这两者是否有什么联系?也许是某个天坑的出水口?

宣恩县到鹤峰县的水库坑

虽然图上直线也就800 米,可我开着越野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急弯陡坡还有高速公路伴行,绕来绕去,最后穿过高速公路终于找到正确路径,飞起来一看,这是一个极其标准、比利川贺家坪的天坑还要新鲜的天坑。四壁陡峭完全封闭,底部的地下河水量不小,虽然是个阴天,航拍起来水面也有明显的反光。围观的村民说,好深的一个天坑哦!只听见里面水声哗哗啦啦。飞近俯视,崖壁太过陡峭,没有专业设备常人根本无法下去,底部已经被水流洗刷得很平坦,寸草不生。

从这里到宣恩县城大约十公里的范围内,我本来还有四五个预设点,因为着急赶往鹤峰县去采访容美土司考古,第二天,只在椒园镇附近拍了一个就赶往鹤峰县去了。这处“天坑”分为两个部分,中间的洞道还未崩坍,成为一个天生桥,上面还种着庄稼。从宣恩到鹤峰,途经狮子关村,卫星图上一座水库旁有一个独立的直径超过500 米的大池塘。当地人说,这里以前倒是一个大天坑,后来修了水库后,就成为了一个大水坑,现在有几百米深吧!

建始县串珠状天坑

利川市团堡镇大瓮天坑

在大瓮天坑周围,还能“发现”这么多天坑

从建始县到恩施市的209 国道边有个叫白崖头的地方,卫星图上看像一个退化天坑,长边直径超过400 米。很好找,导航定好位置离开国道拐个弯几十米就是,然而飞起来却没法看清楚全貌,大约这里离恩施机场已经很近了,无人机限高120 米。飞到极限,东侧一面白花花的崖壁也拍不全,镜头转向西北,乡村水泥路另一边两个相连的漏斗倒是清清楚楚。

我一点也不沮丧,注意力完全被对面的大崖壁所吸引,崖壁下半部被植被覆盖,上半截看起来也有一两百米高,巨壁上有很多洞,最大的一个洞口正站着七八个人,像一个个蚂蚁动来动去,用望远镜细看,原来他们也正在操作无人机。很显然,我所在的一侧,是无法到达洞口的,他们进洞另有途径。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出洞,时间紧张,我继续前进。绕城而过拐入318 国道继续赶往利川方向。继续往前几公里,就是著名的朝东岩隧道,这块大崖壁南北长约万米、高100 米至400 米不等,现在是国家5A 级景区恩施大峡谷的重要组成部分。

1800 米长的朝东岩隧道出口属于利川地界。前行大约5 公里,拐个弯进去就是我2011 年曾经拍摄过的大瓮天坑。我赶到在大瓮天坑以东2 公里的长庆村去拍预设的“长庆狭长坑”。我在卫星图上这么标示,是因为大地在这里看起来突然塌陷出了一个长度超过五百米、宽约百米狭长状的大坑。

天已黄昏,我在长庆村外的路边停好车后,背起无人机沿着一条小路疾行,看到白白的陡崖后,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起飞。这时我才发现,此处虽有坑的形状,但不能算天坑,只能算一个峡谷。

我的起飞点就在坑边,对面岩壁陡峭,脚下也是深谷,坑中水流哗哗啦啦,靠村子的一头也是封闭的,一条小河出口在此流为瀑布,成为水源之一。

此时,是不是天坑,对我而言已不重要。无人机俯瞰下,馒头状峰丛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正北方是清江干流,也就是“恩施大峡谷”,白花花的崖壁像一堵堵墙。

夜宿团堡镇。第二天我过318 国道到恩施大峡谷边,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放飞无人机,飞起来的景象让我有了多日未有的激动,喀斯特地貌中的洞穴削顶作用在此十分明显。

恩施市削顶洞穴与利川市团堡镇路西天坑

我的起飞点在一个已经被冲开四分之一缺口的深坑旁,再往前是一处正在剥蚀退化的天生桥,是洞穴大厅崩塌后与另一洞道形成的,再往下有深潭、有退化天坑状的峡谷,峡谷从我的脚下伸向清江,忽宽忽窄,被植被覆盖的崖壁十分陡峭,总体是一个深深的大坑,其丰富性给我的震撼远超恩施大峡谷。

