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三章)
2022-04-28梅一梵
梅一梵
傍晚,是一段闲适的曲调,低音的变奏,劳苦奔波后,一天当中最后一项,“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任务。
大多美好的结局,喜欢在傍晚发生。电影镜头一般,任时间娓娓道来。
百般无聊的鱼,显然等到了傍晚,等到了主人回家,豁然一跃,水一样活了过来。流淌着红的,白的,黛青的香气;流淌着牡丹的,雏菊的;云的,海的;雨的,雾的;具体的,抽象的文身。
从水的旁边游过来,与人纠缠。
在一百四十平米的钢筋水泥的笼子里,在一平米的,水的虚静、空幻、无限的宇宙。皮肤及鳞片,散发着海蓝色的意蕴和光波。
人游累了,以纯棉的姿势,鱼的姿势,泊在沙发里,眯着眼睛,观鱼。
鱼游累了,一个紧贴一个,密匝匝聚集在世界的转角,以慵懒的姿态,最直接的距离看人。
看累了,傍晚一样平躺。
无知无觉,无色无味,无尘污垢,潜入各自的梦的栅栏。
迄今为止,人和鱼,没有谁对目前循规蹈矩的状况提出非议,也未打算废除旧的触觉和认知,重塑新的六维空间。
也许,鱼和人都确信,人生的最佳语言就是平躺。
平躺是缓冲,过渡,是大智若愚,养晦韬光。也是黎明的前戏。
夜累了。星星沉入天大的窟窿。噩梦备好阴谋的子弹。
我放弃嘴巴,眼睛,耳朵,让两只鼻孔均匀地平躺。
躯体平躺,四肢平躺,五脏六腑平躺;神经,血液,脉络,胫骨平躺。
衣钵和衣钵平躺,芒鞋和芒鞋平躺。
仿佛在闭关,仿佛离开了很久很久。
很久之后。猝然,“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咦!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是雨滴芭蕉,雨洗竹林,雨击瓦檐,雨叩磬吗?
那么由外而内,由浅至深,湿漉漉,滑溜溜,湍急、迫切,挣扎着却又义无反顾。
我抽搐一下,再抽搐一下,仍舊无法苏醒。
不对,都不对,那是鱼的频率,鱼拍打地球的频率,拍打我的频率。
我找到呼吸,划动桨橹的肩胛,穿过茫茫的雾霭和暗礁,飞离梦的枷锁。
果然,一条鱼正在地上拍打自己。
生活是因果循环的逻辑圈,你喂养鱼的同时,鱼却也在反哺你。你救赎鱼的同时,鱼却先你一步觉知到危险,以自己的命做赌注,将你从梦魇的枪口夺回来。
黎明的枝丫,晨曦呖啭,鸟鸣溢流。
新的一天,被早起的鱼,逮了个正着。
走出卧室。老远,鱼吹拂着花朵的裙子,流水的裙子,我的裙子,扑过来。
“噼噼啪啪”,水激动的水花四溅。水,穿过一瓣瓣丰腴丝滑的胴体,穿过鱼粉嘟嘟的唇和下颌,从四面八方游来。鱼一样雀跃。
洒一撮鱼食。水猛烈扑打。时间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只听见鱼“扑通扑通”侵略的节奏,只听见鱼,用圆钝的嘴,锋利的鳍,野性的腮,将弱者,后来者,新成员,一个个摁翻,撂倒。
水,破碎地注视这一切。
水,鲜明地完成这一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少顷,鱼食被鱼的爪牙粉碎。
水松弛下来,静静地游;鱼松弛下来,静静地流。和谐与仁爱在这一刻,达成共盟。