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拒绝和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的交叉滞后分析
2022-04-28黄林辉陈圆圆朱键军
黄林辉 陈圆圆 朱键军 张 卫
(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心理应用研究中心,广州510631)
1 引 言
1.1 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
35.1%的中国青少年出现过外化问题行为(Chi&Cui,2020),早期外化问题行为能够显著正向预测成年期犯罪行为和暴力行为(Farrington,2001)。所以,有必要探究外化问题行为的影响因素和作用机制。
外化问题行为包括攻击行为、违规行为、活动过跃行为(Achenbach,1978)。攻击行为是指对他人身体和言语上的伤害行为(如工具攻击和敌意攻击)(Mussen,1970)。违规行为包括偷窃、盗窃、抢劫、破坏公物等行为(Farrington,1987),或包括撒谎、欺骗、偷窃等反社会行为(Achenbach,1978)。《美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第5 版)》(DSMIV)中,活动过跃行为症状有注意力不集中症状(如注意力不集中,容易分心)、多动-冲动症状(如打架)等。
1.2 父母拒绝和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的关系
根据父母接纳- 拒绝论(Rohner et al.,2005),父母拒绝是父母的消极养育行为,包括敌意、漠不关心和无差别的拒绝等行为。父母是孩子的依恋对象,孩子渴望父母的疼爱和理解,孩子由此获得情感安全和舒适。父母拒绝让孩子觉得不受重视和认可,孩子没有足够的心理资源有效应对压力,难以自控。压力应对能力和自控能力差的孩子容易出现外化问题行为,比如对药物和酒精上瘾,参与打架斗殴、抢劫盗窃等活动。
国外研究表明父母拒绝和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显著相关(Han & Grogan-Kaylor,2013;Putnick et al.,2015;Schiff et al.,2021)。以色列研究表明,母亲拒绝和儿童外化问题行为显著正相关(Schiff et al.,2021)。韩国研究表明,低水平父母温暖(父母拒绝)能够显著正向预测韩国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攻击行为)(Han &Grogan-Kaylor,2013)。不过,中国等9 国学者联合调查发现,除了中国,意大利等八国T1 父母拒绝能显著正向预测T2 儿童外化问题行为,T2 父母拒绝也能显著预测T3儿童外化问题行为(Putnick et al.,2015)。
既然父母拒绝能显著正向预测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那是否反之亦然?父母接纳-拒绝论主张,家庭成员同处家庭这一动态系统,成员之间相互影响,孩子的行为表现(如外化问题行为)对父母有影响(父母接纳-拒绝)(Rohner et al.,2005)。国外研究发现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能影响父母拒绝(Williams&Steinberg,2011)。Williams 和Steinberg(2011)三年追踪调查发现,T1 至T5 的父母温暖和父母拒绝(父母敌对)能够显著正向预测T2 至T6 的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攻击行为、偷窃行为和酒精和药物使用问题),T1 至T5 的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也能够显著正向预测T2 至T6 的父母温暖和父母拒绝。
1.3 本研究
父母接纳-拒绝论主张,无论是文化、民族和种族,父母拒绝普遍对青少年问题行为有显著正向影响(Rohner et al.,2005;Rohner & Pettengill,2007)。西方和亚洲某些国家(如韩国)的研究都支持了该观点(Han & Grogan-Kaylor,2013;Putnick et al.,2015;Schiff et al.,2021;Yun et al.,2016)。
韩国自古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影响,父母要求孩子遵守社会规范,行为要得体(Luo et al.,2013;Yim et al.,2011)。韩国研究又表明,父母拒绝显著正向影响青少年问题行为(Han & Grogan-Kaylor,2013;Yun et al.,2016)。既然中韩在文化上有相通之处,中国社会的父母拒绝应能显著正向影响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可是,关于中国的研究不支持该观点(Putnick et al.,2015)。因此,有必要探讨中国文化下父母拒绝和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的关系。
另外,关于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的过往研究以横断研究为主(Liu & Wang,2018),而基于横断数据难以探讨变量间因果关系(刘国芳,程亚华,辛自强,2018)。
因此,本研究采用纵向追踪设计,提出以下假设(图1):
图1 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行为的交叉滞后概念模型
(1)T1 父母拒绝能显著正向预测T2 外化问题行为;(2)T2 父母拒绝能显著正向预测T3 外化问题行为;(3)T1 外化问题行为能显著正向预测T2 父母拒绝;(4)T2 外化问题行为能显著正向预测T3 父母拒绝。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采用整群抽样法调查山东省和广东省1987 名初中生(56.01%男生;Mage=12.32)。