从空中看,这里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台,清江像一条玉带环绕。以清江为界,我所在的利川台地上的馒头状山体刀砍斧劈般被切开,隔着清江的竹园坪一带的小台地这时就像一个豆腐块,大自然在此展现的威力和精致,不由让人感叹。

在318国道以北,大瓮天坑西南3公里的斑鸠水一带的山道上拐来拐去,终于找到了能够勉强起飞的拍摄点,又拍到了三个连在一起的洞道,应该是大天坑和小天坑,大的一个直径超过300 米,洞道里面的水,看起来还不小。

开车折返,再过318 国道往南,以大瓮天坑为参照,西南方向有一串我的预设拍摄点,呈串珠状。走到贺家坪村边问路,一个老者说有个很深的天坑,前两年还有探险队下去过。我在水泥路边的弯道处停好车,背着飞机跟着老人家去看。一排大树环绕天坑,爬上树看,却只能依稀听见水声,无法看见坑底,老者说有几百米深吧!

我懒得爬树,飞机飞起来,能够很清楚看见这是一个比较“新鲜的天坑”,坑底两条地下河交汇,河边长了一些灌木,还没有完全覆盖坑底。大致测了一下这个洞顶还没有完全塌陷的椭圆形天坑,长边直径200 多米。无人机再次起飞往东北方向去看,700 米处还有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天坑,1 公里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天坑或者漏斗,5 公里外就是大瓮天坑。

告别老者,我在西南1.5 公里外的官田坝附近拍到一个小天坑后,继续往西南到杨河槽,这里的地表形态让我感到迷惑:村边山峰的西南角被两个洞口切去一角,依稀还有细细的流水穿过山体;西北角是一个直径大约200米的天坑,再往西北方几十米,还有一个小竖井,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地下河系统。但是在这个200 米天坑的北边,隔着一条公路,大约300 米外,又是一条已经被冲成深谷的河道,水量不小,曲里拐弯,北流不久,又潜入地下。

从此往南5 公里,就是G50 高速公路,这中间我又拍到了几处天坑,拍完高速公路边上的一个天坑后,我已经有点审美疲劳。我没有想到,大瓮天坑附近旁边竟然还有这么多未被“发现”的天坑。

利川市新天坑

五峰县渔洋关天坑

崩塌作用与 天坑 形成

我在鄂西南寻找天坑之旅告一段落后,对拍摄的地貌是否是天坑还是有些吃不准。好在,中国地质科学院岩溶地质研究所的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张远海终于抽出时间,2018 年8 月24 日,他从北京开完会即连夜飞武汉转火车早上6 点多就到达宜昌东站,两个小时后,我们就站在了位于北纬30°10′11.6442″,东经110°59′59.356″,海拔700 多米的天坑边。这个位置在渔洋关以西,大约6 公里处,是三个连在一起的大天坑。

天气通透,我用无人机再次航拍,张工到坑边去看。这次航拍一切都清清楚楚。张工说,三个天坑靠北的一侧已经被植被覆盖。这是开始有点退化的大天坑,离江汉平原这么近的地方,有这么大的天坑,真是没有想到。

我和张工继续西行,公路边就竖着一块五峰国家地质公园的牌子。细看,一个漏斗被建成梯田状,种了很多漂亮的花花草草,细看牌子上的介绍文字,没有提到天坑。而就在牌子所在的公路另一侧,就是我要让张工看的另一个天坑。

继续前进,地形更加复杂。进入鹤峰县,燕子乡申家湾的天坑,是当时我在恩施拍到的最大天坑。2018 年7 月8 日,我和楚江兄,曾经进入内部,有蛇,有农田,实测长边直径超过500 米,拍摄到一半因暴雨而被迫中止。

