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拿来就用，教训却不借鉴：基层为何总是栽同样的跟头

文/梁晓飞 刘良恒 董建国

徐骏//新华社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善于从别人的成功中获得经验、走向胜利，从别人的“跟头”中规避错误、完善自我，是古老且朴素的智慧，基层治理也应如此。然而，一些地方搞依样画葫芦，外地经验拿来就用，不考虑因地制宜；别的地方已经犯过的教训却不吸取，在相似甚至完全相同的地方反复栽跟头。如此怪事，原因何在？

学经验≠依样画葫芦

东部沿海省份一名乡党委书记说，县领导到外地观摩大棚蔬菜产业典型，认为该模式不错，未经周密调研论证，就在本地仓促制定大棚蔬菜的发展指标。然而，该地位于山区，农业用地十分零散，“面对任务，有的乡镇根本完成不了”。

某偏远山村从外地引进猕猴桃种植项目搞产业，经历多次不成功的补种补栽后宣告失败。返乡创业者数十万元的投资“打了水漂”，群众的土地流转款无法按时结算。该村一名村干部坦言，周围地区猕猴桃产业发展得很好，老百姓赚到了钱。他们也想“搭上顺风车”，可村里土壤容易板结，根本不适应猕猴桃生长，照搬经验吃了亏。

当前，一些地方看周边地区什么产业“火”，就上马什么产业。可这样既不能因地制宜，又做不到差异化竞争，最终导致产品滞销。农民不仅挣不到钱，还对发展失去了信心。

一些地方发展产业缺少科学规划，贪图规模“壮观”，村村办民宿，家家搞农家乐，乡村旅游模式简单照搬外地，内容千篇一律。东部某县一位农家乐老板说，近年来，周边村庄几乎都搞起乡村旅游，有的村庄甚至一连开了30多家菜馆。可店多了不仅没带来规模效益，还造成恶意抢客乱象。

简单模仿复制、形式大同小异，让一些地方在复制外地经验过程中屡屡受挫，浪费了宝贵的发展时机。在东部某县，当地曾花费数亿元打造一座根雕文化艺术城。可由于缺乏配套产业及服务支撑，该项目吸引不到客流，很快就烂尾了。

有过类似见闻的乡镇干部说，其实许多项目在上马前根据本地情况做了论证，得出不适宜发展的结论，但个别领导看到别的地方搞得风风火火，就不顾客观实际，认为“小困难可以克服”，想尽办法赶紧搭上“顺风车”。

部分上级单位也对这种“复刻现有成功经验”的做法相对放心，便鼓励借鉴先例，支持项目做大做强。相比之下，一些个性化的做法在考察论证后虽被认为很适合当地，却因为“没有先例可循”，反而不易得到支持。

不出问题就可以不重视？

2021年6月，湖北十堰发生重大燃气爆炸事故，有关部委要求各地吸取事故教训，深化重点行业领域隐患排查治理。然而，尽管各级警示教育会已经开过多次，但仍有个别地方和企业“不出事故不上心”。

面对督导组长对于十堰燃气事故教训的询问，某接受督导的县级燃气公司的经理思考再三后说，他印象深刻的有两点，一是对周边群众的疏散不到位，二是燃气公司应急不及时，接报后1个小时才到达现场。

“这两点都对，但你恰恰忽略了最关键的。”这位督导组长说，事故暴露出的设计施工违规、设施维护更新缺失、企业巡查走过场，以及对市民安全教育的缺失，更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

在督导组的追问下，这位经理坦承，当地管线距离高铁安全距离不足，市区部分管线与信号线缠绕，缺少物联网等有效监测手段，细想下来，这些安全隐患确实让人背后发凉，要抓紧解决。

类似情况并不局限于安全生产领域。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各地都提出要吸取教训、采取措施加强疾病预防控制能力建设，但总有一些地方“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出问题不重视，不栽跟头不解决。

中部某县的疾控中心有29人，其中16人为事业编制，13人为临时聘用。去年县里推进事业单位机构改革，要求一律实施“退三进二招一”政策，即3人退休后，可增加2个事业编制，新招1人。此后3年，这个疾控中心恰巧有5人退休，按规定只能招聘1人，实际能力没有加强，反而可能弱化。疾控中心主任担忧，万一遭遇疫情侵袭，这点人手应对不过来，容易出事。

一些乡镇干部表示，自己干基层工作就像“打地鼠”，哪里冒头打哪里，哪个问题紧急，就先处理哪个，虽说“治未病”重要，但却总有更要紧的“病”得先“治”，“还没有拖炸的事就先拖着了事”。而放任短板存在的结果，就是一些本已露出隐患苗头的问题突然爆发，让基层栽了跟头。

反复栽跟头却不改，三类心态作祟

在面对经验、教训时处置失当、进退失据，反映出一些干部的心态出了问题。

一是不想揽事担责，遇事习惯于照抄照搬，即便抄错了，也能用“意外”“时机不佳”“水土不服”等理由搪塞过去，方便找客观原因。

一些基层干部表示，近年来提倡“试错容错”，可一旦出了事，责任还得自己担，同时还要面对上级“从严从重”的追责。而去做上级鼓励、倡议的事，即便最后搞砸了，也“安全一些”。

二是治理常陷入“救火思维”，忧患意识不强，满足于重大任务取得的成绩，却对隐患苗头心存侥幸，往往按下葫芦浮起了瓢。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虚假安全”，说人越是在接近成功时，精神会越来越放松，反而容易酿成大祸。

在基层治理领域，“虚假安全”现象同样存在：有的单位喜中忘忧，沉迷于眼下的大好形势，被眼前的成绩所迷惑，自我感觉良好，对潜藏的危机视而不见；有的地方心存侥幸，习惯于“差不多”“过得去”，喜欢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自找借口；有的地方不善于反思自省，“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会借锤敲鼓，及时查缺补漏，最终又摔跟头。

三是只重形式不重实质，把“吸取教训”挂在嘴边摆姿态，却不能因地制宜提出科学预防方案，导致“别人生病，我乱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