首次调查时间是7 年级,家庭所在地比例从高到低依次是县城、中小城市、大城市、农村。约60%学生家庭人均月收入在1000 元到5000 元之间。3 次调查的被试流失率为8.40%。
2.2 施测工具
2.2.1 父母拒绝问卷
父母拒绝问卷采用蒋奖等人(2010)修订的简式父母教养方式问卷。该问卷是李克特4 点自陈量表。该量表要求被试报告最近半年和父母亲的相处情况。题项包括“父母亲常以一种使我很难堪的方式对待我”“父母亲经常当着别人的面批评我既懒惰又无用”“即便是很小的过错,父母亲也惩罚我”。父母拒绝的计分方式为6 个题项的平均分。平均分越高,代表感知到父母拒绝水平越高。三次测量的量表克伦巴赫α系数为0.78 至0.84。
2.2.2 外化问题行为问卷
外化问题行为问卷采用王建平等人(2010)编制的量表。该量表是李克特5 点自陈量表,包括12 个题项。该量表要求被试报告最近半年出现问题行为的频率。这些问题行为包括:打架斗殴、偷窃、吸烟、抢劫、勒索或威胁他人。量表的计分方式为12 个题项的平均分。量表分数越高,代表出现了越多的外化问题行为。三次测量量表的克伦巴赫α 系数为0.81 至0.89。
2.3 施测程序
本研究共施测3 次,每次施测间隔半年,每次施测时间约为40 分钟。以班级为单位集体施测。每个班级由1 名主试负责。这些主试接受过严格培训。施测前,主试会向被试说明问卷调查的注意事项。学生签署知情同意书。施测完成后,所有问卷当场回收。本研究问卷内容和施测程序已通过学校研究伦理委员会批准。
2.4 控制变量
性别、年龄和社会经济地位作为控制变量。参考前人研究(Veenstra et al.,2006),社会经济地位是家庭所在地、父母教育水平、家庭人均月收入等人口统计学变量标准化后的平均分。
2.5 数据分析
软件SPSS 25.0 和MPLUS 7.4 用于数据分析。缺失值采用极大似然估计法处理。运用bootstrapping 方法检验回归系数的显著性(Fritz & MacKinnon,2007),获得参数估计的稳健标准误和置信区间;置信区间不包括零,则表示回归系数在统计学上数值显著。模型拟合良好的参考标准如下:χ/df ≤3,CFI ≥0.95,TLI ≥0.95,RMSEA ≤0.05(陈圆圆,张卫,朱键军,喻承甫,张一波,卢镇辉,2016)。
3 研究结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本研究受共同方法偏差影响较小。采用Harman 单因子法,构建验证性因子分析模型。模型拟合结果为x/df=0.00,CFI=0.59,TLI=0.32,RMSEA=0.14,SRMR=0.07,模型拟合差。因此,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3.2 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1 呈现了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行为的平均数、标准差和皮尔逊相关系数。由表1 可知:三个时间点父母拒绝的水平稳定(r=0.48~0.60,p<0.01);(2)三个时间点外化问题行为水平稳定(r=0.31~0.38,p<0.01);(3)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行为分别呈现出同时性和继时性的正相关(r=0.12~0.19,p<0.05)。
表1 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行为的描述性统计(N=1987)
3.3 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行为交叉滞后检验
如图2 所示,本研究基于三个时间点的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行为构建了交叉滞后模型。该模型检验方法采用极大似然估计法,模型结果为/=0.00,=0.99,=0.95,=0.05,=0.03。模型拟合良好。由图2 可知:(1)三个时间点的父母拒绝自回归路径均显著,T1 至T2 的父母拒绝自回归路径显著(a=0.50,=0.02,<0.01),T2 至T3 的父母拒绝自回归路径显著(a=0.47,=0.03,<0.01),T1 至T3 的父母拒绝自回归路径显著(a=0.22,=0.03,<0.01);(2)三个时间点的外化问题行为自回归路径均显著,T1 至T2 的外化问题行为自回归路径显著(b=0.37,=0.09,<0.01),T2 至T3 的外化问题行为自回归路径显著(b=0.27,=0.08,<0.01),T1 至T3 的外化问题行为自回归路径显著(b=0.33,=0.08,<0.01);(3)父母拒绝能显著正向预测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T1 父母拒绝可以显著正向预测T2 外化问题行为(a=0.10,=0.03,<0.01),T2父母拒绝可以显著正向预测T3 外化问题行为(a=0.11,=0.03,<0.01);(4)T2 外化问题行为可以显著正向预测T3 父母拒绝(b=0.10,=0.03,<0.01)。
图2 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行为的交叉滞后分析图
4 讨 论
4.1 父母拒绝和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的关系
4.1.1 父母拒绝对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的影响