继续往鹤峰方向走,过了燕子乡,在望日冲附近的省道325 路边还有一处直径约300 米的天坑。

入夜,我们在一个小镇旅馆边往电脑导入航拍资料边看之前拍的图片。张工说,不仅仅是天坑,这些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喀斯特地貌博物馆了,他特别注意到的是一种削顶洞穴。然而,我们本来约定再系统分析一遍,结果二人都不知不觉倒头就睡着了,房门一夜大开。

时间紧张,我与张工急急赶往利川与何端傭汇合。张工说,利川市文斗乡的落溪天坑可能是目前已知最新崩塌的天坑,让我一定要看看。

落溪天坑位于文斗乡高峰村8 组的一块庄稼地里,村民黎道宪带我们去看,他说:“崩塌发生在2011 年腊月二十四深夜,持续有一分钟,开始以为是有人开车,又像火车的声音,后来心想可能是山崩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庄稼地塌了一大块,大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张工说:“塌陷型天坑无论在数量,还是在规模都占据主导地位。而且即使是冲蚀型天坑,也离不开崩塌作用的重要贡献。这个落溪天坑曾是一个消水洞(早期),其上游可见演化晚期的另一个消水洞,二者之间为季节性河床。早期消水洞洞口高70 米,宽60 米,下方为竖井状溶洞大厅,大厅高320 米,直径80~100 米。2012 年1 月消水洞洞口东北侧,即消水洞大厅洞顶发生大面积崩塌,崩塌产生巨大的震动,根据当地村民讲述,波及范围超过1.5 公里;之后消水洞大厅露出地表形成落溪天坑。随着洞顶逐渐崩塌趋于稳定,2012 年7 月31 日,利川黑洞探险俱乐部的何端傭赴现场实测坑口海拔1163 米,天坑坑口直径东西向长约100 米,南北向宽约80 米,深度320~490 米。随着早期消水洞在洪水期的不断改造,和晚期消水洞的不断发育、扩大,将导致二者之间的碳酸盐岩不断溶蚀、崩塌搬运,而可能形成更大规模的天坑。”

总之,天坑的演化离不开崩塌作用和地下河对大量崩塌物质的溶蚀、侵蚀搬运。因此,崩塌是天坑形成的必要条件,然后是天坑形态规模等充分条件。形态规模是为了区分尚未露出地表的溶洞大厅、退化天坑和漏斗。

张工说:“我国各地所发现的塌陷型天坑,无论其新老,都毫无例外地切割并破坏了所在地的各类地表岩溶形态,如洼地、漏斗、干谷和锥状石峰地形;而所发现的冲蚀型天坑,也是十分年轻而且正在强烈发育之中,如重庆武隆的箐口天坑、湖北利川的落溪天坑和陕西汉中的西沟天坑等。”

利川市落溪天坑

鹤峰县燕子乡天坑

从这一点来看,我国大部分天坑均为相对较年轻的地形。但是,这个证据只是表明:溶洞大厅崩塌露出地表的年代较晚,而地下河流、溶洞大厅发育的年代要早得多;许多天坑仅其规模就说明地下河流搬运浩如烟海的岩石需要的时间非常久远。张工说:“作为是一种重要的岩溶地貌类型,天坑的发育主要包括四个阶段,即地下河洞穴、溶洞大厅、崩塌露出地表和退化。”天坑是地下水文系统发育成熟的标志,这也是“天坑”区别于一般“漏斗”的本质特征。

利川市柏杨坝镇天坑

鄂西天坑如何 形成?

看完最新年轻的落溪天坑,我们又奔向西北方向大约6 公里的忠路镇石盘村七组去看黄桶岩天坑。这个天坑在当地名气很大,最传奇的是里面一条“红军栈道”,据说是曾任红三军六师参谋长的本地人周念民主持所建。

(左)利川市柏杨坝镇天坑

(右)利川市忠路镇黄桶岩天坑

黄桶岩天坑直径约300 米,正如其名,空中看起来就像一个大桶。我的起飞点在黄桶岩天坑以北大约800 米的公路边,刚飞起来,公路两边的景象就令我感到奇怪,公路以南是坡立谷还是天坑的大塌陷,或者叫复合型天坑?往北看,穿过公路,仍然是一个长条形的大塌陷和一些天坑状塌陷,这些并不标准的天坑看起来又像一种变异天坑,在这里,不仅浑圆的黄桶岩天坑令人惊叹,周边的地貌,也让人眼花缭乱。

喀斯特地貌的很多类型在这一带似乎都可以找到。直到黄昏最后的一点光线落下,我才收拾东西上车。张工和何端傭等已赴利川赶火车了。摸黑下山时,我还是对这里的地貌拿不准。

在喀斯特地貌发育的地区,地下河、溶洞一直存在,形成天坑最重要的条件在于洞穴大厅的规模以及坍塌的时间段而已。如此说来,天坑是喀斯特地貌发育过程中的一种常态。天坑最后的命运,也必然是消亡。岁月是大自然的刻刀,在这里,我们能看到溶洞大厅崩坍形成的标准天坑、襁褓中的天坑,与地表相连的竖井,浑圆的天坑,椭圆的天坑,多边形天坑,以及复合天坑,甚至不同退化阶段的天坑,从失去一面陡壁,到仅存一面陡壁,直到退化为标准的漏斗。

我深深体会到书本的知识根本不够用,只有拍下来再说。

利川是避暑胜地,齐岳山像一道大墙,横亘在市区西部,八百里清江就发源于山中的溶洞,先北流又折向东,流入平坦肥沃的利川盆地。河道这时候看起来不宽,20 来米的样子,水流舒缓蜿蜒,从南到东绕过利川。清江在利川地界不足百公里,竟在众多溶洞组成的暗河道中,三进三出,这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河流中,都属罕见。

新车我开得很不熟练,越野性能比老车差远了,上坡一档都熄火,几次惊险后,我请求老友徐晓光来增援。在利川汇合后,我们先赶往腾龙洞,这里已经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我们没有停留,沿着古河床继续向前走了几公里。卫星图上看,这里有一处长条状的大塌陷。车子开到预设点,我却发现那是陡坡上的一个峡谷。山脊的另一侧,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天坑形状。

我觉得很奇怪,但是因为无人机是在峡谷中起飞,怕山头遮挡信号,不敢四处乱转。我们继续前进,想上到高处,先去拍右侧的预设点。到了之后发现,果然是一个天坑。路边的标志牌上写着:筲箕天坑。

折返下到清江古河床,在卫星图上找了另一条路从对面上山,去看腾龙洞边长条状深槽。下到谷底再上山,盘山路开到半山腰,找了一处能停车的公路拐弯处起飞,发现路边的峡谷也是一个天坑状的深槽,看起来底部水量还不小。

上到峡谷顶端,拐向砂石路,我们来到了长槽峡谷距顶端洞口只有一两百米的地方再次航拍,这时看起来,那个长槽呈倒“V”状,跨过了山脊。没有想到的是,往后的几天,我们又看到了类似的景观。同一地域,这种奇怪的地貌,究竟有着怎样的内在联系?

返回利川市区,我们折向西北,去往柏杨坝镇方向,沿途在阳春坪、学堂坪、师家槽等地又拍到了几个天坑;其中北纬30°32′33.3912″,东经109°0′30.9743″这处,形状酷似一个火山口。

最令我奇怪的是古建筑大水井旁边的一条更长的条状塌陷槽谷,西侧最顶端是一个天生桥,公路穿桥而过,往上东方也是峡谷爬上山顶,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第二天,我们把车子开上山顶的槽谷旁,又拍到了几个天坑。大水井峡谷往重庆龙缸天坑,隔河相望,也拍了一处天坑。西北方40 多公里,就是著名的小寨天坑群。这一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天坑?在鄂西南,还有多少天坑?这里经历过怎样的地质变迁?特别是这些天坑,和削顶洞穴与三峡的形成,是否有什么关系?