首先,研究结果证明了研究假设一和假设二,即早期父母拒绝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后期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该结果与韩国等亚洲国家的研究一致(Han et al.,2016;Hoeve et al.,2009;Yun et al.,2016)。根据父母接纳- 拒绝论(Rohner et al.,2005),父母是青少年的依恋对象,青少年情绪发展过程受父母教养方式影响——青少年渴望父母的理解、支持、认同和表扬,从而获得情感上的安全感和舒适感。父母拒绝有损青少年情绪发展水平(Cummings& Davies,1996),让其焦虑和愤怒,无法控制自己行为,容易出现诸如打架斗殴等外化问题行为。
其次,研究结果与前人研究(Putnick et al.,2015)不一致。前人研究中,被试尚未进入青春期。我国古人常言,“昔孟母,择邻处”“养不教,父之过”。儿童自小受传统文化影响,可能认为父母管教孩子理所应当。就算父母采取消极教养方式,那也是为了自己好,儿童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接受这种方式。但是,儿童进入青春期后,心智变化明显,如渐渐不认同父母设立的道德和传统规则(吴波,方晓义,2006),行为反叛、追求鲜明的个性(李宝丽,2020)。青少年不会事事都照着父母说的做,可能父母管得越多,青少年表现得越叛逆。因此,本研究中父母拒绝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后期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
4.1.2 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对父母拒绝的影响
首先,研究结果未支持研究假设三。当孩子出现外化问题行为,父母会认为孩子进入了青春期和刚小升初,出现不良行为情有可原,待融入班集体,适应新环境后,问题可改善。青春期正是“分离-个体化”成长时期(Quintana&Kerr,1993)。青少年心智发育不成熟,自我意识涌现,在和父母保持情感联系的同时又希望远离父母,追求自我认同。另外,刚小升初不久的青少年在新集体和新环境下易适应不良(雷雳,郭菲,2008,刘俊升,周颖,李丹,陈欣银,2015)。因此,T1 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未能显著正向预测T2 父母拒绝。
其次,研究结果证明了研究假设四。当孩子持续出现外化问题行为,父母会批评、惩罚孩子,希望能纠正孩子行为。中国社会受儒家文化影响深远。父母望子成龙,望孩子循规蹈矩(Luo et al.,2013;Yim et al.,2011),谦虚知耻(Fu et al.,2010;Fung,1999),学业有成,以此回报父母(Ho,1996)。换言之,父母对孩子有一定的期望。一旦孩子行为出现问题,父母的期望转为失望,失望的是孩子辜负了他们的良苦用心,让他们失了颜面。但父母在养育上控制多、卷入多(Chao,1994),爱之深、责之切的心理使他们无法对孩子行为坐视不理。因此,父母希望能通过某些手段让孩子醒悟,重回正轨。所以,T2 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能显著正向预测T3 父母拒绝。
4.2 父母教养方式和青少年发展的关系
本研究结果也与过往研究一致,即家庭是动态作用的系统,家庭系统内的任意两个部分之间都存在相互影响的关系(Belsky,Rha & Park,2000)。一方面,如果孩子认为父母爱护和接纳自己,他们多数能接纳自我,情绪上也较为稳定。否则,他们容易自卑、焦虑、攻击性强,出现反社会行为(Rohner et al.,2005)。另一方面,诚如费孝通所言:“在父母的眼中,孩子常是自我的一部分,子女是他理想自我再来一次的机会。”父母在孩子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孩子的一言一行、喜怒哀乐无疑会触动父母心弦。换句话说,父母教养方式受孩子行为表现的影响。总而言之,父母教养方式和青少年发展乃是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关系。
4.3 研究意义
就理论意义而言,首先,本研究丰富了父母接纳-拒绝论在中国文化下的理论研究,对学界有参考价值。其次,本研究对未来关于中国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发生机制研究可提供理论参考。最后,本研究探讨了父母拒绝的作用机制,深化了对父母教养方式的理解。
就实践意义而言,首先,父母应有意识采取温暖养育方式,让孩子改善与外界互动方式,助孩子健康成长。其次,社区和学校要多关注遭受父母拒绝的青少年,因这些青少年更易出现外化问题行为。社区、学校和家长积极沟通合作,避免青少年出现外化问题行为。
4.4 研究局限
虽然本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仍存在一些局限。首先,本研究可能存在社会赞许效应,因采用自陈问卷。因此,日后研究可考虑使用教师报告法、父母报告法和同伴提名法等多种方法,便于获得更准确研究效度。其次,本研究可能难以准确展现研究变量发展趋势。虽然本研究追踪了三次,但是每次追踪间隔时间较短。因此,日后追踪研究可考察更多时间点,深入全面反映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动态关系。最后,本研究结果外化推广需谨慎对待。其一,虽然样本量大,但中国人口众多,不同地区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发生率也许有差异;其二,本研究关注主流人群。因此,日后追踪研究可探讨多地区、不同边缘人群(未成年罪犯等)父母拒绝和外化问题的交叉滞后关系。
5 结 论
父母拒绝和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存在双向关系。早期父母拒绝能显著正向影响后期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早期青少年外化问题行为也能显著正向影响后期父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