利川市腾龙洞峡谷天坑

利川市柏杨坝镇大水井峡谷

清江从南到北跨越这一区域,与北边的长江三峡构成了这一区域的水系基础。一般而言,不管是地上河,还是地下河,都有个侵蚀基准面,就是最底部的基本水位,也就是所谓的“万水归一”、“水往低处流”。长江、清江,在这一带可以看成是重要的侵蚀基准面。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从海拔3105.4 米的华中屋脊神农顶,到长江三峡直线距离不过40多公里。地理上,神农架有六座海拔在3000米以上的山峰,因此也被称为是华中屋脊,它不仅是湖北省最高的山峰,也是华中第一峰。恩施州最高峰小神农架,位于湖北省恩施州巴东县沿渡河镇小神农架村,地处神农溪上游“八百里巴东”的最北段,海拔3005 米,仅低于大神农架100米,是大神农架的姊妹峰。黄桶岩天坑的海拔大约1300 米,利川城区海拔超过1000 米,位于利川市柏杨坝镇寒池山为境内最高山,海拔2041.5 米。

一般认为,300 万年以前,巫山山脉是和大巴山山脉连在一起的高地,还没有出现三峡裂谷。三峡的形成大致经历了退出古地中海,两水背流,东西长江连通东流三个阶段。因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横断山脉持续隆起,西部古长江向西南流的通道中断,壅水开始向东寻找出路。长江切穿齐岳山、横石溪、楠木园、黄陵等背斜,分别形成瞿塘峡、巫峡、西陵峡。在50 万年前使东西古长江经由三峡,实现了贯通。

奉节县小寨地缝旁天坑

漫长的地质过程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谜团,清江曾是长江东流的通道,可能确切地发生过。有学者认为几十万年前,在三峡裂谷形成之前,清江峡谷是长江东流的通道,也就是长江故道。科学家们曾在三峡上段的丰都与中段的巫山两处海拔1350 米高度上,发现过数十厘米至数米的古长江堆积的磨圆砾石,认为这是在海拔1350 米这一高度存在过古长江贯通的证据。

这些天坑、暗河、地缝和巨洞,是否就与当时的江流变迁,进而引发这一区域的河流强烈下切有关?

李四光先生最早指出中国大陆地势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由青藏高原向太平洋沿岸逐级下降,形成三个巨大的地形台阶。这三大台阶之间的过渡地带都是地形突变区,河床比降大,河流常深切形成峡谷。长江发源于青藏高原,顺地势东流入海。当它流经第一个地形陡坡带时,形成了金沙江大峡谷;当它流经第二个陡坡带时,形成了著名的长江三峡。

长江是在切过三峡之后才上下贯通、形成泱泱大河的。三峡地区的地貌发育与演化过程在长江河谷研究中地位十分突出,长期以来倍受关注,是我国地貌学研究的代表地区之一。

多年前,我偶然在谷歌卫星图上,发现在湖北十堰竹山县和竹溪县交界处可能存在天坑,并且还很有可能伴有地缝。图上看来,“天坑”沿山脊的两侧高耸,海拔分别为1500 米和1300 米左右,另外两侧似乎在漫长的地质年代已崩塌,显示其可能是一个退化天坑。但其两侧崩塌处,图上海拔高度仍分别为1050 米和1100 余米,而底部看起来森林密布,图上显示树顶海拔为989 米。在其内部和周边,很可能还存在地缝,很值得探索。那时候我想起自己曾在那一带探溶洞时,就曾惊叹过那一带景观观赏性不亚于奉节地缝的峡谷,再从该疑似天坑周围的地貌分析,有一侧陡崖壁立,不远处也有一条不小的河流,具备形成天坑的基本条件。

我一直没有找到该地详细的地形图,手头的两县县志也没有详细的行政图和进一步资料,分析来看,准确位置应该是在竹山县官渡镇或者梁家乡与竹溪县瓦沧之间,究竟属于哪个县的地界,尚不清楚。即使不是天坑,但该地的特殊地貌、风光和动植物资源都很值得探索,应当都很吸引人。

有了无人机后,我到该地航拍了好几次,还是不能肯定究竟是什么。后来当地朋友喻松,倒是在我一直忽视的武陵峡,拍到了一处颇似天坑的地貌,照片拿给张工看,他也说像,不过还有待于进一步的实地考察。

利川市到奉节市路边双坑

五峰县响水洞大天坑

中国 地理

大发现的时代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随着新技术的普及,特别是卫星图发现和无人机验证,中国才刚刚进入一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

我与湖南小伙子小万在五峰县仁和坪镇汇合后,这位在武汉读书的大四学生,在卫星图上也发现了不少天坑疑似点,他以“乌鸦大师”找天坑的方法为基础,又与个人在湘西北的实际经验结合,总结出塌陷漏斗、天坑、天窗、落水洞等负地形的图上目视解译技巧:直接观察法、海拔等高线分析法、三维角度转换法、多图源对比分析法等等。我们在五峰境内又拍了几个天坑之后,过南河进入湖南石门县境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大天坑,天坑崩塌了半面山,中间能看到巨大的洞口。正拍摄时,一位当地人告诉我们,里面有很大的地下河,水量很大,轰轰隆隆。无人机飞高,依稀看见山顶的另一侧,似乎还有天坑或者竖井,我们绕到山背后去看,天黑前只看了一个,原来是一个溶洞口。在桑植县锅灶天坑,飞起来让我打开眼界,这个天坑不仅一侧形成了天生桥,天生桥下就是峡谷,另一侧两公里处,还有地下河退缩形成的盲谷,堪称一座地下喀斯特博物馆。在武陵源区拍了野人井天坑之后,进入小万老家慈利县拍摄时摔了两架无人机,只好先终止行程。目前湖南已发现天坑多处。贵州、云南等地还有很多空白,有待发现。

事实上,湖南、贵州、云南、重庆等地,近些年不断有新的天坑被“发现”。2019 年春节期间,我随张工和“乌鸦大师”等,在广西那坡也发现了30 多个天坑。

2016 年初,捷克的兹德雷克和我国的伍红鹰几乎同时借助谷歌地球卫星影像发现“陕西天坑”。中国地质科学院岩溶地质研究所天坑研究团队迅速作出反应,邀请捷克科学院地质所的专家一起组成天坑联合考察队,于2016 年5 月20~28 日赴现场核实,并告知于“全国重要地质遗迹调查项目”负责人董颖,然后与陕西省地质调查中心及时建立了联系,后者随后将其工作区域由商洛转至汉中。后来,经过中外探险家、陕西地质调查中心专业人员艰苦卓绝的努力,汉中天坑群被发现了,这些天坑发育于北亚热带米仓山岩溶台原面上,由4 个天坑群组成,总数超过30 个。但汉中天坑群所在的石灰岩厚度不过700 米,集中分布面积不过600 平方千米,也不是典型的峰丛地貌区。

2018 年,中国地质科学院岩溶地质研究所和陕西省地质调查院再次发起和组织了中外联合汉中天坑考察项目和汉中天坑国际研讨会,对天坑的形成与演化机制、天坑的定义,如天坑的发育是否一定在“深切割峰丛区”,是否一定“受外源水的渗流侵蚀”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正是汉中天坑群的发现,广西不甘寂寞的户外爱好者们,拿起手机,广为搜索,然后用无人机跟踪,现场探险确认,这一下广西发现的天坑何止是乐业大石围群,数量又何止百来个,可能是上千个!

量变到质变来了,天坑作为一种岩溶地貌类型,争议的空间越来越小了。今天我们从大石围天坑群的发现轨迹可以看到,天坑与地下河密不可分,因为天坑是地下河发育洞穴,到非常成熟的地下形态,溶洞大厅,然后在地表的体现,这才是天坑理论的生产意义和活力。

对于户外爱好者来说,天坑能给他们带来的是不可言喻的探险乐趣!这么多天坑,数千年来一直在当地人的眼皮底下,但坑底究竟隐藏着什么,天坑之间是否有联系,从来无人知晓。那就下去看看,那么多的天坑,好似巨厚的“地质笔记”,惊险刺激,魅力无限。全国各地岩溶区更多天坑群的发现、调查和研究,将不断地引导天坑理论体系逐步走向成熟。

我国是个喀斯特大国,也是天坑大国,世界上主要大天坑群都在中国。可以预言,会有越来越多的天坑被“发现”。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地理大发现的时代,在中国才刚刚开始。

襄阳市南漳县漳河源老龙洞天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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